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太子的戏精宠妃   作者:苦素   晋江VIP2023-11-28完结   总书评数:395 当前被收藏数:1850 营养液数:122 文章积分:45,331,872   文案:   各大附属国向离国太子敬献美人。   班馥是众女之一。   身为一个细作,她的任务是勾引太子,成为一代祸国妖姬。都说离国太子天人之姿,谪仙之貌,班馥远远望了一眼,仔细掂量了下自个儿的斤两,啧啧放弃。   奈何没了解药,蛊毒发作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偶然间,她发现唯有日日粘在太子身边,闻着他身上淡淡冷香,方能缓解心绞之痛。   ……这狗日的蛊毒。   惜命的班馥,渐渐成为了离国太子的小尾巴,并且在发现太子殿下清心寡欲,温柔大度之时,她被那人纵得愈发不知轻重,总是习惯性的撩拨,也习惯性地等待他的纵容浅笑。   她第一百零一次哎哟一声摔进那清俊矜贵的男子怀中,媚眼如丝:“殿下,今日可要早些安歇?”   太子垂眸,惯来清冷如霜的眼慢慢染上笑意:“好。”   他弯腰,长臂一勾,将人横抱起来。   班馥慌了神:“……殿殿殿下,我说笑的。”   太子目光炙热:“孤从不玩笑。”   清俊温雅腹黑男主X娇软戏精小太阳女主   #明骚暗恋,我的心事谁知道#   #甜文,互相救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打脸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班馥、元君白 ┃ 配角: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撷姝》预收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明骚暗恋,我的心事谁知道。   立意: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   预收《撷姝》求收藏~!   陆琳琅家道中落,辗转寄养在了云阳侯府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膝下三子,最小最出色那个,偏偏早早遁入空门,做了得道高僧的弟子。   曾不知多少女子为此心碎。   这一年,他还俗而归,带着满身的传奇色彩,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陆琳琅随家中晚辈一同唤他:“三叔。”   长孙无羁起初并未过分关注这个被母亲养在身边的女孩儿,直至意外发现,她被家中子侄如狼似虎地盯着,一个两个被她迷得非卿不娶。   而她就像是坠入狼窝的兔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长孙无羁帮过她一次,她便以为他是救赎。   殊不知,当她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之时,那泪盈于睫、红唇微颤的可怜模样,却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了。   这是他默念多少心经,也无法去除的“业障”。   *   后来,老太太为陆琳琅择婿。   长孙无羁在一旁听着,指节扣着桌面,隐忍着满心不耐与烦躁。老太太打发他:“三郎,若是闷了,就出去转转,别杵在这儿了。”   长孙无羁偏不。   陆琳琅对上他眸光深沉的眼,慌乱地低下头。   出了屋,在假山环抱的逼仄角落里,她被人掐着细腰,吮着唇,低声逼问:“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 第1章 侍寝   ◎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被翻牌子了。◎   《锦帐藏娇》   文/苦素   “无聊透顶,成日里被关在小院里,形同坐牢,这殿下是怎么想的?到底何时才召见我们?”   夏日的风吹过来都是热的。   凉亭外日头正烈,荷花随风微微摇曳。   班馥侧坐着,背靠亭柱,正专心致志地雕刻手中的一块木头,旁人说的话一句未入耳。   若仔细去看,她的手指正细微的发着抖。   刚才说话的是来自虢国的美人,听闻身份高贵,是一位颇受宠爱的郡主,来离国是为了争夺太子妃之位。   她说了话,没听见回应,面上有些挂不住。   “喂,我跟你说话呢。”见班馥依旧沉默,头也没抬,气道,“边陲小国就是没教养!”   这次献入离国东宫的美人至少也有十几个,管事太监将她们两两分到一个小院同住。   但没人愿意和这位虢国美人住,只因她性子跋扈,短短数日,已树敌无数。班馥最终分到与她同住,私下里都收到了不少同情的眼光。   眼下班馥腹中一阵阵绞痛,实在懒怠与她争辩。   当今天下,一分为二,离国、陈国各分半壁江山。其余小国为了生存,大多依附离、陈两国。   离国太子已二十有五,可至今房内空虚,连个通房都没有。皇帝明里暗里,都表达出了希望他尽快开枝散叶的想法。   适逢离国朝拜会,各附属国闻风而来,敬献美人,俱是为了日后在离国后宫争得一席之地。   班馥是众女之一,可惜她顶了个鄞国美人的名头,实则却是个细作。   任务艰巨啊……   她暗叹一口气。   暂且熬过了刚才蛊毒发作时的疼痛,她将雕刻得半成型的木雕收进怀里,拍了拍手,站了起来。   眼前阴影移叠,竟是虢国美人揽住去路。   班馥见她目露凶光,就差扑上来咬她一口了。   这是不能善了了?   班馥目光微动,突然怔在当场:“姐姐何时来的?我竟不知!咦!快别动!眼下姐姐这个情态与亭外景色交相辉映,竟宛若神女下凡!”   “巧言令色!”虢国美人不屑地剜了她一眼。   班馥哀叫一声,好似她糟蹋了什么天赐之物似的,痛心疾首地说:“姐姐!真的不能动!少一分缺一厘,都是不美!太子殿下是最重皮相之人!这些年他始终独身一人,都是因为没见到比他自己还完美无缺的美人!”   虢国美人见她神态诚恳,想到离国太子谪仙之姿,不禁迟疑道:“真的吗?”   “当然啦!不然还有什么原因?难道因为他不举吗?”   虢国美人:“……”   “姐姐你信我!”班馥热心地帮她摆好姿势,指节不经意地压过她身上某处穴位,满意地欣赏道,“你现在这样就很对了,便是神仙见了也会心折。”   “姐姐,你在这儿等着,千万别动,我去打点一下,寻殿下过来!”   “等着等着,别动,啊?”   班馥顶着烈日跑出了凉亭,脸上的笑转脸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而虢国美人诡异地保持着一个目露凶光,嘴角含笑的捻花姿势,良久未动,仿若石化。   *   “……”   东宫太子书房。   影卫面无表情地报告完各院美人动静。   留在屋内伺候的太监宫女皆是心腹,听完忍笑忍得肩头耸动。   离国太子元君白落笔的手一顿,莞尔一笑。   管事太监瞪了屋内人一圈,用眼神作警告,随即上前义愤填膺地说道:“殿下,此女在人后编排造谣,实在有损殿下清誉!不如略施惩戒?!”   屋内寂静无声,元君白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温声道:“不必。”   “日后也不需事无巨细来报,只需核实她们各自身份,莫混入了细作便是。”   影卫应是,闪身退了出去。   管事太监自然是不满这个决定,可殿下虽御下宽厚,但却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只好罢了,转而进言道:“陛下那边已差人问询过多次,对殿下很是关爱,眼见各国美人已入府月余,殿下不妨召见一二?”   “殿下?”   片刻后,清雅温润的声音淡淡响起。   “嗯,你安排罢。”   管事太监喜出望外,一叠声地应下。   *   ……这狗日的蛊毒。   班馥趴在床上,痛得额头冒汗。   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木雕,牙关紧咬,不让唇间泄出一丝痛吟。   蛊毒发作的间隙越来越短,这下连用雕刻分神也是不行了。   呜呜呜,痛死了。   她艰难地爬起来,从床脚的暗格里扒拉出一颗解药,一分为二,抖着手吃下半颗。   以她对那人多年的了解,眼下她对他还有用,这蛊毒暂时还死不了人。   吃下半颗解药,不过是再痛上一阵子,但只要熬过这阵子,之后短时间之内就不会再发作。   也不知痛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直至掌灯时分,伺候她的小宫女见她面色惨白地瘫趴在床,吓了半死,不停在耳边叫她。   长睫微颤,她疲惫地睁开眼,如被打焉了的花儿,好半晌才轻声道:“我没事,今日淋了雨,受了点风寒罢了。”   虚惊一场。   小宫女浮香连忙扶她起来,又给她喂了一杯水,问道:“姑娘,可要找太医过来看看?”   班馥摇了摇头。   太医哪是那么容易请的?   这小宫女入宫才不久,性子单纯良善,这才被打发过来伺候她们这些不受宠的美人。   她笑了笑:“劳烦你,我想沐浴,身上黏糊糊的,实在是有些不舒服。”   其他美人大多带了自家母国一同来的婢女,加上离国东宫拨过来伺候的人,院中少说也有两三人。   唯有班馥孤身一人。   虢国美人嘲笑她来自边陲小国,也不无道理,鄞国原就是一个占地非常小的清贫之地。   浮香见她境地艰难,常怀同情之心,因此照顾起来也格外尽心。这会儿,连忙应下,自出去打水。   班馥泡了个热水澡,这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雾气蒸腾,将她白皙的肌肤氤氲出娇粉之色。凝了水珠的乌睫微抬,露出一双明亮如星的双眸。   只见她突然凑近,笑问:“怎么样?我好看吗?”   浮香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她看得出神太久,被发现了。   她紧张地嗫嚅道:“好、好看的。”   班馥夸她嘴甜,心情愉悦地哼着陌生的曲调。   浮香想了想,终是忍不住提醒道:“姑娘,方才突然下了好大一场雨,我出去打水,见到虢国美人浑身湿淋淋的,气势汹汹地朝我们房中而来,若非是她的奶嬷嬷将她扯住,这会儿应是要过来问罪了。”   班馥想起之前虢国美人那副模样,又忍不住想笑。   浮香见她浑不在意的模样,急道:“姑娘势单力薄,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为好。”   “没事的,我有分寸。”   班馥的人生宗旨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有人仗着身份就要她俯首帖耳,那她少不得竖起浑身尖刺去反抗一二。   安抚了浮香一句,班馥起身,刚擦干身子换好衣裳,连晚膳都还来不及用,就听见叩门之声。   小太监进来说,管事太监邓总管让姑娘们收拾一番,速到大院中集合,有事要说。   *   冷落了月余,东宫太子终于要召见她们了。   虽然按照管事太监的说法,此次只从中抽选四名美人前去觐见,但好歹也是个机会不是?   大部分人都是临时得到这个消息的,唯有虢国美人盛装出席,显然是特意打扮过一番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她的消息还蛮灵通的。   班馥收回视线,垂眸一笑。   管事太监邓显叫人呈上木牌,让各自取一块,如若翻出来有朱红标记,则代表被选中。   毫不意外,虢国美人第一个被选中。   班馥站在队伍最末端,到了她时,已没得挑选,她取出托盘上最后一块木牌。   她本就打算来凑个数而已,因此取了木牌也并未在意。直至前三位被选中的美人均已出列,小太监高声询问:“还有何人中选?”   人群中叽叽喳喳,互相观望。   班馥渐渐觉察出不对,她翻开掌心,木牌上赫然有一条朱红标记。   ……这是什么狗屎运?   直至小太监又问了一声,她才回神,恍恍惚惚地走上前去。   小太监收了木牌,向管事太监通报美人姓名及来处,并专有一人在木牌上写下美人姓名,以作临时辨认。   眼下这些美人不过都是些选侍,尚没有正式的名分。按照离国的规矩,需得她们伺候过太子了,且被太子赐下正经名分,才会登记造册,称得上是个主子。   邓显听到班馥之名,微微一顿,目光倏地扫向她。   班馥:“……”   我有得罪他吗?   班馥迟疑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   长得还算不错,但敢在背后编排殿下,就光这一条,就不配伺候殿下。邓显忿忿不平,挑剔地目光在她身上逡巡而过,随即将班馥抽取到的牌子递回给她,淡声道:“名额已满,这位姑娘留待下回再去觐见太子殿下罢。”   邓显带着其余三人离开,班馥在这期间收获了虢国美人嘲讽得意的笑,还有其余人同情的目光。   要说她之前确实不想去。   可这算什么?   欺负到她头上来啦?若今日认下这一遭,指不定会被宫里头的其他太监宫女怎么糟践。反正这里,从不缺见风使舵的人。   她用木牌敲打着掌心,望着他们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说:   开坑撒花~!今天更三章,第二章 今天中午十二点更,第三章今晚九点更~!   以下为预收新坑,请小仙女们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开坑早知道~鞠躬!   《撷姝》   陆琳琅家道中落,辗转寄养在了云阳侯府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膝下三子,最小最出色那个,偏偏早早遁入空门,做了得道高僧的弟子。   曾不知多少女子为此心碎。   这一年,他还俗而归,带着满身的传奇色彩,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陆琳琅随家中晚辈一同唤他:“三叔。”   长孙无羁起初并未过分关注这个被母亲养在身边的女孩儿,直至意外发现,她被家中子侄如狼似虎地盯着,一个两个被她迷得非卿不娶。   而她就像是坠入狼窝的兔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长孙无羁帮过她一次,她便以为他是救赎。   殊不知,当她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之时,那泪盈于睫、红唇微颤的可怜模样,却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了。   这是他默念多少心经,也无法去除的“业障”。   *   后来,老太太为陆琳琅择婿。   长孙无羁在一旁听着,指节扣着桌面,隐忍着满心不耐与烦躁。老太太打发他:“三郎,若是闷了,就出去转转,别杵在这儿了。”   长孙无羁偏不。   陆琳琅对上他眸光深沉的眼,慌乱地低下头。   出了屋,在假山环抱的逼仄角落里,她被人掐着细腰,吮着唇,低声逼问:“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求收藏预收~求收藏作者专栏~!谢谢谢谢! 第2章 召见   ◎他说:“你过来。”◎   到了太子居所,邓显吩咐三位美人暂且在院中等候。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与说话的声音。   “殿下,要临时寻到会说陈国话,又可靠之人,有一定难度,需要时间。属下认为……”   话未说完,太子忽然抬手,示意同行人禁声。   邓显连忙迎上去:“殿下,您回来了,可用过膳了?”   元君白看了一眼院中女子,微微蹙眉。   邓显是宫中老人了,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是炉火纯青,笑着小声解释道:“殿下事忙,可是忘了?今晨您命老奴打点各国美人侍寝一事。这不,老奴不敢耽搁,先带几位美人过来,给殿下掌掌眼。”   班馥躲在暗处,看着远处那不真切的身影,紧张得心跳有些加速。   她深呼吸一口气,提起裙摆奔了出去:“公公!公公!怎么我一不留神你们就走了?我没迟到吧?”   邓显愣在当场。   “你、你……”   他没有见过如此胆大的女子,气得一时说不上话。   但见太子望过来,连忙将人喝住:“去下头站着!”   班馥展颜一笑:“是。”   邓显回身向太子赔笑:“有些失误,殿下恕罪。”   元君白倒是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只是这冒冒失失跑来的少女却让他不自觉多看了两眼,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邓显比了比手,请他移步,殷勤地向他介绍四位美人出处:“殿下,这位来自虢国,乃是安文王之女,名唤安诗雨。”   元君白的目光落在安诗雨的脸上。   离国太子天人之姿,近看愈发俊逸出尘,安诗雨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羞涩地福身行礼:“诗雨见过殿下,殿下万福。”   “安得催诗雨,心摇毕月离。好名字。”元君白赞了一声,忽又想起来,“孤与安文王曾有一面之缘,文王写得一手好字,实是令人印象深刻。”   这样特别的关爱,让安诗雨唇边笑容愈发甜蜜,连忙替父亲柔柔谢过太子谬赞。   元君白微微颔首,略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安诗雨忍不住偷眼去看,目露痴迷与欢喜,她的双拳微微紧握,心道,若能嫁予他当太子妃,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   其余两位美人没有显赫的身世,又没有出众之处。自然得不到太子驻足说话。   安诗雨愈发高傲,唇角的笑都快掩盖不住,冷眼瞧着太子走向班馥,等着看她脸上露出失望低落的神情。   “这位来自鄞国,名唤班馥。”   邓显的介绍十分简单,简单到元君白忍不住扫了他一眼,以为他又在玩什么鬼把戏。   因为离得近,男子淡淡的冷香萦绕鼻尖,班馥紧张得鼻尖微微冒汗。   “咳!”邓显瞪着她,突然咳嗽一声。   别人再怎么紧张羞涩,至少知道行礼,这姑娘怎么就傻在那儿了?   班馥微微一怔,连忙要福身行礼,元君白却虚托了一下,声音带着淡淡笑意:“听闻鄞国人都不管男女老少都善骑射,且有独特的御马之束,可是真的?”   温柔的声音与多年前印象中的声音重叠,班馥恍惚地抬起头来。   两人视线对上。   院中灯影昏暗,勾勒出窈窕身线。   女孩儿明眸如水,像盛了星河一般灿亮,微微抿唇之时,露出两对可爱的小酒窝。   元君白的眼眸微微一动。   邓显呵斥的声音随即响起:“大胆!怎可直视殿下!”   班馥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垂下头,像耷拉了两只长耳朵的兔子。   邓显眉头紧皱,下一句话教训的还未出口,突然,静谧无声之中突然接连响起“咕噜、咕噜”两道饥饿之音。   班馥:“……”   所有的目光一下子明的暗的集中在她身上。   一日滴米未进,班馥猛地按住肚皮,懊恼地闭上眼,脸快速涨红。   啊啊啊,让我死了吧……   男人似乎并不在意她有没有回答,轻笑的声音响在头顶:“今日父皇赏下些糕点,乃是番南进贡,正好给她们尝尝鲜。”   他说完,转身朝屋内走。   邓显慌忙应下:“是,老奴这就安排下去。”   太子未在其中选择女子侍寝,这就让邓显犯了难。   他既牢记皇帝的嘱托,又怕安排不好,让太子恼怒。   眼下,只能寻个折中的法子,先让这群姑娘们吃了糕点,他再大着胆子去询问殿下之意。   *   番南进贡的糕点果然好吃。   糕点呈桃花状,入口便有淡淡的甜香味儿,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冰凉软糯。   哪怕是班馥这种不喜甜食的,也吃得津津有味。   她饿得狠,正取了第二块放进嘴里,就听到安诗雨嘲讽一笑:“胎中饿鬼,失仪失到殿下面前,如今竟还吃得下去?鄞国将你献上来,简直丢脸至极了。”   班馥咽下口中的糕点,甜甜一笑:“这是殿下赏赐的,我觉得好吃得很。大家都吃了,这里只有姐姐不吃,莫非是嫌弃殿下所赐之物?”   安诗雨气得一掌拍向桌子:“你少给我扣帽子!”   偏殿内有小太监守着,作添茶倒水之用。   她这突然来这么一下,把小太监吓得颤了颤,水都倒偏了些许。   “……”   殿内一下寂静下来。   其他两位美人各自又默默地拿了一块糕点,细嚼慢咽地吃着。   这下倒成安诗雨是异类了。   为了不做实班馥给她扣的罪名,她气得薅了一块糕点,食不知味地塞进嘴里,压抑着怒气淡声道:“你也别得意,这宫里讲究的可不是嘴皮子功夫。且等着看吧,总有你求我的时候!”   她是安文王之女,今日又得殿下另眼相看,这言下之意,自然是让班馥掂量清楚,能不能惹得起她这个势必会“得宠”之人。   班馥喝了一口茶,回味着茶香在口齿中徘徊,装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其余两位美人对视一眼,心下却有了计较,讨好地说道:“郡主快别气了,何必与这孤女一般计较?她今日在殿下面前出了丑,又得罪了邓总管,想来不会有翻身之日了。”   “是呀,郡主您就不一样啦,美若天仙,与太子殿下甚是匹配,今日侍寝之人,必然非郡主莫属。”   安诗雨被人捧了两句,心情大好,嘴角上扬,挑衅地直视着班馥。   班馥微微一笑。   安诗雨翻了个白眼,转开脸。   *   待到元君白终于与属官商议完要事,邓显奉了一杯热茶上去,恭敬地笑问:“殿下,姑娘们的糕点用得差不多了,可要唤进来再仔细瞧瞧?”   元君白抬眸看他。   邓显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哭丧着脸:“殿下诶,这可是陛下的旨意!恕老奴斗胆,这阖宫上下,千百双眼睛在看,想要捉殿下错处的不少,您又何必要与陛下对着干呢?”   烛火摇曳,暖光满室。   元君白沉默着低头翻了一页书,问:“她们的身份可都盘查清楚了?”   “进宫前就盘查清楚了,与籍册上记录的信息一般无二,至于是否有细作嫌疑,还需再仔细监察。”   元君白“嗯”了一声,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慢声道:“那就选一名女子进来罢。”   邓显哎哎应了两声,连忙爬起来,微弓着身子问:“殿下相中了哪位?”   元君白脑海中霎时闪现那双明亮如星的眼睛。   他想了下,随口道:“就那个肚子咕咕叫的女孩儿吧。”   邓显滞了一下,犹疑道:“殿下当真相中此女?”   元君白看他吞吞吐吐,不太愿意的样子,纳罕道:“怎么?她有什么问题?”   “殿下不记得了?此女名唤班馥。”邓显有点急,“今日在人后编排殿下的,便是此女!殿下大度,不予计较,老奴本不想旧事重提,但观她今日失仪之态,实在是……”   元君白轻笑:“哦,那个说孤自恋又不举之人?”   邓显:“……”   元君白起身走向净室,“就她罢。”   *   已被晾在偏殿小半个时辰了。   安诗雨有些按捺不住,走来走去,甚至偷偷打赏了银子给殿中伺候的小太监,想打发他出去问问。   能服侍到太子面前的,都是被邓显耳提面命过一番的机灵鬼。   小太监自然笑着推拒了,还让她稍安勿躁。   相比起她的焦躁不安,班馥就显得淡定多了。   她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木雕,一笔一划地雕刻起来,不多时,便已雕刻成型。   这项技能,她自己琢磨着练了好些年了,但许是没有什么天分,雕刻出来的玩意儿总是歪七扭八的。   现如今手上这块,已是她勤修苦练之后,雕刻得最成功的一次了。   至少看得出来,手中的木雕小人长发飘飘,有鼻子有眼睛。   班馥前所未有的满意,她扯长袖口,一点点将木雕小人上的木屑灰尘擦拭干净。   偏殿外响起脚步声。   邓显走了进来,脸上微带着笑意:“姑娘们久候了,除了班馥留下,其余人等今日就先回吧。”   所有人都怔了怔。   安诗雨急忙走上前去:“公公,可是弄错了?我是安文王之女,方才殿下还……”   她话未说完,邓显就压了压手,含笑打断了她:“郡主莫急,长日方长,总还是有机会的。”   他转向班馥,招手:“怎么还愣着,快随我来。”   班馥对上安诗雨嫉恨的眼,匆匆收了木雕,快步跟了上去。   星夜低垂,夜风拂面。   吹得班馥有些混沌的思绪清明了些。   穿过长廊,入了太子寝宫,淡淡的冷香又窜绕在鼻尖,既熟悉又陌生。   暖黄的烛光温柔得如同一层薄纱,轻笼在屋内。   邓显带着她停在纱帐之后,低声嘱咐:“你就在此处等着,待会儿殿下自会召见。”   班馥乖乖点头:“多谢公公。”   邓显扫了一眼她的装束,月白色衣裙是主调,以银丝收边。发髻亦是梳得简单,仅仅插了一根海棠花式样的步摇。   邓显皱眉:“你这也太过素净了。”   班馥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   本来也没想来在此刻冒尖争宠,自然挑最不显眼的装扮了。   她抬头笑了笑,故意问:“要回去换吗?或者……换个人来?”   邓显嫌弃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就如此罢,来来回回,换来换去,难道还要殿下等你?”   已是如此还能怎么办?终归殿下肯挑人伺候了不是?   邓显暗叹一口气,再次叮嘱她在此侯着,不可到处乱走。   交代完,这才放心离开。   门关了,寝宫内,一时安静下来。   班馥却不知为何,反倒突然紧张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一刻不停地鼓噪着耳膜。   过了约末半柱香,纱帐后响起了男人赤脚走出的轻浅脚步声。   “你过来。”   他低声说。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下。 第3章 共处一室   ◎甜甜的小酒窝,绯红如霞的脸颊。◎   “是,殿下。”   班馥声音紧绷,抬眸往里头望去。   站在纱帐外看,就像雾里看花,看什么都不太真切。   她在朦胧光影中,影影绰绰看到了斜前方立了一团黑影,便没有想太多的,拨开纱帐走了过去。   走到近前,这才发现,哪里是个人?   立在眼前的竟是个放在高架上,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木雕神鹰。神鹰展翅,目光如炬,雕刻得栩栩如生。   她要学多少年才能有这个水平?   班馥露出仰慕的眼神。   “你喜欢它?”   低沉温雅的声音仿佛贴着后背响起。   班馥慌忙回头,入目所见,先是男子微微凸显的喉结,一滴发间未干的水珠顺着脖颈淌下,蜿蜒没入锁骨之下。   男色当前,班馥眼睛飘了一下,却不敢多看,慌忙跪下。   “臣女班馥见过殿下!”   许是她的动作太大,慌乱之中,藏于袖口的木雕一下摔落出来。   在地上滚了几个圈之后,堪堪停落在男人足前。   班馥保持着匍匐行礼的动作,微微抬头去瞄,正挪了挪屁股,想悄悄伸长手去把木雕够回来。   元君白却先她一步弯腰,伸手,将木雕捡了起来。   他仔细端详掌中的木雕小人,技艺有些粗糙,不像是在外头花钱买来的。   他蹲在班馥面前,将木雕小人还给她,随口问道:“这是你雕刻的吗?”   这是她近期得意之作,难得被人问询,犹如一下找到了知音,眼睛都亮了半分:“回殿下,是臣女拙作。”   四目相对。   男人眼底泛起淡淡的笑意。   班馥这才想起来,不能抬头直视,连忙趴回去,懊恼地说:“殿下恕罪。”   “无碍,此间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泥此等规矩,起身回话罢。”太子温和地说。   事实上,显少有人知道,离国太子善木雕。   他难得多问了两句:“你这雕的是什么人?”   班馥高兴极了,脱口而出:“是殿下您!”   元君白:“……”   他看了一眼班馥手中那个丑了吧唧的小人,有些无奈。一时倒也无法辨别,这是班馥讨好的把戏,还是她当真就是以他为原型雕刻的。   空气诡异的凝滞了一下。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班馥一下冷静下来,看了看神鹰,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小人,脸颊红了红,将小人藏深进袖口,手背到身后去。   “嗯……雕刻得不好,让殿下见笑了。”   元君白仿佛并未太在意,轻笑了一下:“会研墨吗?”   班馥怔了怔,点头。   “那你随孤过来。”他朝书案走去。   书案上的公文码得整整齐齐,摆在最上头的是分出来的急件,他须得处理完,才能安心歇息。   班馥从前就常干研墨的活儿,这原也不是什么难事,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   甚至在元君白放下笔,想要更换朱笔批注之时,非常有眼力见儿地先他一步,将朱笔递上。   很神奇的一个姑娘,天然带着一股憨傻劲儿,但又心细如发,能非常快速的感知到他人情绪,从而做出应对。   元君白多看了她一眼,接过朱笔。   书案是矮脚书案,两人皆是跪坐着。   班馥起先将腰挺得笔直,熬了一会儿,就觉得累得不行,反观元君白,姿态优雅从容,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都是良好家风养出来的君子仪态。   借着暖光看他,班馥愈发觉得殿下生得好看。   为了不让自己的腰,因为劳累而弯塌,她努力寻找着让自己新奇的事情。   首要的研究对象,自然就是眼前之人了。   她渐渐发现,遇到棘手的事,他的神色虽然沉静,但拇指指腹会下意识的摩挲食指边缘。   班馥观察了一会儿,觉得这个习惯很是有趣。   目光挪开,她被书案上巴掌大的星轮吸引住了注意力。星轮由精铁打造,三个铁圈交错轮转,镂空的中央是星宿分布图。   那个星宿的布局看起来霎是眼熟。   这是……陈国的东西?   她盯着看太久了,连元君白要换笔都不曾发现,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一顿,问:“你可是识得这个东西?”   班馥回神,抬眸一笑,嘴角甜甜的酒窝露出来:“好像曾经见过,可是陈国之物?”   陈国星宿图不是什么大秘密,以离国太子之能,必然能查探到。她方才失神太久,这会儿自然没必要说谎,否则更显心虚。   “确是陈国之物。”元君白搁下笔,“你是鄞国人,怎会识得陈国之物?”   班馥想了想,小心地措辞:“回殿下,臣女自幼没了双亲,小时候曾跟着难民流浪过一段时日,别说陈国了,离国也是来过的。说来也不怕殿下笑话,那时食不果腹,曾偷过陈国一位大人的荷包,荷包夹层里便绣了这副星宿图。”   元君白点了点头:“你在陈国待了多久?”   “两年多。”班馥面不改色地撒谎,“也不算太久,后来我被这位大人抓到,要我赔钱,我没钱,因有几分姿色,便被他发卖了出去,以身抵债,辗转到了鄞国。本要送到鄞国丞相府中做妾,幸逢离国朝拜会,我又被人相中,送到了这里。”   这些敬献到离国的美人,大多不是什么真正的公主郡主,不过是被安了个名头,抬高身价,以期用美貌获取君心罢了。   像安诗雨那样放着好好郡主不做,偏要捧着一颗痴心来凑热闹的,实在是少见。   这些道理,大家心照不宣。   元君白还没见过,一上来,就如此坦然将自个儿身世剖个一清二楚的。他温声道:“让你受委屈了。”   “不委屈不委屈,”班馥摇头,下意识甜言蜜语地哄人,“殿下供我吃饱穿暖,还不用干伺候人的体力活,神仙一样的日子。不对,神仙也没我快活,毕竟不能时时见到殿下这样的美人!”   “美人?”元君白嘴角微弯,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完蛋。   她这一高兴就没把门的马屁精属性。   这下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殿下,我错了。”   班馥脸红了红,两片薄唇内卷,作闭口状。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绯红如霞的脸颊。   因她抿着唇,两颊可爱的酒窝就露了出来,愈发显得甜美娇憨。   元君白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开,重新提笔,继续批阅。   “会说陈国话吗?”他冷不丁地问。   怎么就绕不开陈国了呢?难道他怀疑我的身份了?   班馥抬头瞄了他一眼,小声道:“会。”   元君白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她被蛊毒折磨过的身体本就疲惫,方才心弦又一直紧绷着,这会儿他不再跟她说话,周遭安静起来,人就容易犯困。   眼皮子耷拉着,仿佛有千斤之重。   男人淡淡的冷香仿佛驱散了胸口的闷痛之感。   太舒服了……   这是她彻底昏睡前的唯一感受。   *   再次睁眼,天光大亮。   阳光从窗棂洒入,细尘飞舞。   她又闭上眼睛,舒服得伸了一个懒腰,被子软软的,蹭在脸上的面料又凉凉的。   “浮香……”她喊了一声,忍不住翻了个身,像猫一样将脸埋入云被中蹭来蹭去。   嗯,怎么还会有殿下身上的冷香味……   真好闻……   门吱呀一声开了,来人走近,带着笑意地说:“姑娘醒了?要先喝口水吗?”   女子的声音明显比浮香要成熟。   班馥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屋内摆设和人,怔了一会儿,连忙一骨碌地爬起来:“姑姑,这个……”   此人她见过,正是在太子殿下宫内打理起居的娴月姑姑。管事太监邓显之下,东宫内最能说得上话,有地位的便是她了。   她有点想解释,方才自己抱着太子云被蹭来蹭去的蠢笨行为,可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娴月递上一杯温水,让她润润嗓子。   班馥道谢接过,娴月笑了笑,自然而然地揭过了方才未完的对话:“殿下上朝未归,姑娘不若先起身洗漱,用过早膳之后,再回去?”   “多谢姑姑,费心了。”   “姑娘客气。”娴月拍了拍手,宫女们鱼贯而入。   班馥从未被伺候得这么周到过,她甚至不用出声,转转眼珠子,娴月就能猜中她的意思,吩咐小宫女们行事。能在太子身边伺候的人,果然不简单。   待班馥离去。   小宫女收拾床褥,翻看片刻,低声唤了一声姑姑。   娴月快步走过去,掀开小宫女刚刚掩盖住的那一块,快速更换了一张绢丝白帕。   一抹嫣红赫然出现在新的绢丝白帕上。   两人对视一眼,娴月将白帕叠好,递给小宫女,低声道:“此次召选陛下授意德妃娘娘主礼,依殿下之意,将消息回禀德妃娘娘。她自会知道如何处理。”   “是。”   “切记,此事既要声张,又不能太过声张。”   “朝云省得,从承元殿必经之路路过,让皇后娘娘的人看到我,姑姑放心。”   “是个机灵丫头,去吧!”   *   太子事忙,自那之后又有好些天不见踪影。   这日,元君白回来之时,天色已晚。   娴月早早备好热水热巾,伺候他净手擦脸,换上舒适宽松的常服。   做完这些,晚膳也全都摆好上桌。   邓显在一旁布菜伺候,笑着说东宫新拨来一厨子,厨艺精湛,天下菜系十之会八,乃是陛下亲赐至东宫的。他一样一样的介绍菜名及来由,见主子爷吃得尚算满意,趁着他心情好,见缝插针地问:“殿下,今夜可要招人伺候?”   元君白恍若未闻,淡淡道:“今天什么日子?”   “花灯节?”邓显莫名其妙。   殿下从来不关心这样的节日,突然问起,倒叫他懵了一下。   元君白“嗯”了一声,放下筷箸,示意饭菜可撤了。   接过娴月奉上来的茶轻呷一口,他漫不经心地低声吩咐:“那便出门走走,叫上班馥。”   作者有话说:   元君白:女人,你已经引起了我的注意。   班馥:哪方面?是我长得特别美嘛?   元君白:会说陈国话。   班馥:我谢谢您。   以下为预收新坑,请小仙女们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开坑早知道~鞠躬!   《撷姝》   陆琳琅家道中落,辗转寄养在了云阳侯府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膝下三子,最小最出色那个,偏偏早早遁入空门,做了得道高僧的弟子。   曾不知多少女子为此心碎。   这一年,他还俗而归,带着满身的传奇色彩,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陆琳琅随家中晚辈一同唤他:“三叔。”   长孙无羁起初并未过分关注这个被母亲养在身边的女孩儿,直至意外发现,她被家中子侄如狼似虎地盯着,一个两个被她迷得非卿不娶。   而她就像是坠入狼窝的兔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长孙无羁帮过她一次,她便以为他是救赎。   殊不知,当她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之时,那泪盈于睫、红唇微颤的可怜模样,却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了。   这是他默念多少心经,也无法去除的“业障”。   *   后来,老太太为陆琳琅择婿。   长孙无羁在一旁听着,指节扣着桌面,隐忍着满心不耐与烦躁。老太太打发他:“三郎,若是闷了,就出去转转,别杵在这儿了。”   长孙无羁偏不。   陆琳琅对上他眸光深沉的眼,慌乱地低下头。   出了屋,在假山环抱的逼仄角落里,她被人掐着细腰,吮着唇,低声逼问:“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求收藏预收~求收藏作者专栏~!谢谢谢谢! 第4章 大哥哥   ◎男人宽大有力的手递到面前。◎   班馥又送走了一批前来攀谈结交的美人,揉了揉笑得快要僵硬的双颊,她扑倒在床,哀声道:“明日她们再有人来,就我说病了,不能见客。”   离国太子头一遭招人侍寝,还足足将人留了一夜,这就跟铁树开花似的,稀奇得很。   这些人见风使舵,态度变得殷勤至极。   光这几日陆陆续续送到她这儿的礼物都快堆满小山了。班馥自然是不肯收的,通通又都给和善地退回去了,只道自个儿是运气,各位姐姐妹妹比之自己出色多啦,往后是她仰仗她们才是。   她惯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哄人有一套。   这些人酸酸涩涩地来,又都面带笑容地回了。   不光是这些美人态度变了,就连下头伺候的人也使出了讨好的手段。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在膳食上。   往常要花钱打点才能吃上好的,若是钱给的不够,还得等上几日,才有想吃的上桌。如今都不必去问,她的吃食都要比旁的美人好上不少。   这就不要白不要了。   她笑着受了,还十分会做人的差浮香去打赏了碎银,趁机结交了厨房里管事的,心里头盘算着,往后他们发现她失宠了,她至少能支使得动人,偶尔拿银两换点儿好吃的,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她是一心想着会失宠。   若非如今被蛊毒控制着,她恨不得一走了之。   姑且不论她这个细作,有没有本事探查到那人一直想知道的离国太子的秘密。   便是有,太子殿下曾对她有恩,她又哪能狼心狗肺的恩将仇报呢?   况且那日,太子殿下压根儿就没有要碰她的意思。   她趴在柔软的被褥上,一时思维发散,又忍不住回想那夜种种。太子殿下温柔高雅,谪仙一样的人,也不知会心悦什么样的女子?   “姑娘,娴月姑姑过来了。”   浮香又惊又喜地快步走进来。   班馥愣了下,连忙爬起来,娴月已跟在浮香身后,前后脚进门来,面上带着和煦的笑:“请姑娘安,姑娘可用过饭了?”   “多谢姑姑关心,刚用过了。”   娴月道:“奴婢是来替太子殿下传话的,殿下要出门,召姑娘陪侍,还请姑娘速速更衣。”   班馥问去哪儿,娴月却笑着说,她也不知,左右陪殿下出去凑凑热闹,若她当真想知道,待会儿便亲自去问殿下。   搞得神神秘秘的,她也不好再问了。   此次劳烦娴月亲自过来,自然不止是为了传话如此简单,身后的小宫女手中还捧着一个漆盘,漆盘上是一套做工精致的成衣。   娴月让浮香与另一位宫女朝云服侍班馥更衣。   这套裙袍是海棠花色,一层云纱松松挽在臂弯处,显得轻盈仙气。班馥肌肤白嫩,十六岁的妙龄穿这一身更显娇美。   娴月请她坐下,又亲自替她梳头。   她从前伺候过先皇后,手艺自是一绝。精致的垂鬟花髻梳在头顶,留下半发柔顺地垂在身后,如绸缎一般光滑黑亮。   她虽入了东宫,但如今并无名分,自然还是梳未出室少女的发髻。   她生得好看,双眸灵动,笑起来更是顾盼生姿。   平时她似是刻意往朴素的穿,站在人堆里也常躲在后头,在一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堆里,倒也不怎么显眼。如今仔细收拾一番,娴月竟觉得,这姑娘是这堆美人里头长相身姿最为出众的。   *   马车已停在宫门口。   东宫明渊殿靠近东侧宫门,建造之初,就是为了太子出宫方便。   离国设有宵禁,皇宫也不例外,昼刻漏斗一尽,便要关闭宫门。今日花灯节是个例外,宵禁令解除,街上少有的热闹。   马车之内,两人面对面坐着。   太子墨色长发半披,以玉簪挽髻,今日的打扮,书生气十足,却又不失贵气。   此刻,他正闭着眼睛养神。   都说皇帝日理万机,依她看,离国太子的繁忙程度也不遑多让了。   既如此疲惫了,又为何还要出门?   班馥偷偷看他,双脚规矩地贴紧自己,生怕因马车摇晃而不小心触碰打扰到他。   街道上的喧嚣热闹声逐渐清晰起来。   班馥好奇地掀帘看了一眼外头,夜色中的离国此刻灯火通明,熙攘的人群与灯火相应,处处透着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一如从前。   十年过去了,她至今还能想起还是少年时的太子殿下,有着明亮沉静的双眸,温暖干净的掌心。   他曾带她坐在屋顶,在漫天的繁星下,指着脚下山川,告诉她各种离国趣闻习俗,自然也包括这热闹非凡的花灯节。   身后传来细碎的声音。   班馥放下帘子转过头,元君白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低咳了一声,正要伸手去倒茶。   这事儿哪能太子殿下亲自动手?   班馥连忙伸手过去,慌乱中,她的手正好覆盖在男人提茶壶的手上。   他的体温好像总是比常人低一些,这样热的天气,触手仍旧冰凉。   班馥诧异地抬头望他一眼。   元君白已垂眸收回了手。   班馥后知后觉地微红了脸,倒茶双手奉上,小声说:“殿下,请用。”   元君白接过,抿了一口,侧身也掀帘看了外头一眼。转眸回来时,在明暗交叠的光影中,两人的目光短暂的相触,他露出一点笑意:“他们都说,离国花灯节比别处都要热闹些,除了惯常的放河灯、猜灯谜……”   班馥接下他的话头:“靡乐阁在清粼河设游舫选花魁、蜉蝣先生在天香楼说故事大谈古今、玉春班的名角儿搭台献唱……都凑在这一天热闹了。”   元君白怔了怔,她说的话倒是与他想说的一字不差。   “确实如此。”   班馥回神一笑:“以前一个大哥哥同我说的。”   元君白“嗯”了一声,似乎并不好奇她口中的大哥哥是谁,班馥莫名有些失望,低着头看着脚尖。   元君白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漫不经心地说:“说起来,靡乐阁近年来已换了掌事的,别有不同。他们的游舫有三层楼高,最顶层是观景最好的去处,中间那层则是留给看客参与选花魁之用。而最底层通常不对外开放,你可知是为什么吗?”   班馥的目光从他的手滑过,抬眸摇头:“为何?”   元君白仔细观察她的神色:“最底层是靡乐阁私下接的生意,只要你手中握有他们想要的消息,就能拿去等价交换你想要的东西。”   “我想要的东西……”班馥抿了下唇,倒是没想到这个靡乐阁还做此等买卖,“是什么都可以吗?”   元君白颔首:“无所不应。”   “杀人越货也行?”班馥小心问。   元君白唇角挑了点笑意,无声默认。   啧,那这来头有点来,背后怕是有强大的背景支撑,才敢在离国天子脚下干这种活计。   她时常迷糊,但在大事上脑子却转得特别快,试探性地问道:“殿下今夜是想去靡乐阁一探究竟?”   元君白有些意外。   寻常姑娘家这个时候,在外头烟火漫天的热闹氛围之下,大多想的是情爱风月一事,她却能一语中的。   跟聪明人说话,省时省力。   他省下了一大段说辞,说是,“孤记得,你说你会陈国话,说得熟练吗?”   这大概就是他选中她的原因了吧?   可是……这真的不是他的试探吗?   班馥心里头打鼓,但顶着他的目光,又鬼使神差地不想让他失望。   “殿下放心,我……臣女说的陈国话同陈国本地人没什么区别。”   元君白体恤道:“无旁人时无须拘礼,以你习惯的自称便可。”   其实以元君白谨慎的性子,如此大事,他不会轻易挑选一个外人。   可他这回要冒充的,是被他关押在天牢底下的一个陈国商人,此人十分宠爱他的姬妾,不管到何处行商,身边总有一个貌美女子跟随。   这几天,太子府已竭尽所能去寻找合适的、可信的人选,但匆忙之间,很难找到这样一个人。   眼看与靡乐阁约定的时间已到,他才不得不冒险,让这个来自鄞国的女子参与其中。既是对她的试探,也是顺水推舟的利用。   假设她是细作,当示以诚心,取信于他,不是么?   “公子,清粼河畔到了。”   马车稳稳停下,贴身侍卫长楚越撒开缰绳翻身下车,恭敬地在外低声提醒。   脚踏早已摆好,元君白先一步下车。   班馥掀帘出来,正要提起裙摆自己下去,男人宽大有力的手已递到面前。   班馥愣怔地抬头看了一眼手的主人,受宠若惊,紧张地说:“公子,妾自己来便可。”   她切换角色倒是很快,元君白轻笑了一下:“无碍,把手给我。”   班馥被他笑得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就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微凉,她的手温热。   两相碰触,她下意识蜷缩了下指尖,挠得元君白掌心微痒。他垂下眼眸,修长的指节往下扣,力道轻巧却强势地压住了她乱动的手。   下了车,似唯恐玷污了圣洁的太子殿下一般,她“咻”地一下,把手快速收了回去。   若非她的脸颊尚还泛着可爱的红晕,元君白几乎都要怀疑自己被人嫌弃了。   他低声提醒:“如今你是我的爱妾。”   男人的声音缱绻温柔,好像当真对她深情无限一般。   遭不住啊,真是遭不住。   班馥双手规规矩矩地交握,紧紧贴靠在腹部,眼神飘到一旁,僵硬地点头:“是,妾明白!”   “……”   作者有话说:   太子25岁   女主16岁   年龄差9岁~   班馥:哟呵,拿的宠爱剧本? 第5章 跌倒怀中   ◎“别动。”◎   她这般紧张,到时候在人前露了馅,倒是一件麻烦事儿。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得提点她两句便作罢。   可没想到的是,一入靡乐阁的游舫,她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主动贴在他身边走,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却又对那些殷勤示好的女子露出警惕。   对“爱妾”这个身份的把握,可谓是入木三分。   她给予元君白的意外实在太多,他唇角微翘,目光不自觉在她身上停留得多了些。   两人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男主人对爱妾宠溺纵容,爱妾自个儿呢,侍美生娇,既要在男主人面前表现贤惠阔达,又忍不住对近身的女子展现敌意。   靡乐阁管事的,名唤杜三娘,表面上是这儿最大的掌事者,他们出现在门口没多久,就有侍者过来,接过元君白从腰上拽下来的一枚玉佩,核实确为信物无疑,便恭敬地迎他们去见三娘了。   “想必这位就是宝昌隆少东家了,奴家见过公子。”杜三娘开口说的就是陈国话。   她比班馥想象中要年轻貌美,约末不过二十八九的年龄,胸前鼓囊囊的,一根束带将蜂腰勒出不堪一折的纤细来。   “早就听说少东家丰神俊朗,今日一见,方觉这四字也难描括公子万分之一。”   “三娘谬赞。”   说话就说话,又是抛媚眼,又是刻意走近的。还撩头发?当她这个“爱妾”站在这儿是死的?   一旦入戏,班馥就专注得不得了。只见她抿唇,蹙眉,又朝元君白靠近了一些。   杜三娘仿佛这才看到她,红唇一勾:“不知这位姑娘当如何称呼?”   未等元君白说话,班馥甜甜笑了笑,用一口娴熟的陈国腔调抢声道:“我叫玉覃,是公子新纳的十三房妾室,三娘生得真美,不愧是十年前的花魁。对了,三娘脸上涂得可是宝昌隆新出的胭脂?”   虽则是在夸她,但杜三娘听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什么叫十年前?   她的笑意微收,颔首: “不错。”   “三娘真是有眼光,这胭脂有个别名,叫玉面娇,我一眼就瞧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元君白,含羞带笑地说,“这是公子亲为我调制的胭脂,没想到,如今竟火到了离国。”   “……”   “小十三。”   元君白淡唤了一声,目光里却依旧含着宠溺。   “妾多嘴了。”班馥见好就收,看那杜三娘不动声色地退开两步,似恨不得立马回去卸妆的模样,心里笑得直打滚。   杜三娘又仔细扫了班馥一眼,这牙尖嘴利的小丫头片子!她初时不过想试探一下,这个宝昌隆的少东家是不是如传闻中一样风流成性,毕竟核查身份是他们慎之又慎的流程之一。   可等她真见到了人,瞬间就被这少东家的相貌气度所吸引,倒真起了想要春风一度的念头。   没想到这丫头醋味真是大,一上来就护得死死的。跟她杜三娘较劲儿,也不看看自己的本事。   杜三娘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却对元君白展露娇媚的笑容:“公子请随奴家去主室入座。”   主室在游舫一楼。   与外头歌舞升平的景象不同,游舫一楼隔绝了喧嚣,显得安静、空旷。   杜三娘请他们入了正中间一间房。   早已有侍女沏好茶,焚好香,见杜三娘进来,福身行礼:“三娘,分舵主让贵客稍候,他随后就到。”   杜三娘点了点头:“知道了,退下罢。”   此间宽阔,陈设简单,主位上设了一张长条矮桌。左右两边又分设两张,中间空地铺陈金线织花的华丽地毯,通常用于舞姬赤脚银链在其上跳舞。   这是靡乐阁惯有的陈设了,只是这间房的一切看起来更精致,用物更昂贵罢了。   杜三娘亲自为元君白倒茶,汩汩水声中,风情万种地抬眸睨了他一眼。   “少东家,待会儿与分舵主交易之事,涉及机密,奴家想着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未明说,但言下之意就是要支走班馥无疑了。   班馥立刻看向元君白。   她猜想着太子殿下进来后话就很少,陈国话约莫只会一两句短句,正犹豫着是否要帮他代答。   元君白却淡淡一笑:“小十三是自己人,无碍,三娘不必顾忌。”   他的陈国话说得很是熟练,班馥诧异得怔了怔。   “好。”杜三娘有些失望,勉强一笑,“少东家,先尝尝我们这儿的碧螺春罢。”   *   “三娘。”   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出乎意外的年轻。   班馥抬眸去看,只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袍,面带金色面具的年轻男子阔步走了进来。   班馥跟着元君白站起身,以示尊敬。   杜三娘笑着迎上去:“分舵主可算来了,少东家已久候多时呢。”   “见过分舵主。”   元君白上前一步,抬手作揖,态度不卑不亢。   靡乐阁的主人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问:“少东家面熟,我似乎曾在何处见过你?”   班馥心头咯噔一跳。   元君白显得很淡定,微微一笑:“是么?在下如今替父亲分忧,打理宝昌隆,少不得在外奔走。如若舵主见过在下,也不足为奇。”   金面具下的男人笑了笑,也不知信了没有。之后两人又寒暄了片刻,他请元君白入座。   “少东家既来到此处,便应该知道我们的规矩。”   只见他散漫地坐着,一脚随意放着,一脚屈起,手肘便撑在屈起的膝盖上,接过杜三娘倒满的酒,一饮而尽。   “你要的空莲虽则是个稀罕物,但我靡乐阁恰好有一株,令尊大人只要服下,百病皆除。”他把玩着空酒杯,“而作为交易,不知少东家你带了我想要知道的东西了吗?”   元君白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道:“分舵主放心,在下自然是带了,这里头便是你们想要的离国皇宫布局图,包含每一班次禁军轮岗的时辰,亦在图中做了标注。”   杜三娘接过他手中的信封,走过去呈上。   分舵主抖开信封中的布局图,图中所绘详尽不已,与他所知相差不大。他哈哈一笑,收起布局图,夸赞道:“少东家好本事!”   元君白轻笑:“空莲如今千金难求,在下也是没办法,这才冒险,花了重金,找了从前参与修筑皇城的工匠,又另找了不少门道,这才得以拼凑出一副完整的离国皇宫布局图。”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舵主已勘验无误,不知何时将空莲交予我?”   语气微带急切。   分舵主一笑:“少东家稍安勿躁,我靡乐阁何时失信于人?这空莲摘下后三日内必须服下,否则便会衰败失效。为了留存它完整的药性,我们也是废了好一番功夫,将之移植在我们分舵之内。”   他举杯:“这样,你我先畅饮一番,随后我就命人摘送过来。”   元君白眸光微动,也未多说一句,从善如流地举杯与他共饮。   杜三娘站在分舵主身边,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元君白看。   腰肢拧着,红唇勾着,眼神炙热媚态尽显。   分舵主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心下有些不快,这杜三娘是他床榻上的女人,当着他的面勾引别人,这是完全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三娘。”   他伸手,杜三娘回神,将手放在他掌心。   分舵主一下将人扯进怀中,手甚至从裙摆下边探了进去,惹得杜三娘低叫一声。   班馥哪里见过这般香艳的场面,尴尬地把头低下去,元君白始终嘴角含笑,镇定淡然。   分舵主觑着元君白,一边神色自若地与他交谈,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眉目,越看越觉得……好像当真是见过他的。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这般身量、仪态,出众的外貌。   他眯了眯眼,身体突然僵定住,怎么竟有些像那时他远远见过的……离国太子?   失神之时,他下手有些重,杜三娘吃痛,怨恼地推他一把,正要从他怀中起身,他却一下按紧了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不是喜欢那小白脸?去,试探一下他,看他是否不近女色。”   杜三娘诧异抬眸。   分舵主已直起身,将她推了起来,对元君白笑道:“少东家,我看你那妾室木愣愣的,远不及三娘风情万种,你我不如交换如何?”   ……交、交换?那个色胚?!   班馥汗毛都竖起来了。   眼见杜三娘噙着媚笑,目露挑衅的袅袅走来。走到近前,一个旋身正要坐往元君白怀中。   她下意识扑站起来,一下将人顶开,自己往元君白怀中跌去。杜三娘哪里想过她会这样,一时没有防备,差点跌成个狗吃屎。   杜三娘反应过来,直气得咬牙切齿。   班馥忍笑,双臂勾在元君白脖颈上,倨傲地抬了抬尖尖的下巴,胜利之态尽显。   “好玩吗?”他在耳边轻笑低问。   胸腔随着他说话震动,属于男人特有的冷香瞬间浓郁起来,她怔了怔,抬眸,笑意未收的眼底突然有了丝慌乱。   脸颊热度一下攀升起来,她急忙动了动,正要从他怀中下来,男人长臂一收,让她更紧地贴靠在身,宽厚的掌心握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   “别动。”   作者有话说:   其实文案上的剧情会在稍微后面点才出现~   现在的女主还是比较害羞生疏哒hhhh   每次写古言都觉得自己凉得不行   没有人跟我说话QAQ 第6章 扯衣袖   ◎殿下,可借衣袖一用吗?◎   “看来是我看走眼了,”分舵主哈哈大笑,“少东家这位爱妾还是很顽皮的。”   “让分舵主见笑了。”   从背后看,班馥正千娇百媚地依偎在元君白怀中撒娇,实际上,她此刻长睫微颤,乖巧得不像话。   夏日天热,她这身衣裳本就用了清凉丝滑的布料,如今被元君白的掌心贴着腰,不知怎的,竟就觉得那处烫得不像话。   这固然应当是个错觉,殿下的手她又不是没有碰到过。   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她的脸颊红得很。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异样,她微微偏头,将大半的脸埋进元君白胸前。   怎么像猫儿一样?   元君白垂眸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   既然是要做戏,自然就不可让人看出端倪,美人在怀,他若是一动不动,如何契合这少东家“风流”的性子?   可他顾念着班馥,不想做得太过。   于是,他将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抚摸她柔软微凉的发,动作亲昵又温柔,对比方才分舵主粗鲁低贱的做派,看得杜三娘眼热。   指尖在女孩儿如墨般的长发间穿过,他的神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分舵主,空莲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送到?它对在下而言,性命攸关,现已等了多时,不若分舵主允在下亲自去取。”   手落下,拇指不小心蹭到班馥的耳尖。   她似受惊一般浑身颤了颤,脸颊仿佛更红了,连轻轻勾在他脖颈的手臂也羞涩地往下缩了缩。   这是她的敏感之处。   元君白怔了一下,手上动作不自觉停下,目光轻移。   “这样,我先派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分舵主沉吟了一下,“若是一炷香之内,还未送来,我便带你亲自过去,如何?”   他召来杜三娘,附耳低说了一句。   杜三娘明显一愣,被他的猜测吓到,有一瞬慌乱,随即很快稳住心绪,快步走了出去。   “劳烦分舵主了。”元君白当看不到他们的异样,目光依旧落在虚空处,揽在班馥腰间的手松开,低声说,“我去向分舵主敬杯酒,你先下来。”   班馥如释重负,连忙起身。   天知道她的腰挺得有多累,手都多酸,全然是因为不敢把全身重量都压靠在元君白身上之故。   其实她想说,既然交易已然谈妥,殿下根本不需要再向这个劳什子分舵主敬酒,平白给他长脸。   这多此一举的举动,仿佛只解救了她而已。   可她哪敢自作多情,只在心里默默感念一下,多谢殿□□恤罢了。   杜三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手上还拿着一本册子,她走过去,翻开给分舵主看。   分舵主扫了一眼,蹙眉,又看向元君白,仔细辨认了一下,此人……确是东宫太子无疑!   他展露笑颜:“少东家,底下奴仆无用,摘了半天,竟对空莲无从下手。你有所不知,此物娇贵,摘取时必须眼快手急,保证它有完整的根须才行,否则摘下来连三日都撑不到。”   “我需亲自回分舵去取。”分舵主站起来,“少东家与我同去,如何?”   元君白神色不变,欣然应允。   分舵主随即命人备小船,往清粼河下游而去。因途中需穿过一片水林,枝繁叶茂,盘根错节。为了顺利通过,船只故意往细长制作,一艘小船只能坐两个人,另加一名撑杆的侍从。   元君白与班馥一艘船,分舵主与杜三娘一艘船。   分舵主的船行前头带路。   刚上船,杜三娘就忧心忡忡地说:“你怎么就答应带他们去分舵?暴露分舵地址给离国太子,这是多危险的事?”   分舵主目视前方,眸色暗沉阴冷:“他敢出现在靡乐阁,以离国皇宫布局图为饵,说明是有备而来。与其在游舫坐以待毙,不如将他引至分舵。我们分舵人手充足,先占得先机,绞杀他岂不易如反掌?”   杜三娘听得脸色发白:“你、你要杀离国太子?”   “离国太子一死,离国必然大乱,这是主上的大好机会,一旦成功,你我就是大功臣!”分舵主略显激动,“三娘,成败在此一举,可不要妇人之仁啊!”   杜三娘紧抿住唇,紧张得心脏噗噗直跳。   分舵主见她不吭声,嗤笑:“怎么?舍不得这个小白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玩笑!”杜三娘气血翻涌,“离国太子是什么人啊?我只怕偷鸡不成蚀把米,把他引到分舵,届时若他的救兵一到,我们就无路可退了!”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分舵主眯了眯眼,成竹在胸地笑了笑,露出狠意,“你也不必担忧,他先头留在岸上的人,我已派人前去解决了。”   *   元君白立在船头,目视前方。   远离灯火,周遭黢黑,入了水林之后,耳边只留有船只行过的浪潮声。   风有些大,鼓动得衣袂飘飞。   隔了一会儿,班馥从他身后斜斜探出一只脑袋,小声说:“公子,不会就我们两个人登岸吧?”   元君白转头,对上她期期艾艾的双眸,弯了弯唇:“你怕不怕?”   “怕,现在跳水还来得及吗?”   班馥诚实又认真的问。   元君白低笑出声,眉眼都是弯的。   离岸渐近,漆黑的夜被岸上星火点亮,他身上都似披了一层暖光,看得班馥晃了神。   船只靠岸,元君白先一步上去,回身向她伸出手,班馥这回再也没多言,将手放在他掌心,稳稳被他拉扶上去。   靡乐阁的分舵居然是在一座孤岛上。   分舵主引他们进去,叫人上了茶点,陪坐了一会儿,就说先行去将空莲取来,让他们在此稍后。   杜三娘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多时也跟了出去。   正厅门口站着一列守卫。   班馥注意到,这列守卫是在他们进门后,才更换上来的,看守他们看守得过于严密了。   杜三娘一走,门都被关上了。   班馥尝试着拉开门往外走,立马被人请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元君白却依旧神色淡然,甚至有心情绕着这屋子走了一圈,间或翻动一下花瓶之类的物件。班馥像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小声提醒:“殿下,我们该不是暴露身份了吧?”   “嗯。”   嗯,嗯是什么意思?   班馥在背后探头探脑:“您要不要考虑一下,快点给楚大人传信,这要再不来,咱俩会不会被沉河?”   元君白被她奇奇怪怪的想法逗笑:“那么多死法,为什么是沉河?”   “死的时候没有血,比较好收拾。”   班馥嘟了嘟嘴,看他不慌不忙的样子,便又问,“殿下莫非早有安排?”   元君白不知摸到了什么,只见挂了山水画的一面墙竟然凭空朝旁边挪开,一道漆黑的甬道出现在面前。   “……”班馥满脸震惊地望着他。   搞半天,他竟然在找暗道。   可是他怎么知道正厅会有暗道?   元君白取了一盏烛台,招呼班馥跟上,漫不经心地解释道:“楚越的人应是跟丢了,方才那片水林设有奇门遁甲之术,即便能寻上来,也没这么快到。”   烛光照亮的空间有限,往下走又有台阶。   班馥总是试探性地迈出脚步,不敢走太快。元君白回头看她,伸出手来:“我牵着你?”   “不、不用了!”班馥飞快摇头,顿了一下,又试探性地伸出手作势去扯元君白的衣袖:“殿下,可借来一用吗?”   元君白倒是很大方,手臂微微打开,让班馥伸在空中的手碰到他的衣袖。   班馥的手指微微收紧,将元君白的衣袖抓出褶皱,她轻声说:“多谢殿下。”   “无碍,走吧。”   两人继续前行。   过了好一会儿,班馥仔细咂摸才反应过来,刚才太子殿下说我牵着你,居然是以“我”自称的。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莫名有种亲近之感。   她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下了长阶,又沿着甬道走了一会儿,便走到了地下的一间大殿。大殿中央摆了一把长椅,上面铺着柔软的虎皮,乃是掌事之位。   正对着掌事之位的头顶,雕刻着熟悉的陈国星宿图。陈国星宿图?班馥怔一下,将这阵子发生的事都在脑中过了一遍,这才猛地反应过来。   ……真是蠢货!   这陈国星宿图是那人手下之人皆会纹刻在皮肉上的图标,她那时在元君白房中见到,便应警惕才是。   初时,还以为他需要一个说陈国话的人,不过是想要混进陈国的地盘,打探些陈国的消息罢了。这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他才敢用她这个生人。   如今看来,他胆子实在是大,也不怕她出卖他?   而且,细细想来,他一开始就是为了摸出这个分舵的地址,这才顺水推舟跟着分舵主到了这里。   他现在又在找来找去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搜查罪证,好将陈国暗桩一网打尽。   班馥眼前一阵发黑,若是让那人知道,将离国太子引入分舵的人是她,怕是要恼得将她碎尸万段了。   “怎么了?”元君白看她傻傻呆立在那儿。   作者有话说:   班馥:QAQ我想哭。 第7章 殿下我怕   ◎元君白垂眸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   “那个……”班馥咽了咽口水,不死心地挣扎道,“殿下啊,这儿瞧着像是他们的议事厅了。这岛上这么多人,如今我们被虎狼包围,双拳难敌四手,不如还是先想法子离开罢?”   元君白明明可以吩咐人来做这件事,依旧选择了暴露身份以身试险,自然是因为这里藏着的东西对他来说极为重要,他又怎会因为班馥一句话而掉头回去。   班馥见他笑着安抚了一句,不必害怕,就知道没戏了。   算了,她还是仔细想想怎么保住这条小命要紧吧。   大约这世上也没有像她如此蠢的细作了,来离国好一阵了,也没送回去什么可靠消息,第一件“功劳”居然还是帮着离国太子把自家老窝给踹了。   报给元君白的身世真假参半,不过,有一条她没有说谎,那就是她确实不是陈国人。   因而,如今也没什么叛国的心理负担,只是担心她的下一颗解药怕是没那么容易拿到了。想到那噬心之痛,她牙关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她心情低落,有气无力地跟在元君白身后,听见他翻东西的声音,懒懒抬眼,却吓得心脏都要停止。他的手边放着一个暗红的盒子,那盒面上依旧雕刻着陈国星宿图,只是这个星宿图与平时见到的星宿图是反着来画的。   班馥亲眼在那人身边见过,他的属下办事不利,当时他和颜悦色似乎并不放在心上,谈话快要结束时却赏赐了这个暗红盒子给他。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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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再次打断他搜查,理由如果不充分,难免会被他怀疑。最好就是将这里的人引来,他自然就没有办法继续查下去了。   但这也太危险了,焉知那分舵主是不是想取他性命?   殿下于她有恩,她不想恩将仇报。   因而,当初即便是吞下蛊毒,被胁迫送到离国当细作,她也从未想过要主动亲近他。   天人交战了片刻,她似终于下定决心,开始认真翻找起来。   “殿下,会不会不在这儿呢?”   他们连暗格都打开了,可里头除了金银首饰等物,也没有其他了。   元君白想了想,摇头:“不,应该在此处。如果你是一个亡徒,随时有可能身份暴露,被朝廷捉拿。而这个东西,对你而言,非常重要,你会将它放在平日里无法触碰之地么?”   班馥顺着他的思路想:“唔,可是放在身上肯定是不安全的,如果是我,我肯定就放在日日能随手翻拿检查,却又十分隐秘的地方,这个地方也许是寝殿,也许是书房。如果我出事了,也能通知杜三娘回来取走。”   元君白露出浅笑,目光中有赞赏:“不错。”   班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抿唇,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殿下厉害罢了,我只是喜欢代入身份而已。”   元君白道:“这也是你的长处,譬如之前我的爱妾。”   班馥正想取下一只毛笔来看,兀地听到“我的爱妾”四个字,差点把笔架都给掀翻在地。   她连忙伸手稳住咣咣作响的笔架,抬手悄悄扯了扯耳垂。   有些烫。   元君白走近,目光落在她刚刚扶着的笔架上。   班馥呼吸放轻,往一边挪开了几步,保持一定距离。   元君白注意力都放在了笔架上了,自然没有注意她的异样,他端起笔架仔细看了看,又颠了颠,随即又将上头挂着的笔一一取下,拿在手中观察。   “殿下,这个有什么问题么?”班馥好奇地问。   问题就是这个分舵主是个江湖人士,虽识得字,但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舞文弄墨,这样一个人,哪怕是附庸风雅,也不该在寝殿的书案上放这么多笔。   且这笔管子,细看的话,好像还比寻常的要粗一些。   毛笔顶端有一处小孔,针尖大小。   许是被经常撬开,有些许磨损的痕迹。   一时半会儿,自然也找不到他们平日里撬开的工具,元君白索性用手折断顶端。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笔杆应声而断,中空处露出一卷白纸。   将卷成一圈的白纸展开,一行行蝇头小楷书写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代号,一会儿是花名,一会儿是菜名,可如果如此简单,自然不会被珍而重之的收藏起来。   班馥看不懂,元君白却是轻笑了一声。   这反应,应该就是找对了吧?   班馥机灵十足地翻找了一个盒子出来,将笔都收拾进去,飞快地说:“殿下,既然找到了,要不咱们先撤吧?”   她乖乖抱着盒子,眼巴巴地望着元君白。   元君白犹记得她顶开杜三娘时张牙舞爪的样子,现下这样,倒是像只收了利爪的猫儿,他忍不住笑了笑,许是心情不错,甚至抬手轻揉了下她的头:“走罢。”   如风一样轻抚而过,温度未有片刻机会停驻,就已消散。   班馥怔怔摸了下头顶,恍惚觉得自个儿在做梦。   *   跟着元君白,在这迷宫一样的地下暗室竟也没有迷路,比进来时,快了不知多少,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掀开头顶的木板,攀爬了出去。   这里不再是正厅,像是岛上一间偏僻的普通弟子房间。   树影婆娑,周遭黑黢黢的,只有登上小楼,站得高了,才发现远处移动的星火及人声。   乌云不露声色地侵蚀黑夜,冷风吹得衣袍猎猎作响。   元君白抬头,望着似乎快要下雨的夜空,微微沉了眼眸,神色有一丝阴郁。   “殿下,您怎么了?”   班馥见他许久不说话,好像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元君白反常的没有搭理她,转身朝前大步走去。   “殿下,不能走那边,那边有人。”班馥急死了,连忙跟上。   此岛四面环水,但唯一放了船只的地方,似乎只有他们上岸的地方。   想要上船,只有从正门口出去,那里守卫最多,晃过都扎眼,更别提直接溜出去了。   按照逻辑来上推理,这些人是老江湖了,定然会留有秘密通道,用以在紧急之时逃生。可是要找出这个秘密通道,必然要花费不少时间。   元君白似乎是不想要再等下去了。   他又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反手拽住班馥手腕,觑中了一个时机,带着她避开巡逻守卫,快速奔了出去。   怎知才奔至中央,原本空无一人的广场突然亮如白昼。原本巡逻离开的守卫从四面八方举着火把跑过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   分舵主带着杜三娘越过人群,慢慢走出来,抚掌而笑:“少东家好生厉害,这捉迷藏的游戏可玩够了?”   元君白似乎并没有很意外,只见他淡淡一笑,眸色中露出上位者睥睨蝼蚁的淡漠:“孤若是没玩够,你又当如何?”   刚落,他错步上前,劈手夺过一个守卫手中之剑,剑尖直朝分舵主脖颈而去!   快如闪电!   作者有话说:   某天,元君白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沉着脸不说话。   班馥:殿下?要下雨了,我有伞不用怕。   元君白:孤没怕。   班馥:哦,那您黑着脸干什么?啊,我知道了,怕打雷是吗?   元君白:……孤没有。   班馥拍肩:殿下怎么跟小孩儿一样。没事,我保护你。   元君白:……好了,闭嘴。   班馥:QAQ 第8章 别怕   ◎将她按在怀中。◎   谁能想到平日里文质彬彬的离国太子出手竟如此狠厉?   分舵主惊得仓促后退,可已然太晚,剑尖划破肌肤,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若非杜三娘始终关注着元君白的一举一动,及时拉了分舵主一把。   这会儿,他早已成为倒地的一具尸体了。   可纵然这样,两人还是惊惧不已。   守卫们围剿而上,杜三娘半拖半扶的将分舵主弄上台阶,躲在人群之后,抖着手给他的伤口撒药粉。   “你……你如何了?要不算了吧?”   分舵主说不出话,却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元君白在人群中游走斩杀的身影。   杜三娘与他合作多年,哪能不知他的性子?   元君白搜走了暗桩名单,今日若不能就地绞杀他,非但元君白不会放过他们,就连主上也会对他们赶尽杀绝。倒不如背水一战!   杜三娘闭了闭眼,站起来扬声道:“启阵!”   她说的阵是天罡地煞之阵,是伤敌八千自损一百的阵法,但杀伤力极强,绕是武功再高强之人,也无法保证在此阵中能全身而退。   班馥看着守卫们快速变换队形,脸色变得苍白。   杜三娘上前一步:“太子殿下!您若能将暗桩明录归还!我保证此后靡乐阁不再踏足离国一步!可若您执意纠缠!就不要怪我等下狠手了!”   元君白置若罔闻,抬剑斩断泛着冷光,嗡嗡飞过来的金丝线,同时回身一脚踹飞近身的杀手。   班馥躲在他身后,不敢乱动,生怕影响到元君白发挥。   尤其是她识得这个阵,此刻脑子里疯狂回想,此阵的阵眼在何处。   眼前是前仆后继不断扑上来的人群,血腥味让人作呕。   元君白若是一人在此阵中周旋,也许不会像此刻这样束手束脚,但是带着她就不同了。   有好几次差点被同时扑上来的三人刺伤。   班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在金丝线再一次向他们飞过来之时,班馥突然扑身到元君白面前,喊了一声“殿下”!   她闭着眼睛,任由金丝线从手臂上方掠过,疼痛袭来,鲜血沿着衣袖滴落在地。   同一时刻,她拉拽着元君白倒下。   他们倒下之处,恰是阵眼,是天罡地煞阵疏漏之处。   元君白来不及惊诧,下意识抱紧班馥,抬眸之时,刚好发现阵隙空档,剑尖连忙插立在地上,带着班馥倒滑出去!   所有人皆是一愣,还从未试过有人能从天罡地煞阵之中逃脱。   他们正待重新攻上来,忽然,漫天箭羽倾射而下!   只见四面屋檐都围满了弓箭手,同时,大门被撞破,楚越带着人冲了进来。   杜三娘慌得后退两步,急急忙忙将分舵主拉拽起来,两人往正厅方向逃去。   “楚越。”   元君白的声音低冷,是班馥从未听过的语气。   楚越跟随元君白多年,只需一个眼神便知殿下所想,连忙应了一声“是”,吩咐人保护殿下,自己则飞身而起,踏过守卫肩膀,追着两个主犯而去。   班馥的手臂还滴着血,元君白随手撕下衣袍一角,快速帮她包扎。   打结之时,有些痛,班馥白着脸,咬住下唇,依旧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元君白盯了她一眼,神色既复杂又冷淡。   班馥瑟瑟往后退了一步,目光转开,正好看到楚越与分舵主刀剑相向的争斗身影。   分舵主失血过去,早已不敌。   眼见楚越的剑正对他的胸口刺去,他竟然一把拽住杜三娘,往自己面前拖来!   班馥还未看清楚,元君白却忽然上前一步,掌心抵在她的脑后,将她按在自己怀中。   身后是剑身刺入血肉发出的闷响,杜三娘至死都是满眼震惊悔恨。   班馥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闻着男人身上的淡淡冷香,头晕目眩之感似乎稍稍减轻了些。   她闷声喊了元君白一声,他低应了一声“嗯”,却也没有撒手的意思。   天空开始下雨,豆大的雨滴狠狠砸在人的脸上。   楚越处理完了分舵主与杜三娘,不再恋战,取来黑色斗篷,单膝跪地,双手呈给元君白,恭敬地说道:“殿下,此处留给属下处理即可,船只已备好,请殿下登船。”   元君白接过斗篷,却没有穿,抖开兜头罩在了班馥头顶。   斗篷宽大,是男子的尺寸,几乎遮挡了她大半的视线,也将眼前血腥的场面隔绝在外。   元君白淡声道:“找人先送她离开。”   楚越惊愕抬头:“殿下。”   幽黑的天空蜿蜒闪过几条闪电,照亮了尸山血海堆积的岛屿。   楚越蹲地不起,绷着下颚。   元君白扫他一眼,声音转冷:“楚越,不要让孤说第二遍。”   班馥怔怔听着二人对话,不知怎的,她总觉得眼前的太子殿下温柔不再,整个人变得有些阴翳冷漠。   楚越咬牙应下,引着班馥往外走:“姑娘请跟我来。”   元君白低声道:“去罢。”   班馥还想转头看元君白一眼,视线所及,却见他匆忙转身,衣角在她的视线里转了个圈,便已消失不见。   临至登船,班馥终究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回身问楚越:“楚大人,殿下为何不和我们一同走?”   这艘船,比来时糜乐阁备下的要大一些,分明可以一起走。   楚越似乎对她有些看不惯,目光冷淡至极:“姑娘请登船。”   班馥抿了抿唇,紧紧抱住一直在她身上的笔盒,不再说什么,低头上了船。   *   回到东宫。   邓显听闻她受伤,连忙请了太医过来。   伤口有些可怖,若再深些,只怕金线都要绞断骨头。太医看了,说亏得她能忍痛,若是换了旁人,此刻只怕都要痛晕过去了。   太医开了药,仔细帮她上好,又叮嘱一堆忌口的事宜,这才离去。   邓显也不多问,叮嘱她好好休息,正要准备走,却被班馥叫住,她白着脸挨在床头,轻声问:“邓总管,殿下若是回来,可否派人告知一下我?”   这若是别的美人提这种要求,八成是要去邀宠媚上。   可是班馥和殿下一同出去,却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不关心自己伤势,开口就是问殿下。说话之时,眼中又尽是关切,邓显一时有些动容,对她改观,含糊地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下来。   这场暴雨来得急,竟然绵延不断地下了一天一夜。   班馥浅眠了一阵子,被伤口痛醒,索性推开窗,望着雨幕发呆。   乌云遮蔽,白天亦像黑夜。   浮香端了药进来,见她敞开窗吹风,连忙过去帮她关上:“姑娘身子受伤,更容易邪风入体,还是少吹些冷风为好。药煎好了,姑娘趁热喝了吧。”   班馥从善如流地笑了笑,接过药碗,先抿了下试了试温度,随即仰头咕噜喝下。   浮香端了杯清水给她漱口,忍不住笑着说:“姑娘喝药真是干脆,不像奴婢阿弟,每回都要软硬兼施地哄他许久,才肯喝呢。”   班馥抬眸,笑着随口问道:“你还有阿弟?多大啦?”   “他是大年初一生的,今年刚满六岁。”浮香神色微僵,随即低落的垂眸,好像有些后悔说起这个,她摇了摇头,“不说他了,姑娘可有胃口?小厨房熬了些白米粥。”   这样的小宫女大约都是被人发卖进来的,身世凄惨,班馥便也不好再问。   她点了点头,说好。   浮香出去端了粥进来,班馥一边吃一边问她:“殿下回来了吗?”   浮香道:“没呢,姑娘别担心了,殿下若回来,邓公公会派人来知会咱们的。”   暴雨直至傍晚才歇下雨势,而元君白是在深夜才归。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疲倦,被楚越搀扶着坐到椅子上。   娴月正招呼着小丫鬟们去烧水、准备干净的巾子等,却听扑通一声响,楚越跪到了地上。   元君白盯了他一眼,抬手撑住还在一丝丝抽疼的脑袋。   娴月挥了挥手,无声示意屋内之人退出去,直至殿门关闭,元君白才低声道:“有话就直说。”   他的声音嘶哑,抬起来的手腕,衣袖松松落下,竟显出一道被捆绑的红痕印记。   楚越以头磕地,趴伏着说:“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   “此事不怪你,”元君白轻轻抬手,“起来罢。”   楚越却不起身,鼓足勇气谏言道:“殿下!班氏女已不可再用!”   那日种种的一切投着说不出的诡异,若是班馥仔细推敲,难免察觉有异。凡是有可能泄露殿下秘密,危害到殿下安危之事,楚越都认为自己有责任提醒殿下清除。   烛火摇曳,元君白的脸隐藏在明灭的光影之中。   他淡声问:“你是要孤杀之灭口?”   楚越没有答,但坚决的态度却传递了出来。   元君白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这回沉默了许久。   直到邓显敲门进来,说班馥在外求见,说有殿下的东西要交还给殿下。   元君白垂眸,片刻后,慢声道:“让她把东西留下,自回去歇息罢。”嗓音温柔,却听不出喜恶。   但这就是不见她的意思了。   邓显怔了怔,见殿下神色不明,也不敢多言,应声退了出去,关门之时,殿下的声音隐约透了出来。   他说:“往后,孤不会再召见她。”   作者有话说:   元君白:孤不再见她。   邀请在线见证打脸。 第9章 忽冷忽热   ◎他以“孤”自称,没有再说“我”。◎   更深夜冷。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发出细微的声响。   班馥拢着披风站在昏暗的光团下,长睫低垂,往常如花一般娇艳的唇瓣苍白地抿着。听见殿门打开的吱呀声响,她连忙抬眸望过去,紧走了几步。   邓显作了个止步的手势,打了个和煦的笑脸:“姑娘,殿下累了,今日不宜再召见,让你将东西交给老奴转呈即可。”   班馥愣了愣,好半晌才应了一声。   她将怀中的笔盒递给邓显,说有劳公公,顿了顿,又忍不住问:“殿下他……没事吧?”   “姑娘莫担心,殿下很好。”邓显又转头对浮香道,“快扶你主子回去歇息吧,仔细她的伤口,别再吹风了,回头发起热症来就坏了。”   浮香诺诺应是。   班馥道了谢,又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转身走了。   邓显望着走远的袅袅背影,忍不住叹息一声。   这会儿对班馥,他倒全然没了之前不好的观感,只觉这傻姑娘好像当真对殿下挺上心的。   可惜了。   他收回视线,重新回了太子寝殿。   楚越刚好出来,他退避到一边,笑着说:“楚大人慢走。”   送走了楚越,邓显迈步进去,殿下微微闭眼,正静靠在椅子上小憩。   邓显放轻脚步,将笔盒轻轻放在书案上,正要退出去,却见元君白慢慢睁眼,目光落在笔盒上定了片刻,伸手轻轻摸了摸笔盒表面的梅花花纹。   “她的伤势如何了?”他低声问。   “回殿下,请了太医过来看过了,伤口比较深,需要静养些时日。”   元君白“嗯”了一声,像是随口吩咐道:“这些时日她的饮食需得看顾一下,定期也请太医过来,为她复诊一下。”   邓显一一应下。   元君白顿了顿,又道:“府库里的雪肌膏找出来,给她送过去。”   女孩儿最是怕身上落下伤痕。   雪肌膏有腐骨生肌之效,最是合宜。   可邓显听了,心中越发纳罕,不是说再也不召见了吗,怎么感觉还挺关心她的?   *   在屋子里闷躺了大半个月,班馥的伤势好了不少,感觉又活过来了。   这日阳光正好,园中海棠花开得娇艳欲滴。   不少美人都出来闲逛,围着凉亭而坐,吃糕点、讲趣事儿。   班馥被邀请参加,免不得被问询一番和殿下一同去参加花灯节,怎么会负伤回来之事。   这些实情自然是不好说给她们听的。   班馥随意编了个借口,说路上碰到刚逃出牢狱的凶徒抢劫之类的,她说得有头有尾,倒是没有一人起疑心。   只有安诗雨酸不溜丢地说了一句:“依你这么说,你还救了殿下不成?”   班馥一笑:“姐姐认为有何不妥?”   “吹牛皮也要适可而止,你真当殿下身边的护卫是虚设不成?”安诗雨捋了捋垂在耳边的长发,叹了口气,假装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必辩解,我可不耐烦听,今夜我就去问问殿下,是不是有个撒谎精在揽功。”   “郡主要去见殿下?”有人问。   安诗雨隐晦一笑,高傲与得色尽显在脸上。   她身边的跟班插嘴道:“各位还不知道吧?今日一早,邓总管派人过来,让安姐姐好好准备准备,今晚要去侍寝呢。”   不少人发出艳羡的声音。   班馥垂眸,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茶。   她这副风淡云轻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叫安诗雨不舒坦,她冷笑一声,拧开了脸。   *   整个白天,班馥都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似离国太子这等身份尊贵之人,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以后,他若登基为帝,还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人。她来离国是被胁迫,也是为了报恩,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安诗雨会不会去侍寝?   也许,是认为安诗雨为人与太子殿下不堪匹配?   她趴在桌上,烦躁地蹬了蹬腿,一个不小心,连鞋也给踹飞了出去。   浮香噗嗤一下笑出声,转头对上班馥哀怨的眼神,连忙收笑,哒哒哒地跑过去把鞋捡回来,小心翼翼地问:“姑娘可是心情不好?”   “我没有。”班馥接过鞋穿上,站起来,“走,出去逛逛,屋子里闷死了。”   东宫其实挺大,除了太子活动的范围不好去晃荡之外,其余地方,其实都是可以随便走走的。   有些偏僻院子,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草木丛生,看起来跟冷宫似的。   班馥带着浮香到处走,赏了会儿池塘里的鲤鱼,走过石桥,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一处院子。这处院子可以说位于东宫最偏僻之处了,院中虽无杂草,但门窗上却蒙了一层灰尘,像是许久无人踏足了。   两人顶着烈日走了大半个时辰,正是有些口渴,便在门口问:“有人吗?”   既无守卫,也无人应声。   两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往里走。   院落不大,小道两边种满了竹子,风吹过,叶子轻沙沙作响,很是凉爽舒适。   门没有关,轻轻一推,就敞开了。   阳光从窗棂泻入,金色光柱在空中流转。   屋内陈设简单,一面书架、一张书案、一张矮塌,便没有其他了,看起来更像是一间书房。   班馥走到书架边,随手翻了本书出来。   一本讲山河分布的书,用词有趣,翻到后面,有几页关于一些小国的风貌,还有简短的批注写在旁边。   笔锋如银钩虿尾,遒劲有力。   班馥怔了怔,一下将书合上。   ……怎么有些像殿下的笔迹?   好不容易好点的心情瞬间又有了起伏,班馥将书放回去,声音低下去:“走吧,回去了。”   *   晚上有些失眠。   最近这段时间其实都是这样的,只是今天格外难以入眠。寂静中传来人说话走路的声音。   班馥翻来覆去的动作突然顿住。   安诗雨就住在同个小院对门,出门的声音班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对方是有意放大动作声响的。   她一下翻坐起来,在黑暗中瞪大眼睛。   直到脚步声走远,她才有气无力地栽倒在床。   班馥这会儿的感觉,就像是她一直仰慕的神邸,突然有了七情六欲,像被下了降头,毫无征兆地喜欢上了她最讨厌的人。   心慌,难受!   班馥又坐起来,推开窗,看了一眼天上冷月。   索性也不睡了,没有叫醒守夜的浮香,轻手轻脚换了衣裳出门去。   也许是有意识,也许是无意识,她逛着逛着就又走到了白日里进去过的那间偏僻小院。   进屋点了灯,她站了一会儿,这才去随手挑了本书翻看起来。书名叫《南溪小札》,还挺有意思的,讲的是隐居之士带月荷锄归的生活,却并不无聊,很有意趣。   奇怪的是,却只有上册,看不到下册。   她索性也不找了,捧起来正读得专注,脚下忽有东西爬过之感,发出吱吱的响声。班馥定睛一看,一只肥硕的老鼠就站在脚边。   她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跳了起来。   后背撞上书架,上端放置不稳的书哗啦啦掉下来,砸了她满头满脸。   老鼠早已一溜烟逃窜而走。   丧气地将书本一一捡起,她踮着脚将书放归原位。可是书架实在太高,伸长了手臂,用指尖推了好半天才推进去一本。   舒了口气,正要把第二本如法炮制地推放上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接过书,帮她放了上去。   手指骨节分明,掌心宽大,很是好看。   班馥傻傻转头,对上元君白微垂的双眸。   她连殿下也忘了叫,更别说行礼了,任由元君白将她手中剩下的书取过,轻而易举地放回去。   “伤势可好些了?”元君白问。   “已经好很多了,多谢殿下关心。”班馥转身,背抵靠在书架,沉默地垂眸盯着脚尖看。   因方才他帮忙放书之举,此刻两人离得极近。   远远望去,就像元君白将女孩儿圈堵在角落里,不让她离开似的。   “嗯,”元君白的目光从她眼底隐约可见的青黑处扫过,退开两步,“此处是孤闲来无事搭建的书屋,多是些闲书,你若是睡不着,可挑选几本聊以解闷。”   他说“孤”,没有再说“我”,好像那日在岛上亲近的相处都是她一人的幻觉。   他的疏离其实她隐隐约约是有察觉的。   可是既然如此,又为何要让太医如此上心地看顾她的伤口,千金难求的雪肌膏一罐罐的差人送来,“失宠”后日常用度非但没有缩减,反而提升了一个阶位。   忽冷忽热的,让人看不懂。   “殿下。”   她鼓起勇气抬眸直视他,很想问清楚,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何从岛上回来后,他就避而不见?   可是对上他清冷深邃的眼,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罢了,眼下这样不是很好吗?   远离他,本就是她一开始的打算。   身为一个细作,不去探听离国机密,本身也是报恩的一种了。   “多谢殿下,不过不必了。”她止住了原本想说的话头,微微展颜一笑,“擅闯此处,望殿下恕罪。打扰您了。”   她蹲了安,头也没回地转身往外走。   一路疾步往回走,越走越快,走到后面甚至奔跑起来,像是这样心中的郁气就能散走一般。   她出了一头的汗,站在院门口,扶着墙喘气。   正准备等气喘匀了,再进屋的,可没过一会儿,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气急败坏地小声低呼:“我在太子寝宫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脚都快断了!我问那老太监殿下去了何处?他竟说不知道!还暗示我今日之事,保密对我更好?!你说气不气人!”   “郡主莫气了,小心隔墙有耳,老奴扶您进屋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班馥贴靠在墙慢慢站直了,心神晃动,就像是被重石压倒的春草突地又冒了尖。   ……是呀,殿下今夜不是召安诗雨侍寝吗?   他怎么会出现在偏院书屋?   作者有话说:   楚越:说好的不见呢? 第10章 小戏精   ◎哭戏说来就来。◎   待四周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夏蝉孤单的鸣叫声,班馥才轻手轻脚地回了屋。   换了衣服,她躺上床,闭上眼睛,嘴角微微翘起。   与此前的烦躁不安不同,现下心情愉悦平静。   她扯过被子正准备酝酿睡意,手在黑暗中却突然摸到一个毛茸茸的、温热的活物!   “啊——!”她吓得尖叫着跳起来。   “姑娘,怎么了怎么了?”浮香闻声而来,慌忙地点亮了烛台。昏暗的光往床上一照,这才发现那活物竟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正呆呆站着。   “……”   一晚上被吓了两回,班馥按住跳动得难受的心口,神色微微沉下来。   浮香急急安抚她:“姑娘别怕,奴婢这就把它逮出去!”她说罢,捞起袖子爬上床,竟也十分娴熟地一把逮住了兔子的耳朵,跑了出去。   班馥坐到桌边,为了平定心神,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咕噜咕噜喝下。   她垂眸,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手正细微的发着抖,便将双手紧紧交握。   噩梦一般的声音仿佛仍旧在耳边回荡:“哭什么?义父煮的兔子肉不好吃吗?”   他的声音温柔带笑,却让人毛骨悚然。   他放纵她养了半年,睡觉都要待在一起的兔子,只因见她过于喜爱,就亲自烹饪了,哄她吃了才告诉她,她刚刚吃的是什么。   “喜欢”是软肋,是有朝一日可被人利用、杀死自己的刀。他告诉她,不可以有偏爱的东西。   浮香推门的声音将班馥从久违的思绪中拽拉回来,她抬眸看向浮香:“你把兔子扔哪儿了?”   浮香回说厨房。   班馥纠结一会儿,说:“还是放出来吧,就散养在咱们院子里,放到厨房可就没活路了。”   浮香讶然地盯着她看了会儿,露齿一笑:“姑娘还是善良得很。”明明害怕得脸都白了。   “对了,姑娘,方才你可有察觉到有人进来?这兔子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出现了呢?”浮香挠了挠头。   班馥慢慢松开紧握的双手,微微一笑:“我也不知,兴许是有人恶作剧吧。”   她打发浮香去睡觉,吹了灯,自己在黑暗中立了会儿,这才重新去躺下。   他在提醒她,无时无刻不要忘记他教的东西,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   那日在分舵之事,莫非他已知晓与她有关?   如今身上的解药只剩半颗,要撑到她找到解蛊毒之法肯定不够,还是要先想法子解除燃眉之急才行。   *   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正艳,班馥一早就带着浮香去采摘了几枝,细细裁剪了一番后,用花瓶装起来放到了寝屋临窗边,点缀景色。   浮香说,屋内有花,看得人心情都好了。   向来能说会道的班馥这会儿却没有应声,转头吩咐她其他事,将话题岔开了。   到了傍晚,两主仆从其他美人处窜门回来,窗前的海棠花却不翼而飞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花瓶。   浮香扑上去,晃荡着花瓶里的水,一脸费解:“怎么会不见了呢?难道还会有偷花贼?!”   自然是因为我有消息要传递。班馥找了本话本翻看,漫不经心地答:“不见了就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明日再去摘便是。”   浮香惋惜:“这几株可是最好看的呢。”   班馥忍不住笑她:“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   两人说说笑笑,转头就把这件小事忘了。   然而没过几日,宫中传话,皇后设赏花宴,一众妃嫔、贵女,还有他们这些“圈养”在东宫的美人都被邀参加。   其余美人听到消息都欣喜至极,唯有班馥波澜不惊。   那人安插在离国东宫之人看来是有些手段的,她这头递出想要相见面谈的消息,那头这么快就找到妥善理由安排上了。   皇后举办的赏花宴,宴席上多得是女眷。   宫闱女子扎堆之处,争奇斗艳总是不可免俗。姑娘们各自认真打扮,班馥这回也不刻意打扮素净了。   虽不至于花枝招展,但私心里也确实不想被安诗雨比下去。这安诗雨最近因频频被太子殿下召见,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每回见到班馥,都是趾高气昂,冷嘲热讽的。   若非之后每次她被召见,班馥都能偷偷看到偏院书屋点亮的烛火,倒真信了她在盛宠之中。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宴席尚未正式开始之前,女眷们都要入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她们这群人几乎算是排到最后才上前跪拜的,实在是在后头等得脖子都长了。   美人们小声聊天,在这样难得的热闹里双眼放光。   班馥转着脑袋,盯着雕梁画栋看得认真。离国建国百年,因现任老皇帝崇尚简朴,很少花重金用在亭台楼阁建造上,甚至连休憩也是能免则免。   这凤仪宫乃是历任皇后居住之处,按道理,保养维护得再怎么得宜,也该有些岁月留下的陈旧之感。   可是,这里比皇宫别处要显得要新一些。   莫非这梁皇后比传闻中还要得宠些?   “走啦,发什么愣啊!”   被身边的人轻轻撞了一下,班馥回过神来,见到队伍已经鱼贯而入,赶忙跟上去。   梁氏一族是离国颇有名望的簪缨世家。   前任皇后甍逝后,空悬了七年之久的后位,便是从梁氏中挑选而出的。   据说梁皇后年轻貌美,入主东宫不过三年,就已上得圣心,下束嫔妃,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一群小人物,能得皇后召见,已是天恩。   更何况,她还十分和善,问了大家伙在东宫过得习不习惯,可有想念家乡的美食之类的。   对于备受宠爱的安诗雨,她自然多看了两眼,关爱得额外多一些。   正说着话,来了个内侍,恭敬地说陛下忙完了,预备动身过来了,问皇宫娘娘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梁皇后笑起来:“正是恭候着陛下呢,咱们这就移步御花园吧!”她站起来,目光微微一转,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追问道,“太子呢?可随陛下一同过来了?”   内侍笑答:“回皇宫娘娘,太子殿下尚有公务要处理,不过殿下应了陛下,稍晚些就过来。”   梁皇后唇角的笑加深,露出遮不住的满意,她“嗯”了一声,叫人打赏了内侍,便领着众人往御花园走去。   *   班馥落于人后,悄悄溜了出来。   离国皇宫她并不熟悉,但她知道,一旦她身边没人,接应之人很快就能找上来。   这不,她才刚在御花园中停留了片刻,就有宫女挽着一篮子海棠花过来问她,是否是迷路了。班馥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花篮,笑着点头:“那就劳烦姐姐了。”   她一路跟着宫女往前走,七绕八拐的,最后停在了皇宫的一处偏僻角落。   宫女回头微笑:“请在此处稍等。”   她走了以后,班馥又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见到一个瘦长的人影姗姗来迟。   这人穿着太监的衣服,右手搭着拂尘,看样子,品阶似乎还不低。   班馥从腰上扯下玉佩,递给他过眼,他看了之后,上下扫了班馥一眼,慢悠悠地开口说道:“洒家一直在等你消息,如何,有什么进展了?”   班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倒是侍奉过殿下一两回,可到底是接触还太少了,所知不多,暂无所获。”   “哦?”老太监目光冷淡地盯着她,“姑娘还是自谦了,跟着出去一趟,就把我陈国数十年经营的靡乐阁分舵捣毁,这还叫一无所获?”   班馥气定神闲地解释道:“此事当真怪不得我,太子殿下一路上瞒得极好,我是出了事,这才知道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她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垂眸之时,转瞬已泪盈于睫,“如若我当真有叛离之心,于离国太子而言,可算是大功臣了,如何事发之后还像现在这样备受冷落?”   “真相如何,自有主公派人查明一切,”她说的不无道理,老太监神色微缓,“洒家只是好心提醒姑娘,来离国已有一段时日了,若是再无所获,你就要想想蛊毒发作、七窍流血而死是什么惨状!”   “是是是,我正自省呢。说起来,我今日也正是为了此事来找公公,”班馥擦掉眼泪,“近日蛊毒已有发作,我身上已无解药,可否再给我一颗?”   “什么?!”老太监脸色难看至极,大约是被她气着了。   若不是顾忌着她的身份,他定然要破口大骂,一事无成竟还有脸要解药?!比前一个还不如!   班馥忍住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伸手:“解药……”   老太监侧过身,尖细的声音冷冷道:“没有!”   “公公当真不肯给?”   班馥等了一会儿,将手收回,交握在一起,挺直腰杆,神色淡下来:“分舵之事,一日没有定论,便一日与我不相干。而说到底我尊称他一声义父,也算是你们半个主子,今日你若是不给我,倒是仔细掂量掂量后果!”   这倒好,没有请来干活的,倒是请来了一尊菩萨!   老太监气得手抖,在班馥催促的目光中,憋气地取出一个小木匣子。班馥一把夺过,笑眯眯拍拍他的肩膀:“公公辛苦了,那我先走啦。”   她脚步轻盈,就差蹦蹦跳跳了,仿佛此前害怕得哭哭啼啼的人不是她一样,看得老太监瞠目结舌,气得银牙都要咬碎了。   班馥得了解药,心情好得不得了,倒是一时忘记了让老太监找人带她回去。   这下走着走着,是当真在皇宫里迷了路。   正准备找人问问,却见两个小宫女鬼鬼祟祟地从一间寝殿中退了出来,并上了锁。   其中一人神色慌张地说:“太子殿下身上烫得很,会不会出事啊?”   另一人斥道:“慌什么!药效如此,能出什么事?再说了,里头不是还有人伺候着,就算有事,也查不到我们头上。”   两个小宫女又等了会儿,仿佛在探听房间里头的动静,直到听到些什么,这才相携快步走远。   班馥又谨慎地等了会儿,直至确定这一片巡逻的队伍都被支开,不会有人在此监视后,这才放轻脚步溜了过去。   贴耳听了下,房间里没有什么声音。   她思索着咬了咬唇,随即用指尖勾起银锁,翻看了两眼,随手取下头上的发簪插进锁孔里,只听一声咔地轻响,银锁应声而开。   屋内光线昏暗,暗香浮动。   只见一个香肩半露的女子正趴在地上小声啜泣,身子瑟瑟发抖。   男人负手而立,神情冰冷而厌恶。   班馥手里傻傻举着解开的银锁,对上元君白的眼。   作者有话说:   班馥:打、打扰了? 第11章 非礼勿视   ◎天知道,男色也是诱人的呀。◎   感觉自己待在这儿像个多余的,殿下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哪里还需要她出手相救?   “……那个,打扰了。”班馥小声说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跑,身后之人却叫住了她。   班馥也不敢回头,两根手指头来回搅扯着,心里盘算着,这算不算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会不会被重罚甚至是灭口?她又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个时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身后传来脚步声,淡淡的冷香随风袭来,班馥还在发懵着,突然就被拽住了手腕。   触手的温度,烫得惊人。   他拉着她,径直往门外走去。   跪地哭泣的女子膝行了几步,泣声道:“殿下!此事是我一时糊涂,还望殿下宽宥我的族人!”   元君白淡声道:“该如何做,孤已给了你选择,自行决断罢。”   “是,谢殿下恩典!”女子怔怔瘫软在地,悲恸恐惧的哭音在身后放大。   元君白走得很快,班馥被他拉拽着,几乎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四地里无人,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殿下……殿下……”班馥喘着气说,“您是不是发着高烧?我去帮您请太医看看吧。”   元君白骤然停下脚步,班馥没刹住脚步,头一下磕上他的后背。   硬邦邦的。   她痛得低呼一声,眼中包泪,扶着额头退后两步。   元君白转身看她:“你为何会在此处?”   他的眸光浸在黑夜里,带着冷漠与审视。   班馥恍若未觉,解释道:“原本是跟着去御花园吃席面的,可我这不是看宫里什么都新鲜么,走着走着跟丢了,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想找个人问路,半天也没找着个人影。好不容易看到两个窃窃私语的宫女,却是听到她们在说殿下的事,还鬼鬼祟祟在房门上了锁。我就……”   她把抓在手里的银锁拎到眼前晃了晃,没有再说下去,意思就是,接下来的事,您都知道了。   元君白垂眸看她,没有吭声。   班馥尝试着抽了抽被他捏到有些发疼的手腕,元君白顿了下,慢慢松开手指。   班馥揉着手腕,犹豫了一会儿,轻声说:“殿下,您还好吗?”   “孤无事。”元君白侧身站着,夜风微凉,稍稍吹散了些身体的热度,但还是难受得很。   他抬手指了指一条小路:“一直直走,跨过小桥,右转,就能看到人声鼎沸之处。”   元君白说罢,抬脚往反方向而去。   班馥微微一怔,这才后知后觉,他这是在告诉她,要如何从这里绕出去。   可是他又要去哪里呢?   班馥抿唇望着他的背影,飞快追了上去。   元君白微微蹙眉,脚步停下:“你自去罢,不必跟着孤。”   班馥抬头望着他颇显冷淡的侧脸:“殿下要去哪里?您身子不舒服,若是此刻身边无一人照料,那怎么可以?”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我没有什么大的用处,但跑跑腿还是行的,嘴巴也严实……”   元君白眼睫微动,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往前迈步。   班馥像小尾巴一样紧紧跟上。   元君白停下,她便也隔着三步之远停下,眼巴巴地望着他,像是生怕他下一刻就倒下似的。   夜色幽微。   他似乎低叹了口气:“你可知,知道太多宫廷秘事之人,大多短命。”   语气不复片刻前疏离冷淡,更贴近于寻常温柔低沉的嗓音。   班馥睁大眼睛:“殿下要杀我灭口吗?”   单纯的疑问句,却没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在里头。   元君白失笑,招手让她过来:“扶我去寒潭。”   *   班馥上手扶着他,这才发现,他岂止是手心发烫,他浑身都发着烫,只是面色上不显而已。   到底是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撑到现在?   班馥偷偷抬眸,看了一眼他紧抿的唇,显然是在忍耐。   “殿下,当真不需请太医看看吗?”   “此事不宜声张。”他的声音变得低哑。   班馥持怀疑的态度:“那殿下你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吗?寒潭之水当真有用?”   元君白眼神微妙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便再未说其他了。   倒是班馥被他这个眼神看得莫名奇妙,怎么了?难道我问错了?   他说的寒潭在凤仪宫不远处,院落里枯叶飘零,杂草丛生。   若非他走得轻车熟路,班馥都要怀疑此处是冷宫一角了。   走了一会儿,潺潺水声逐渐清晰,瀑布从小山哗哗垂落而下,溅起水星点点。   靠近寒潭之处,石块光滑,偶有青苔浮生。   凉凉水汽随着夜风扑面,班馥打了个喷嚏。   元君白看她一眼,说:“这里风冷,你出去吧。”   班馥吸了吸鼻子,摇头,仔细地扶着他,“殿下,我没事,我得守着您。”   元君白抽回手臂,垂眸:“你确定不出去?”   班馥心道,你这个样子若是晕倒在寒潭里那可怎么得了,她刚想点头,视线往上抬之时,却见到元君白手臂微抬,放在了腰间的束带上。   嗒。   束带微松,劲瘦的腰线隐没在松散开的衣袍处。   他今日着玄衣,手指修长有力,半扣在束带上,两相对比,黑白分明。   班馥眨眨眼,又眨眨眼,脸颊热度瞬间飙升。   她慌乱地背过身去:“殿、殿下……我我我还是出去守着吧,有事……您叫、叫我。”   结结巴巴地囫囵说完这句话,她慌里慌张地往外跑。   还差点因为踩到青苔滑了一跤,元君白在身后叫她小心,她点点头,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离得远了,她喘着气背靠在石壁上,按住滚烫的脸颊,猛地闭上眼。   “别再回想啦!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老天爷呀,天知道,男色也是诱人的呀……   *   御花园饮宴处。   小宫女迈着小碎步,神色焦急地走到梁皇后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梁皇后唇边带着的笑收了几分,她轻轻抬了抬手,让小宫女退下,这才雍容起身,不急不缓地走向皇帝。   “陛下,”她行了礼,脸上带着忧色,“臣妾宫中一老妪与旁人闹了口角,厮打起来,如今那年轻一些的宫女,反在推攘中磕破了头,意外丢了性命。到底是条人命,又是发生在臣妾宫中,底下人不敢擅自做主,便报了上来了。请陛下容臣妾先行离席处理。”   “皇后辛苦了,去罢。”老皇帝扶她起来,“此处有朕。”   “谢陛下。”   梁皇后行礼退下,转身之时,脸色已沉了下来。   走出御花园,她的脚步越走越急:“怎会这么快就毒发身亡了?!太子呢?”她压低声音,面现薄怒。   小宫女小跑着跟上,惶恐不安地解释道:“太子殿下……人、人不见了。奴婢们估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折回去查看之时,房门已是大开,言家姑娘躺在血泊中,没、没气了。”   班馥想起此前在靡乐阁分舵,元君白带着她站在高处观察情势变化之事,恰好在这小院中寻到了一处阁楼,便也有样学样,登高望远。   此刻她站在高处,看到原本黑暗寂静的走廊被连串的脚步声惊醒,宫灯如火龙,一路照亮而来。   站在最前头的,好像是梁皇后。   她站得太高太远了,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她步履匆匆,整个人显得黑沉沉的,与方才召见她们时温和柔善的模样大相径庭。   为何她进入的是太子殿下被下毒的那间寝殿?   班馥托腮,靠在栏杆上。   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儿,只见两个小太监抬着一卷被白布包裹的尸身走了出来,于夜色中匆匆而去。   紧接着,梁皇后出来了,侧过身对身边的小宫女吩咐了两句,这才抬手摸了摸头鬓,优雅地离开。   ……死了?这么快就死了?   她们下毒害了殿下,如今连人证也被灭口,说不定还要毁尸灭迹。   那这个哑巴亏,不就白吃了?   不行,得告诉殿下,找人把尸体截下来才行。   班馥打定主意,飞快下了阁楼,往寒潭跑去。   “……殿下!殿下!”   她焦急地低呼着,本能的反应让她全然忘记了此刻在寒潭待着的“殿下”,是她刚才才告诫自己非礼勿视之人。   “皇后娘娘把人杀了……这会儿正让人处理尸……”   话未说话,因跑得太急,鞋底踩到石面上的青苔,脚下打滑,咻地一下,打横摔落寒潭之中。   寒潭溅起水花,掩盖住女孩儿失声的惊叫。   我不会水。   寒冷刺骨的湖水包裹而上,她无措地在水里扑腾。   恐惧只在脑海中盘旋了一瞬,下一刻,一双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捞起,呼吸重新纳入肺部。   班馥紧紧扒拉着眼前之人,呛水呛得咳嗽起来。   那人宽厚的手掌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宽慰:“水不深,你可以站起来,别害怕。”   许是他的声音徐缓温柔,平定了她惊乱的心绪,班馥试探性地用脚尖碰了碰湖底,待踩实地面后,整个人才慢慢放松下来。   “真的不深……可以,我可以踩到地面。”班馥笑着抬头。   月光照出水面凌凌波光。   女孩儿全身湿透,水珠凝于眼睫,玲珑曲线在湿衣下分毫毕现,勾勒出诱人的弧度。   两人离得极近,连呼吸仿佛都缠绕在了一起。   班馥怔了一下,正看到自己的手紧紧攀附在男人光滑有力的肩膀上。   她一下收回手,掌心滑过温热的肩头,元君白往下抿紧了唇。   “……谢、谢谢殿下相救。”她目光游移,似乎在虚空中找不到合适的落脚点。   水珠顺着她泛红的脸颊滴落,洇湿殷红娇嫩的唇瓣。   元君白目光下移,眸色微深。 第12章 脸热   ◎经年便禁了七情六欲的神仙,刹那露出了凡性。◎   长时间没有人说话,班馥有些惴惴不安。   “殿下,我……我站稳了。”她忍不住小声提醒,手在水下轻推他仍旧扣在她腰间的手。   水是凉的。   但他掌心滚烫。   班馥本能感觉到了氛围的异样,她莫名开始紧张,呼吸似乎都在打颤。   元君白眼睫微动,低声“嗯”了一声,嗓音沙哑低沉。   紧贴在班馥腰线的手,一根一根手指退开,感官分明到仿佛热度都在一丝丝蒸发。   班馥心不在焉地盯着他喉咙间滑下的水珠,在腰间的力量微微松弛之时,下意识快速往后退。   她退的步子有些大了,水花哗啦,划破夜的寂静。   元君白本该撤离的手,却猛地贴了回去,甚至将她整个人往他怀中拉了拉。   班馥惊慌失措,低叫了一声,懵懂地抬头看向他。   元君白指尖收了下,班馥明显感觉到腰被更紧地抓握住了。   “殿下……”   元君白垂着眼,又紧抿了下唇,猛地松开手,转身就翻身上岸。   班馥只来得及看到一片翻飞的玄色衣袍在眼角划过,元君白便已松松披好衣衫。   他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压抑的紧绷感:“上来吧,带你去换身衣裳。”   溶月如辉,男人长身玉立,分明是半湿的模样,却没有丝毫狼狈,倒像是经年便禁了七情六欲的神仙,刹那间露出了凡性一般。   班馥爬上岸,恍神地盯了一会儿他站过的地方积淌的水迹,这才匆匆追着他的脚步赶上去。   *   这处荒废小院占地并不大,出了寒潭,往前走了一会儿,穿过一处月洞门,便到了寻常供人休息的寝屋处。   元君白推门进去,寻了烛火,点亮,所有动作一气呵成,透露着他对此处的熟悉。   班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株养在窗台,随风摇曳的兰花。   枝条伸展,郁郁葱葱。   与外间的破败景象不同,房内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可以算是纤尘不染。   看得出来,此处平时多有打扫,且主人也极为爱护此间一草一物。   元君白打开衣柜,翻找了一会儿,给她找了一条淡紫色的流光裙。   之所以叫流光裙,是因为此种布料及裙摆设计,在起风时、走路摇摆时,光线跳跃其上,如流光飞舞。   听闻离国静端皇后生前最喜欢穿流光裙,也因她曾穿着流光裙在桃林跳舞,其美更胜过灼灼桃夭,此裙一度在天下各国盛行。   此条流光裙虽是旧衣,但依旧保存完好,一针一线都极为细密精致。   班馥犹豫了一下,没有接,双手捏了下自个儿还在淌水的裙摆,局促地说:“殿下,我换身宫女的衣裳便可。”   元君白下意识看了她一眼,目光从她紧贴在身的衣衫处滑过,“此处没有宫女的衣裳。无碍,换上罢。”   班馥还想推拒,窗外冷风一刮,冷得她一哆嗦,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元君白将流光裙递给她,偏头指了下屋内的一处屏风,“去罢。”   这个时候再推拒,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班馥接过流光裙,触手柔软微带衣香。不知为何,总觉得这里的一切,包括静端皇后所留下的所有物件,对于元君白来说,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心绪霎时有些复杂,她轻声道:“多谢殿下。”   待班馥捧着衣服入了屏风,元君白便也寻了块干净的布巾子擦拭微湿的发,顺带换了件外袍。   将湿衣放在桌面,他听见屏风内传来一声低呼,似乎是什么东西不慎落地,女孩儿弯腰,拾起,嘟嘟囔囔地骂自己笨手笨脚。   元君白顺着声音来源抬眸。   烛光明灭,女孩儿的身影投在屏风上,窈窕曲线,随着呼吸起伏。   元君白的视线一触即转。   他蹙了下眉,深吸了一口空中凉意,走到屋内梳妆台前,从抽屉中的暗格内摸出一包银针。   未能想到此毒毒性刚猛,他在寒潭之中,泡得时间不够长,无法完全清除余毒。   眼下,只能暂以银针封穴,压制毒性了。   班馥出来之时,屋内没有人。   她摸出房门,正见到元君白靠在树下,正把玩着一根玉笛,垂下的眉眼甚是温柔。   “殿下,”她走过去,观察他的面色,“您好些了么?”   元君白抬眸看她,目光微怔,随即很快微微一笑:“你穿着很合适。”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班馥脸颊微热,手指悄悄捏了捏裙摆。   “我无碍。”元君白的指尖擦过玉笛尾部篆刻的“笙”字,将之收起,“走吧。”   “去哪儿?去找尸体么?”   元君白道:“去给你找吃的。”   饿点算什么,先处理要紧的事呀,否则证据都被销毁了,不就吃哑巴亏了么?   这好歹下的是情毒,若是下的是什么一剑封喉的毒药,现下可不是连命都没了?   殿下这个年轻继母,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   班馥疯狂摇头:“我没饿。”   元君白看了下她的肚子,唇角轻翘:“那是我饿了。”   这神态语气哪里像在说他自己,班馥一下捂住肚子,脸颊发红。   ……我肚子叫了吗?没有吧?这次没有叫吧?!   啊,这人什么记性,不重要的事情也能记得这么清楚。   *   “太子殿下到——!”   随着一声通禀,被丝乐充盈的宫宴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不自觉朝来人望去。   男人踩着清辉徐徐走入,身姿挺拔,凤表龙姿。   席坐上不少女子连眼都不敢眨,偷眼瞧着,脸颊飞红,满脸倾慕。   “儿臣参见父皇。”   元君白来到御前行礼。   皇帝正跟梁皇后说着话,此刻见他来了,便放下了手中杯盏,眉头微蹙:“去哪儿了?”   上位者积年的威仪,脸色沉下之时,周围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元君白却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答道:“来的路上,被一个小宫女撞湿了衣裳。”   他语调一顿,微微掀眸看向梁皇后,梁皇后唇角的笑微微有些僵硬,脸色难看。   元君白淡淡收回视线,“途中绕道去了泠春殿换了身衣裳,在院中待了会儿,姗姗来迟,望父皇恕罪。”   “泠春殿”三字入耳,皇帝沟壑一般的眉头皱得更深。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碍于人多,终是忍了下来。   “罢了。”皇帝刚想挥手让他入座,目光却突然注意到低头跟在他身侧的女子。   淡紫色流光裙熠熠发光,随风轻摆。   女孩儿肌肤欺霜赛雪,在流光裙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身姿纤细,如暗夜明珠,叫人一见难忘。   皇帝有片刻恍神,几乎产生了静端皇后婷婷立于身前向他笑的幻觉。   元君白垂下眼,眸光之中带着讥讽。   “陛下。”梁皇后唤了皇帝一声。   皇帝揉了揉眉心,鼻息叹出一口气,像是霎时有些疲惫。他的目光落在班馥身上,又审视了片刻,道:“你是何人?上前来,让朕仔细瞧瞧。”   班馥微微一怔,抬头对上元君白的眼,他微微点头。   ……她就说了,不要跟着他进来吧,他偏说没事,这下风头出尽,全场的目光都快把她扎死了。   班馥在心底叹了口气,小步上前,跪伏在地:“臣女鄞国班馥,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鄞国班馥,这名字有些耳熟……”皇帝在嘴里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身边立刻有太监低下身来,悄声禀告了她的来历。   皇帝恍然:“前些日子,可是你救过太子一命?”   ……在外人看来,那顶多算是帮他挨了一刀,称得上救命吗?   班馥有些迷茫,正纠结着不知如何作答时,皇帝神色已微缓:“起身回话罢。”   班馥谢过恩,连忙站起来。   “你做得不错,”皇帝问她,“你说说,想要什么赏赐,朕可以满足你。”   之前既已听说了,也没打发人赐下东西,如今突然问她,倒更像是临时起意,她哪里敢当真提出要求。   班馥谨慎地斟酌了下,回道:“谢陛下恩典,不过……此事本就是臣女应行之责,况且此番能平安脱困,臣女也是仰仗了太子殿下护佑,感激都来不及,又怎敢揽功。臣女不想要什么赏赐,眼下惟愿能时常伴随在殿下身侧,已是无上荣光。”   她这一串马屁拍得实在是好,既显得谦逊,又克制地表露出了为妾者的深情。   她说完,心里也忍不住美滋滋。   元君白嘴角翘了一下。   皇帝自然也很满意,最后当然不可能什么也不赏赐给她,意思性的也赏赐些珠宝银钱。   班馥小发了一笔财,心里盘算着,又可以找小厨房加餐了。   下来后,为元君白添茶倒水格外殷勤,只觉这根大腿抱得实在是好。   旁人不知她心里头的小九九,见她如此亲近太子,愈发眼热。   梁皇后盯着她看了半晌,偏头低声问身边之人:“不是说,近来夜里召唤侍寝的是那个叫安诗雨的么?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心腹宫女也有些发懵:“这……好像是之前只召唤过一次,太子殿下已冷了她许久了,奴婢也不知为何会……”   梁皇后烦躁地低斥:“什么也不知要你何用!还不去给本宫仔细查查!”   宫女颤声回道:“是,娘娘息怒,奴婢这便去!”   *   元君白放下空盏,班馥立刻眼尖地提起酒壶,身子刚挪过去,他的手指便轻搭在了杯口。   “你想喝死孤么?”   “……那殿下若还有什么需要,吩咐我便可。”班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退回坐着。   元君白“嗯”了一声,手撑在额头,佯装醉意。   后面再有想要敬酒的,看到太子殿下不胜酒力的模样,也不敢再去叨扰。   在一片喧嚣的热闹里。   元君白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身上,让班馥连看歌舞都无法专下心来。   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指互相抠来捏去,不安的心绪藏也藏不住。索性摘了葡萄往嘴里塞,不过她不爱吃皮,吸了果肉就把皮吐了出来。   她的慌乱尽数落在元君白眼里,他笑了下,缓声问道:“你再与孤说说,想要什么赏赐?”   作者有话说:   班·颜控·馥沉迷男色不可自拔:这个男人484在诱惑我? 第13章 同住   ◎近身伺候殿下,是她要的赏赐?◎   “……殿下,方才陛下已赏赐了我许多。”   班馥见他眉眼微弯,整个人呈现酒后放松的肆意姿态,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喝醉了。   元君白道:“不一样,现下是孤在问你。”   “旁人不知,殿下还不知么?我那算不上救了殿下一命,顶多是帮忙挡了一下。”班馥直白诚恳地分析道,“陛下的赏赐已让我诚惶诚恐,殿下就别再拿我开玩笑了。我今夜能陪侍在殿下左右,已足够让人眼热了,可不敢再领赏。”   她努嘴示意他看,周围明里暗里扫过来的眼刀。   “那是一个阵法,你挡的那一下,将孤推向了生门。”   元君白摘了颗葡萄,慢条斯理地撕掉果皮,只留下果肉,放到面前的小碟子里。   班馥怔了下。   ……他竟知道,何时知道的?   “如此,自然算是救了孤。”   元君白将小碟子推到她面前,白瓷盘里堆着晶莹剔透的果肉。   班馥下意识看向他,目光对上,他微微一笑。   “吃罢。”   总觉得身上的眼刀更多了呢。班馥抿住唇,小声说:“殿下你故意的吧?”   元君白轻笑。   班馥塞了颗葡萄果肉进嘴里,哼道:“恩将仇报。”   元君白擦了下沾了汁水的手指,煞有介事地点头:“是么。那你……”   “不过!”班馥连忙将碟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梨涡浅笑,“小女子愿意为殿下您遮挡狂蜂浪蝶。”   元君白意味深长地嗯了一下,转眸看她:“所以,你想要什么?”   “刚才不是说了么。”班馥不甚在意地说完,顿了下,小心地瞄他一眼,“殿下,您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元君白垂眸,指尖拨弄着空酒杯。   班馥看着他因醉意上涌而泛红的耳朵,沉默:“……”   元君白倏忽抬眸,班馥飞快将头扭开,抿了抿唇,舌尖上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绽放。   “既如此,明日你搬入抱春阁罢。”   抱春阁是元君白所住之处里面的一个小院子。   班馥“啊”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没反应过来。   她动了动唇,刚想问下为什么,元君白已是摇摇晃晃站起来。   楚越不知何时来了,连忙上前一步,将元君白扶住。   元君白懒懒道:“走了。”   班馥还仰头傻坐着。   楚越冷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手指微动,示意她快点起来。班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爬起来,局促地伸出手,扶住元君白的手臂。   楚越松手,又退后一步,隐没在黑暗里。   男人身上淡淡的冷香混着酒味萦绕在她的鼻尖,夜风分明带着凉意,班馥却莫名觉得脸颊热度在攀升,她敛了敛上扬的唇角,还是没忍住询问:“……殿下,为何突然想起来让我搬地方呀?”   元君白眸光中浮现细碎的笑意:“嗯,这不是你最想要的赏赐吗?”   班馥思维停顿:“?”   片刻后,她自己刚刚回话的声音,在脑海中无限放大回放:“臣女不想要什么赏赐,眼下惟愿能时常伴随在殿下身侧,已是无上荣光。”   无上荣光……   “……”   *   楚越在身后十步远的距离跟着,若非班馥一早知道他在,压根儿就发现不了他的声息。   喧嚣声逐渐远离,班馥扶着元君白,刚转出宴席,迎面撞上一人。   此人步履匆匆,像是匆促间赶过来的。   他身上穿着华贵紫服,面容与元君白有几分神似,但更显阴柔。   “二哥。”   他笑着走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尚未与你喝酒呢!”   这是邺王?今年来离国风头最大的皇子?   班馥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元君白醉眼迷离,似乎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三弟出使陈国辛苦了,此番才回来没多久,还是多加休息为好。来日,再来与孤畅饮。”   他拍了拍邺王肩膀,正要错身而过,邺王却忽然伸手挡住了去路。   元君白眸色转冷。   邺王的目光落在班馥身上,笑得让班馥后背发毛,忍不住往元君白身后躲了躲。   “二哥向来不近女色,近日,四处却在疯传,矜贵自持的太子殿下极为宠爱虢国郡主?几乎夜夜笙歌,莫非就是此女?”   元君白带着醉意地说道:“三弟将靡乐阁头牌从牢中捞出,圈养在外庄之事,又可是真?”   邺王明显一愣,随即眼神出现慌乱:“我……”   元君白抬手,止住了邺王接下来的辩解。   邺王是知道这个兄长的手段的,怕他捅到了父皇那儿去,到底不敢造次,闭住了嘴。   只见高贵端方的太子殿下眼皮微抬,似醉非醉地勾了勾唇,淡声道:“你的荒唐事,孤不想管。孤之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邺王与他对视片刻,不得不低下头,咬着牙,拱手行礼:“是臣弟僭越了,恭送二哥。”   直至脚步声渐行渐远,他才抬起头来,双手紧握成拳,脸色青白不定。   身后随从颤声提醒道:“殿下,皇后娘娘还等着咱们呢。”   “知道了!滚开!”   邺王一把将人推开,阴沉着脸往宴席处走去。   *   翌日,天清气朗,东宫闲极无聊的女人们聚在了凉亭处,一边吃点心,一边说笑着。   有人笑着捂住嘴,幸灾乐祸地说:“你们知道么?我刚刚啊,差人去请班馥过来一同纳凉,看见了什么?”   “少神神秘秘的,快说快说!”   “她正在收拾细软!”   有人诧异地笑道:“怎么?昨日才在宴席上大出风头,今日就卷铺盖回她那个破落小国了?”   “这倒是不知,八成又是哪里惹殿下不高兴了,反正啊,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安诗雨摇着团扇,嘴角翘着,今日竟是反常的没有出声损班馥一句。   “安姐姐,你笑什么呢?莫非……是知道些什么?”   安诗雨倨傲地笑睨她一眼,换了一只手拿团扇,说道:“此事说出来,总归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本也不想告诉你们,徒增烦恼。可你既然问了,少不得我这个当姐姐的,还是得透露一两句给你们,好叫你们早做准备,自寻出路。”   她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纳闷地看着她。   安诗雨叹了口气,站起来:“我听说咱们殿下前些日子,可是跟陛下求了恩典,准备将院里未召幸过的美人遣散。若是愿意回故国的,便差人送回去,若是不愿意回去的,可到邺王、成王府中去,若是得他们垂怜,就可留下。”   想来这班馥这会儿收拾东西,多半是被遣散回国了。   安诗雨想到自己不但少了班馥这个眼中钉,还一下送走了十几个竞争对手,怎能不高兴?   听完她的话,众人这会儿都懵了,有些当即眼眶便红了,哭着闹着要去寻殿下。   安诗雨正准备出声劝阻,却远远瞧见太子殿下身边伺候的娴月姑姑,正领着人往自己院中而去。   有些知道她受宠的,眼下还想着通过奉承她,好在殿下面前美言两句,好留在此处。   此刻见安诗雨眼睛一下便亮了,便勉强笑着说:“安姐姐,连娴月姑姑都亲自过来了,指不定殿下有什么赏赐赐下呢,你还不赶快回去看看。”   安诗雨笑起来:“这便去。”   “我与姐姐同去,也好沾下光!”   “我也去!”   “我也去……”   一群人随着安诗雨浩浩荡荡地回去,正巧碰见娴月在院门口与安诗雨的奶嬷嬷说话。   安诗雨端着步伐,徐徐走过去,柔声道:“娴月姑姑。”   娴月回头,见到一众人皆出现在身后,诧异了下,但很快笑起来,行了个礼:“安姑娘好,诸位姑娘好。”   众人连忙回礼。   安诗雨连忙解释道:“姐妹们相约来我屋里坐坐,这不,很是热闹呢。”   娴月抬眸望了望毒辣的日头,笑着说:“外头热,诸位姑娘请自便,娴月就不叨扰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径直往班馥屋中去了。   “……”   “怎么回事?怎么是去班馥房中?”   “不知道呀,会不会是走错了?”   “诶,安姐姐,安姐姐,你去哪儿?”   安诗雨怒气冲冲地往班馥的房间走去,众人对视一眼,此前郁闷的心情一扫而散,忍笑着跟上去。   房间里隐隐有对话传来,娴月的声音带着柔和的笑意:“姑娘放心,抱春阁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应物件,都是齐全的,这些花瓶啊茶杯啊,都不用带。”   班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多谢姑姑……不过……嗯……我喜欢这个花色,也用惯了,能一同带过去么?”   “自然可以。”娴月笑了笑,“朝云,替姑娘拿东西罢。”   朝云脆生生地应“是”。   安诗雨猛地推开门,瞪得眼都红了,胸膛急剧起伏:“她……她要搬去抱春阁?”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班馥望过去,只见安诗雨嫉恨地盯着她看,仿佛要把她的脸看出个洞来。   “安姑娘。”娴月侧身,挡在班馥面前,神色平静地看着安诗雨,“这是殿下的意思。”   安诗雨猛地转身,将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人推开:“让开!我要去见殿下!”   娴月摇了摇头,并未阻止。   *   班馥很顺利地搬入了抱春阁。   小院门口种着一株桃花树,风吹之时,花瓣飘落,随着溪水蜿蜒而去。   她站在木桥之上,伸手接住花瓣,眉眼都是笑意。   此情此景,如诗如画,浪漫至极。   抱春阁的环境比之她之前所住之处,可谓天差地别。   初时她还很紧张,不知再碰见元君白该如何自处,后来听下头人说,太子殿下事忙,现下不在东宫,便释然了。   这儿的厨子也是极好的,她美美得用完午膳,兜头睡到了日落西山才起身。   浮香来给她换了衣服,拖着她坐到梳妆台前重新梳发,班馥睡眼惺忪,不断打着呵欠。   浮香忍不住笑问:“姑娘怎么了?这都睡了大半日了。”   班馥看着镜中女子,呵欠打得眼中泛泪,有气无力地说:“昨夜太兴奋了,睡不着,整宿都翻来覆去的。”   浮香笑出声。   “……不是,不是因为。”班馥在她的笑声中,结结巴巴辩解,脸颊微红。   “算了,不同你说。”   班馥在她那副“我懂我都懂”的眼神中败下阵来,转移话题道,“何时吃饭?我饿了。”   浮香道:“娴月姑姑已差人准备好了,就等……”   她话未说完,班馥已急急站起来:“好了好了先别弄了,也没旁人,先吃饭!”   她风一样跑出去,浮香连阻止也来不及,急得追出去。只见大厅中,班馥紧急刹步,傻傻望着坐在桌案前,抬眸对她笑得一脸温柔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班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第14章 又出糗   ◎他是在捉弄她么?◎   “过来坐。”   男人含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班馥看了一圈满屋子忍笑的宫女太监,尴尬地低头,先给元君白行了礼,这才磨磨蹭蹭走过去坐下。   屁股刚沾上凳子,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这未挽好的发,摸了摸头,一下弹跳起来,脸上发烫:“殿下,我……我去去就来……”   “无碍,”元君白嘴角弯着,“素发不掩其美。”   ……也太会安慰人了吧?   班馥敛了敛忍不住上扬的唇角,小声说:“多谢殿下不怪罪我失仪之态。”   她复而坐下。   面前的菜,是中午用完午膳,朝云来问她饭菜对不对胃口,晚膳还想用些什么,她依着自己的口味点的。   因而,辣菜居多,口味偏重。   班馥用食指挠了挠脸:“殿下,我不知您会过来用膳,让小厨房做的菜都偏辣,怕是不合您胃口。要不……再让人做点您喜欢的口味?”   “无妨,我不饿。”元君白拿起筷箸,“随意用点便可。吃罢。”   在没有外人在时,他的自称又变成了我。   班馥微微抬头看向娴月,眼中求助之意明显。   娴月笑了笑,解释道:“殿下陪陛下下棋之时,用过一些点心,寻常这般时候,吃得也不多。”   班馥略微安心一些。   桌上大半的菜色泽红艳,元君白只夹了一片素菜走,问道:“喜欢吃辣?”   班馥点了点头,抿唇一笑,露出梨涡:“我从前住的地方临水,湿气大,吃辣驱寒。原本不太习惯,吃着吃着,便爱上了这个味道,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元君白吃素,她吃肉,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她从放辣最少的菜中夹了一块肉起来,试探地问:“殿下要试试看么?”   元君白看了一眼,含笑摇头:“不必了,你吃吧。”   他放下筷箸,看她吃饭吃得很香,满足惬意得像在吃什么神仙佳肴。   心情倏而放松,少有的感到维持生命必须的“进食”,居然也是一件有趣的事。   “此处可还住得习惯?”元君白接过娴月递过来的茶,“若是有什么缺了少了,你直接同娴月说便可,她会安排的。”   班馥摇头:“一切都好,多谢殿下。”   元君白嗯了一声,抬眸在屋内陈设瞟了一眼,注意到跟在她身边伺候的仅有一个丫头,想了想,唤了朝云过来。   朝云连忙上前,跪伏下来:“殿下。”   元君白简短地吩咐道:“今后,你到抱春阁伺候。”   朝云恭敬应道:“是。”   这可是伺候在元君白屋里的人,不管去哪儿,宫里人都要给几分薄面。如此轻易安排到了她这里,倒让人有些受宠若惊。   但他既已安排,大概也有他的用意。   班馥犹豫着说:“多谢殿下。”   元君白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轻笑:“怎么今日客客气气的。”   “殿下这是什么话?”班馥为自己叫屈,“我待殿下一直客气尊敬。”   女孩儿目光明亮清澈,发丝从耳边柔柔垂落,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两人眼神对上,不过一刹,班馥却率先挪开了眼,低头夹菜。   空气有片刻安静。   元君白抿了一口茶,似是随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等过几日,殿下过了生辰,就比殿下小整整十岁吧。”班馥唇角翘起。   那就是十六了。   元君白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你又如何得知我的年岁?”   班馥垂下的眼眸微闪,待咽下口中食物,才慢吞吞地说:“这有何难?这……这离国上下会有人不知离国太子的生辰?您的生平足迹,在茶楼说书先生处,随处可听。”   见元君白轻挑了下眉没说话,她放下碗,说:“我吃饱了。”   娴月看了元君白一眼,便命人上前收拾。   元君白缓声问:“那你既知我的生辰,可有备下生辰礼?”   班馥正有些为此事头疼,听他提起,鼓了鼓腮帮子:“殿下,哪里有人如此直白的要生辰之礼?”   虽然她肯定会准备,但这也太不惊喜了吧。   元君白轻笑:“嗯,你说得有理。”   目光却还是直落落地停留在她身上,好像在说你自己看着办。   班馥:“……”   行叭,长得好看的人,就是能理直气壮。   班馥看他一眼,小声嘀咕:“殿下也不缺我这份小礼呀。”   元君白凑近一些,班馥以为他要讲什么秘密,也跟着凑近过去。   那人眼里盛着浅浅笑意,声音放低:“恰是缺了你这一份。”   ……他是在捉弄她么?   班馥噎了一下,随即拉起大大的笑脸:“好,那殿下便等着,我一、定好好准备。”   元君白垂眸,唇角有笑意未散:“拭目以待。”   *   凤仪宫。   梁皇后侧躺在美人榻上,单手撑着头,正闭眸小憩。宫女跪在一侧,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捏小腿。   香炉燃起熏香袅袅,有宁神静心之效。   片刻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撩开纱帐,悄步走了进来。   宫女受了一惊,正要出声,却见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宫女看了一眼仍旧闭着眼睛的梁皇后,心惊胆战地站起来,犹豫一瞬,埋头退了出去。   一双男子的手,隔着夏日薄衫按在梁皇后小腿上,缓缓揉捏起来。   力道不同,梁皇后蹙了眉尖,掀起薄薄的眼皮,神色不愉地盯着来人看,突然伸脚踹了他一下。   男子被踹了心窝,却并不觉得多痛,顺势坐在地上,放浪形骸地笑:“母妃好狠的心,也不怕踹疼我?”   这个“便宜”儿子,长相阴柔,性子更是与太子截然不同。   正是风头正盛的邺王。   梁皇后坐起来,冷声问:“我让你办的事,办得如何了?”   指腹下温软的触觉仿佛仍在,邺王勾了她的裙角,低头闻了闻,暖香扑鼻。   他神情懒散,悠悠道:“昨夜里死的,毕竟是工部左侍郎之女,还是要费些时间安抚。否则那老头儿狗急跳墙,告到御前去,岂不坏事?”   “不管你用何手段,尽快将此事压下来,我不想横生枝节。”梁皇后依旧忧虑,“太子那里,还是要派人盯着,切不可教他寻到证据,反扑一口。”   工部左侍郎贪墨无度,前头差点被他所牵连,早已被视为弃子。   在他们原本的计划里,是想利用工部左侍郎嫡女,在宴席期间,被醉酒后的太子□□至死,好借此破坏他的名声,寻到错处打压他。   人前矜贵自持的太子殿下,私下里却是另一副面孔,可不是很有意思?   那个工部左侍郎一家子,自然不会知道那个药效放得有多重,还始终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   如今人倒是死了,太子却安然无恙。   怎能叫人安心?   梁皇后扯回裙角,不耐烦地斥道:“你正经些,能不能想想法子?!”   “怕什么。”邺王用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撑地借力站了起来,“他手中无证据,这个哑巴亏,不吃也得吃。”   他突兀地想起昨夜在廊道上碰到元君白,被他教训之事,眼神逐渐变得阴翳。   梁皇后脸色依旧不好看。   邺王转了眼眸,笑道:“娘娘何至于如此沉不住气?万事不是有我?”他顿了顿,又哄道,“你不是喜欢宝马吗?那日我相中一匹,晚些便献上来。”   他说着,手一下捉住了梁皇后的脚踝。   梁皇后这下没有挣开,垂眸看他,淡淡笑了。   *   从抱春阁出来,元君白唇边还含着淡淡笑意。   恰好撞上邓显捧着木盒过来,请安之后,将木盒奉上:“拂菱姑娘刚算出来的,着人嘱托殿下,这几日会有大雨,殿下仔细腿上旧疾复发,还望避开,少些出门为宜。”   元君白嗯了一声,接过木盒,却没有看,问道:“她母亲如何了?”   邓显笑着回道:“杨太医这些时日一直都住在沈府上,日夜不敢懈怠,如今听说,大夫人病情已然大好。拂菱姑娘还说,待殿下空闲,便亲自过来向殿下言谢。”   “区区小事。”元君白道,“她侍疾多月,必然也劳累,不必跑这一趟了。”   邓显应了,说回头差人去告知。   元君白没再管,举步往寝殿走去,邓显跟在身后,见他今日似乎心情颇好,便道:“殿下可还记得成王殿下约您明日出城选马?那还去吗?”   “无碍,照常赴约便是。”   元君白入了寝殿,见他站定抬手,娴月便上前为他宽衣。   邓显恭敬地侯在一旁,笑着说:“奴才就是听殿下之前说,这个鄞国女子擅长骑射……”   他的话只讲了一半,元君白便已含笑抬眸,定定看向他。   邓显讨好地笑。   元君白转身往净室走去:“府库中可有女子骑装?”   邓显精神一振,连忙对着他的背影高声回道:“奴才这就去准备!”   他搓了搓手,转身就要出去,身前突然一个阴影移叠,挡住了路。   娴月比邓显高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笑睨地他,低声啐道:“老东西!主上的心思你也敢擅自揣度做主,嫌命太长了?”   邓显叹气,苦着脸:“我这也是被逼得没法子呀,娘娘走时,让咱们俩好生看顾殿下,如今陛下老了,可不盼着承欢膝下。可如今,殿下莫说有子了,就是个太子妃都未有着落,眼见着邺王凭着小皇孙,在陛下处日渐得了青眼,如何能不着急?”   他顿了顿,悄声问:“说说,抱春阁新搬来那位,可得了殿下另眼相看?”   娴月想了想,自觉还看不太出来,殿下和善,对谁都好。那沈家的拂菱姑娘,有一阵子,外头都盛传,极有可能成为太子妃。   可殿下和她在一起,也只不过是比旁的女子可聊的话题多些罢了,未露出什么明显的偏爱。   眼前这位,处得时间更短,那就更看不出什么了。   她正要说话,瞥见邓显伸着头紧张地看着她,忽然就笑了:“我不知道,你这么会猜,猜去罢。”   说罢,扭头就走了。   邓显气得直哼哼,却也全然没法子,只管出去,忙要紧的事去了。   *   城外有一处马庄,庄主人,也就是马场主事的是出了名的爱马之人。   庄园里饲养的马儿,大多名贵稀有,因此也多有高门显贵到此处买马。   再加上,主事的有生意头脑,时不时也举办些打马球的赛事,吸引了不少人气。   诚王爱玩,遛鹰走马都少不了他,这马庄自然也是他最爱去的地方之一。   班馥跟着元君白先是乘坐马车出了城,走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到马庄。   马庄内有供女子更换衣裳,放松小憩之处。   班馥换好一身骑装,正要伸手将从不离身的香囊戴回去,却突然发现换下来那堆旧衣里,根本就没有香囊藏在其中。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香囊中藏着她的半颗解药,怎会不见?   她在衣服堆里拼命翻找。   心慌之际,熟悉的心绞痛之感又窜了上来,比之此前来之更为凶猛。   ——她毒发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可能是猪吧,我以为我勾选了后台的感谢功能,就能生成感谢名单。   原来一直都没有成功过,因为我设置的时间有误orz   感谢给我投营养液的小天使:   “桃桃啵啵”、“惊弓之鸟”谢谢~=3= 第15章 贴身不离   ◎元君白就是她的“解药”。◎   班馥出门不爱带小丫鬟,一来她身份特殊,带着小丫鬟相当于带了个人在身边监视自己,实在是麻烦,二来,她将自己的地位看得很清楚,她不是什么正经主子,跟着太子殿下出门,能把这位真正的主子爷伺候好了,也算不错了。   如今骤然毒发,她一面庆幸身边没有旁人,不会让人看出端倪,一面又有些发愁,这是痛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脚肚子都在打颤,想找个人去跟殿下告病都不行。   再一次撑着墙壁站起,又跌滑在地。   班馥白着脸靠在角落,额头上细汗密布,手指抓着心口,用力到骨节凸起,青筋紧绷。   日头打照进来,细尘迎着光束飞舞。   明明是个暖和天气,整个人却像是浸入了冰水里。   这便是吃半颗解药的坏处了,第二次发作竟比此前痛感翻倍。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班馥眼睫微动,初时以为是幻觉,后来,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急急响起,小太监轻细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娘,您还在里面吗?”   班馥认得他的声音,这是太子殿下身边的随侍,名唤泰安。   邓显统管东宫诸事,娴月负责太子日常起居,但若是出门,则更常带这个叫泰安的小内侍。   今日,他们便是一同出门的。   班馥勉力提高声线道:“……我在!你进来!”   她此刻已然延捱过了最疼的那阵子,但浑身无力,仍需人搀扶。   外头人应了一声,开门进来。   泰安走到换衣的屏风前,原是垂着眼皮站着,不敢随意乱瞟,但一道无力的声息却接着响起:“泰安公公,劳你进来,扶我一把。”   泰安眼皮一跳,冲进去,见人跌靠在墙边,脸白如纸,吓得连忙过去扶她:“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哎哟,若非殿下见姑娘久未出,派奴才来寻,还不知姑娘倒在了这儿。姑娘您先靠坐着,奴才这去通禀殿下,去寻个大夫过来瞧瞧!”   班馥靠坐在圈椅里,手搭在腹部,微垂着头,一副赧然难以启齿的模样:“不必请大夫了,我这是……小日子到了,可否请公公代我请示殿下,容我先回去。”   泰安愣了一下。   宫妃见多了,自然知道有些女子月事一来,疼得死去活来的。   他也没有起疑,倒了杯热水给她,说马上去跟殿下回话,便匆匆跑了出去。   班馥吁了口气,慢慢抿了口热水,闭目忍受着一波波袭来的嗜骨之痛。   乌黑纤长的睫毛轻颤着,也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沾湿,她整个人透出了柔弱无依之感。   过了一会儿,隐约又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班馥以为是泰安请示完回来了,身上的痛乏让她没有动弹,甚至没有睁开眼睛。   及至,来人靠近,淡淡的冷香窜入鼻尖,低声道:“你如何了?”   哪里能想到他竟然亲自过来了。班馥怔了下,睁眼,见他正略弯了身子,垂眸看她。   “殿下……”   她正要起身,他轻按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不用起身:“略等会儿,我让庄内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吃些药再回去。”   他语气温柔,眸光深邃,句句皆是关怀和体贴。班馥没来由眼眶微微泛出酸涩。   元君白直起身,泰安立马将手上的汤婆子递上来。   元君白接过,放到她怀中。   见她泪眼湿湿的可怜模样,微微笑了笑,像是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包松子糖,问:“吃一颗?嘴里甜了,身上就没那么痛了。”   其实这会儿身体里的蛊虫似乎奇迹般的被安抚了下来,并没有那么疼了。   班馥伸手取了一颗,放进嘴里,甜意在舌尖弥漫开来,她微微抿唇一笑:“多谢殿下。”   还是一副疼到虚脱的样子,但人看起来却精神些了。   元君白坐下来,将剩余的松子糖都给了她。   班馥正想说自己一人在此处都可以,让他自顾去忙,外头却突然响起了一个青年大声叫嚷的声音:“二哥!不是说好了陪我选马的吗?怎么自个儿在这儿陪美人……楚越!你让开,本王要进去!”   “成王殿下见谅。”楚越不肯让步。   “方才不知是谁被一群女子围得脱不开身?你倒好意思倒打一耙。”元君白踱步至门口,打发他,“你先去,我稍后就来。”   “二哥!”成王绕过楚越,笑嘻嘻地跑到他面前,说着话,目光却往室内溜,“二哥身边少有女子,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谁在里头,可让我见见?”   “不可。”   “二哥今日怎这般小气!我就是好奇……”   他话还未说完,元君白已是揽臂将人拨了回来,带着他往外走去:“方才我见马厩之中有一匹通体乌黑足蹄踏雪的公马,四肢强劲有力,抬踏灵敏,背长腰短而平直,不可多得。”   “在何处?!”成王眼睛都发亮了。   元君白招来楚越,让他带成王去看,成王一心被宝马良驹所吸引,哪里还顾得上八卦兄长的风花雪月,扯着楚越匆匆跑了。   屋内。   随着元君白走远,班馥体内仿佛安然睡去的蛊虫又活跃起来,她痛得一下弯下腰去,手中杯盏落地,摔了个稀碎。   这会儿大夫刚刚挎着医箱急匆匆迈进门。   泰安急道:“快快!大夫!快给姑娘瞧瞧!”   老大夫花白着胡子,气都还没喘匀,行了一礼,比手请贵人把手伸出来。   班馥抱着汤婆子却不肯伸手:“我无碍,老毛病了,不必再劳烦大夫看诊了。大夫,您开个止疼的方子给我便可。”   “这……”大夫犹豫地看向泰安。   泰安也是没有想到她这样不想看病,但若是依她只是言,又怕待会儿殿下怪罪。   僵持间,元君白去而复返,跨脚进门。   “怎么了?”   泰安苦着脸上去解释,班馥微低着头,目光闪烁。   元君白看了眼头快要埋到衣服堆里的班馥,顿了一下,道:“讳疾忌医,大夫也不好给你开方子的。”   班馥抬眸看他,没有底气地小声说:“殿下,我现下好多了,真的不用看大夫。”   元君白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没有吭声。   班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意识道:“那是方才!方才殿下走远了,我确实是痛,可是如今殿下回来了,我便没那么痛了!”   殿下虽然待人和煦,但却不是好亲近的人,这些年,哪里有女子敢在他面前说这样大胆的话?   话一出口,泰安偏开头去,仿佛在忍笑。   元君白眼里也浮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你这张嘴,倒是很会哄人。”   班馥怔了一下,心里却隐约觉得果真如此。   怎么这蛊虫还挑人,闻着他身上的冷香,它便没有太过躁动。可是一旦他离得远了,蛊虫就又开始活跃起来。难道这蛊虫竟是以他为引的吗?   班馥定定望着元君白,有些出神。   老大夫颤颤巍巍地问,是否还要继续看诊。   元君白打量班馥,似乎确实不像在忍痛,便说不用看了,让他开些寻常的止疼药过来备着即可。   老大夫虽然不知贵人身份,但连庄主都亲自出面招呼之人,身份必然不低,因而他们说什么就应什么。   他行了礼,恭敬地退了出去。   元君白吩咐泰安在此伺候着,又对班馥说道:“你且歇着,待喝了药,我便差人先送你回去。”   班馥道了谢,说:“扫了殿下雅兴,还劳累殿下如此照顾我,我心里很是不安。”   元君白说无碍,让她好好歇息,转身往门外走去。   班馥有些紧张,这种感觉就像是明知有把刀要往身上砍下来,自己却不能动弹,还要睁大眼睛等着。而且,这等痛楚,未曾尝试过还好,一旦尝试过,就连想起来身上都要颤一颤。   如今,解药丢失,元君白就是她的“解药”。   若能贴身不离,也无甚大碍。   班馥压着咚咚直跳的心脏,在他即将跨出房门之时,急唤道:“殿下!”   元君白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和他在一个空间里处了一段时间,班馥除了身上还有些乏力,真是一点儿疼的感觉都没有了。   她撑着站起来,抿了抿唇,殷殷切切地望着他:“殿下,其实我真的没有那么疼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殿下方便,不如还把我带着,也让我长长见识。”   若非她疼痛的模样不似作伪,这一会儿疼一会儿好的,几乎就要让人疑虑是在玩什么花招。   元君白却没有说什么,颔首应了。   一路走出去,她除了脚步虚浮些,也没有其他不适。   微风送来花香,她偏头轻嗅,唇边抿出甜甜的梨涡,一副又快活回来的样子。   元君白收回目光,也跟着浅浅一笑。   到了马场,成王正围着一匹骏马打转,一会儿蹲下看它四肢,一会儿欣慰地摸它腰腹。   一名身着华衣贵服的少女站在他身边,正百无聊赖地拨弄手中的野花,抬眸之时,见到元君白和班馥正向这边走来,身子一下站直了。   作者有话说:   叮咚,太子殿下,您的小尾巴正式上线,请查收^^ 第16章 回护   ◎对于他无条件的回护有些吃味。◎   “二哥哥!”少女迎了上去。   元君白颔首应了,班馥听见她这么称呼,再看她年纪不大,梳着少女的发髻,心里大约也猜到了她的身份。   整个离国,就这么一位在这个年龄上的小帝姬,极得皇帝宠爱。   班馥福身行礼:“见过昭仁公主。”   少女偏头看她,满目好奇。   班馥不知,她早已成为了近来贵女圈中话题的中心。一向不近女身的太子殿下,竟让她搬到了抱春阁,还遣散了一屋子敬献的美人。   这是何等的宠爱?   “你今日怎会在此?”元君白问。   太子兄长神情严肃,昭仁心头一紧,头皮都有些发麻,手指头悄悄一指:“我跟着他来的!”   成王此刻牵了马走过来,拍开她的手,嗤笑:“你腿长我身上啊?让你别跟着,非要来!现下倒会倒打一耙,等到了父皇跟前儿,问你罚抄的文章如何了?小祖宗,您可千万别提我,啊?”   他话未说完,昭仁的手背到身后,狠狠拧了他一把。   “哎哟!”成王叫唤一声,脸都变了。   他的表情太过滑稽,一圈人都笑了。   二哥哥笑了,那就雨过天晴了。   昭仁的目光又忍不住瞟向班馥。   今日班馥未着宫装,一身飒爽骑装,用金束发冠碧玉簪高束长发,眉目之间又多了一分英气。她虽位低,但却没有宫中嫔妾那种或高傲或怯懦之态,反而非常坦然自若。   昭仁心道,确还有几分姿色,但与拂菱姐姐那等温柔娇美的女子又格外不同。二哥哥竟喜欢这种么?   她撇了撇嘴,转开眼:“二哥哥,你们还要选马么?”   正说着,不远处,被围栏围住的马场一角,爆发出一阵欢呼之声,热闹至极。   昭仁望过去,眼睛都亮了:“我想去打马球!”   元君白看了班馥一眼,见她也盯着热闹之处目不转睛,便道:“那就都去看看罢。”   昭仁欢呼一声,却没立刻走,反而笑着去拽成王手里的缰绳:“我要骑它!”   “去去去!”成王死不松手,“飞雪脾气不好,非你能驾驭,我让人给你挑个小马驹……”   他们兄妹二人一母同胎,前后脚出世,算是吵闹着长大。争抢起来,互不相让。   昭仁生气了,小下巴一昂:“我不要小马驹!我就要它!飞雪是么?还没下定,连名字都想好了?”   成王笑着抚摸飞雪的鬃毛,挑着眉,一脸得意之色。   昭仁狠狠跺了下脚,委屈地咬着唇,望向元君白:“二哥哥……”   元君白吩咐身旁侯着的马场管事:“再为公主选一匹良驹。”   言毕,已率先迈步走了。   在成王的笑声与昭仁哀怨的眼神中,班馥垂眸向二人行礼后,也跟了上去。   *   班馥与元君白坐在看台上,马场管事的让人上了一些新鲜果子、糕点,因一行人姿容出尘,自入场,就吸引了场内不少目光。有认出元君白身份的世家子弟,诚惶诚恐,正盘算着是否上前拜见,泰安就命人将看台两边的竹帘放下,隔绝了大半暗中窥探的目光。   上一场马球赛事还未结束,正是分数紧咬之时,这头没得看了,众人只好又将心思放在了赛事的追逐上。   昭仁在成王的陪同下勉强选了马,回来坐下之时,心情似乎已经调节过来了,脸上也有了笑模样。甚至,态度还十分和煦地问成王,认为最后哪边会是赢家?   说实在话,两边的实力相差不大,要猜也只能瞎猜。   成王随便说了一对,昭仁就说:“好,我们打赌,若是哥哥赢了,今日哥哥选中的这匹飞雪,我来付钱。”未等成王喜上眉梢,她又笑眯眯地补充道,“若是哥哥输了,飞雪归我!”   成王瞬间收了脸上的笑:“那不赌。”   昭仁叫道:“哥哥输不起!”   成王欸了一声,十分认同地点头:“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就是输不起,怎么啦?”   被他无赖的态度弄得没法子,昭仁退而求其次,“好吧好吧,不拿飞雪赌,若是哥哥输了,帮我在父皇面前求情,别让他为了今日之事责罚我就好,如何?”   成王认为这买卖划算,说成交。   两人打了赌,接下来就安静下来了,眼也不眨地望着场上赛事。   若遇着哪方进球差上一点,便激动得恨不得跳起来,两兄妹的神情举止,此刻倒是出奇得同步。班馥看得有趣,忍不住也跟着笑。   元君白唇边也含了淡淡笑意:“他们二人一贯如此,只要见面就要拌嘴吵闹。幼时,德妃娘娘宫中从不缺热闹。”   班馥听了这话,忍不住转眸看他。   离国皇帝膝下五子,子嗣单薄。   大长公主自驸马去世后便隐居在了麓山行宫,邺王行三,生母为荣妃,早几年身子不好才殁了,余下就是德妃所生的成王与昭仁公主。   元君白行二,尚在静端皇后肚子里之时,就被早早册立为太子。   所有人都是在母亲陪伴之下长大,唯独他,自静端皇后去后,就独自搬去东宫,身边只有邓显、娴月二人贴身照顾,清清冷冷地长大。   大抵,还是会有感到孤清之时罢。   班馥正出着神,忽然听到昭仁公主唤她。   “我们差一人,你来?”   班馥听得一脸茫然,泰安小声解释,原马球场是养了一批侍人专供贵人们下场打马球时组队,可今日公主用惯的一位女侍今日发了急症,上吐下泻上不了场。旁的熟手又被明珠郡主先一步挑走了。如今,两位公主郡主打对局,昭仁公主那边少一人,听说她是瑾国人,善骑射,便邀她加入。   班馥第一反应是拒绝,可这公主不好得罪,如何措辞非常考究。   然而还未等她开口,身边之人抿了口茶,垂眸道:“她今日身子不适,你另挑人罢。”   昭仁公主嘟了嘟嘴,对于元君白似是无条件的回护有些吃味,“二哥哥,她面色瞧着比我还红润些,哪里像是身子不适?”   “……”   班馥霎时有些尴尬。   她现在确未感觉到任何不适了,仿佛只要待在元君白身边,蛊虫就在安然沉睡。   茶盏落在桌面,磕碰出轻响。   元君白抬眸。   昭仁公主瑟缩了下,瞬间改口:“好的,二哥哥,我去看看她们准备得如何了!”   飞快说完这句话,她带着侍女一溜烟地跑了。   成王憋笑得厉害,肩膀都在颤抖,手中茶水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他这头正在幸灾乐祸,没过多久,赛事开始了,他看见昭仁牵着马趾高气昂地走出来,吓得跳了起来:“怎么回事!飞雪怎会被她牵着!”   “这臭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快!让她下来!”   成王身边的侍人连忙跑过去,可他毕竟人微言轻,远远见他被昭仁公主呵斥了几句,吓得跪趴在地,不敢吭声,成王更是气得跺脚。   这个时候再也顾不得在外跟她拉扯,失了皇家脸面,他亲自过去,然而还未走到近前,随着赛事开启的号鼓吹响,昭仁利落地翻身上马,轻喝一声,勒马往前去了。   飞雪喷了喷鼻子,似是有些烦躁,但依旧屈从往前走了几步。   昭仁见到马跑动起来了,眸光一亮,得意的神色跃然脸上。   明珠郡主惯来和她不对付,见她骑了一匹神驹而出,自觉开场就落了下乘,转头吩咐队里的人,待会儿开局就要得分,必要压着她们打得头也抬不起来。若是胜了,重重有赏。   明珠郡主素得太后宠爱,因而跟昭仁叫板,从不畏惧。   底下人仗她势,此番又有重金奖赏在前,个个振奋不已,人心竟是空前的团结。   昭仁公主为蓝队,臂上绑蓝丝带,明珠郡主则为红队,臂上绑红丝带。   赛事开始。   红队率先奔袭开来,马竿朝着尚在空中打转儿的球挥打而去,只听“砰”的一声,球直射而出,蓝队的人卡住位置,都要截住。   未料,两个红队之人上前夹击,一个拦住去路,一个马竿翻转,弯腰,接球,一击而出。   球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弧线,随即越过阻拦,入洞!   明珠郡主嘴角含笑,勒马至昭仁身边:“公主承让了。”   昭仁气得眼红,又觉身下的飞雪半分不听话。   方才她让它往前,它不是反向行之,就是站着不动。她带着气性,马鞭落下,难免就重了些,飞雪嘶鸣一声,踏蹄而起。   只见它半个马身凌空,横冲直撞,左摇右摆,非常烦躁地想将人甩下来。   它之奔袭速度快如闪电,更别说,发起狂来,更是让人追也追不上。   一个在身边奔跑的红棕马闪避不急,被飞雪撞开,连人带马重重落地,飞出数米,堪堪落在看台一角,顿时屋散架塌,尖叫声不绝于耳。   成王当时正立于坍塌处,元君白命楚越去寻成王,自己则匆匆要去救昭仁。   班馥下意识快速看了一眼他的腿。   “殿下,我去!”   班馥扯了元君白放置在一旁的披风,裹上,风一般地越过他,几步下了台阶。   “回来!”元君白喝道。   班馥头也不回,快速翻身上了不知哪个贵人栓在一旁的马,往昭仁公主奔去。   作者有话说:   班馥:英雄救美?放着我来!   元君白:???…… 第17章 我的不是   ◎殿下生气也是应当。◎   飞雪发了狂一样在场内奔驰,其余马匹或被冲撞或被惊吓,竟也四处逃奔,场面一度十分混乱,夹杂着人的惊叫声、撞击坍塌声。   昭仁公主脸色惨白,死死抱住飞雪,好几次都被颠得几乎要跌下来。   普通的马固然难以追上飞雪的速度,班馥尝试失败后,仓促之间,无法,只能拔下头上用以束发的玉簪,用力刺向马腹,马儿吃痛,被班馥牵引缰绳用力奔袭了一段路,堪堪赶上飞雪。   “公主别怕!抓稳!”   班馥迎风喊了一句。   言毕,竟慢慢起身,直直站在了红棕马身上,她身上披风猎猎翻飞,神色前所未有的沉稳。红棕马此前吃了痛,此刻摇摇晃晃,连带着她也站得并不算稳当。   此举过于惊险,场下一片低呼。   班馥专心致志,觑紧时机,一个飞扑,纵身一跃,扑跳到了飞雪身上!   飞雪万没有料到没有将身上的人甩下去就罢了,此刻身上一沉,竟还多了一人,瞬时发出暴躁的嘶鸣之声,马蹄甩得愈发高了。   班馥扯住缰绳,在昭仁惊乱的尖叫声中大声喝道:“你别叫!你越叫它越暴躁不安!”   昭仁一下止了声,死死咬住下唇,无声流泪。   班馥没有一刻停顿,将碧玉簪放在口中,咬断簪头玉珠之处,扬手往飞雪马头一洒。   纷纷扬扬的白色粉末飘散在空中。   闻之,有淡淡的药香。   飞雪疾驰的脚步渐渐放缓,情绪似乎得到极大的安抚,班馥探身抚了抚马鬃,勒马停下。   班馥下马,又伸手扶昭仁下马。   昭仁此刻腿脚发软,若非班馥将她架住,差点瘫软在地。   待到身后奴仆哭喊着“公主”一拥而上,班馥便撒了手,往后退开。   玉簪抽出,金冠掉落,她此刻是长发披肩之态,黑发如缎,随风轻扬。她抬手,将吹到脸颊边的发挽到耳后,阳光碎金般地落在她身上,肤色愈显白皙胜雪,竟有了别样柔婉之美。   班馥抬眸,见元君白神色肃然,大步往这边而来,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又生生定住了。   直觉告诉她,他好像在生气。   元君白走到近前,扫视了她一眼,随即目光转到昭仁公主身上。   昭仁脸上挂着泪,目光闪烁,嗫嚅道:“二哥哥,我、我知错了。”   话音刚落,成王从人堆里冲进来,带起了一阵风,火急火燎地扯着昭仁的胳膊,将她转了个圈,见她没有受伤,只是被吓得狠了,有些呆呆的,便骂道:“光认错有何用!你瞧瞧目下这一片狼藉!不少人因你而伤!”   昭仁举目四望,果真见四处坍塌不少,还有伤者流着血被人抬走。   她掩面而哭,心里愈发愧疚难当。   元君白吩咐楚越:“先送公主回去罢。”   楚越看了一眼哭得鼻子通红,梨花带雨的小姑娘,脚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又立刻顿住:“殿下身边不可无人,属下……”   元君白拂手:“无碍,还有护卫随侍,去罢。”   楚越应下,走到昭仁面前,比手:“公主请。”   楚越自幼陪着太子长大,是太子近臣,身份自然与别人不同。再加上,他与成王、昭仁的母亲德妃娘娘有亲缘关系,昭仁素日里,还唤他越表哥。   此刻,元君白派他护送,自是有一番用意。   昭仁泪眼婆娑地抬眸看他一眼,心里略安定些,她转身欲走,随即又顿住,往孤身站在一旁的班馥看了看,犹豫着地折返过来。   昭仁咬了咬唇,瓮声瓮气地说:“多谢你今日相救。”   她也说不上来此刻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态。   她与拂菱姐姐交好,今日临时前来,实则是不忍见拂菱姐姐伤怀,便借此来看看,这位得宠的选侍是何等风姿。哪里知道会得她舍命相救?   班馥露出笑,两颊梨涡微现,称不敢受,公主言重了。   昭仁垂眸,视线略过她带了殷红血迹的手。   抿了抿唇,转身,在楚越的陪护下离开。   *   现场如此混乱,元君白自然不肯甩走离开。   诸事虽有下头人去承办,他也亲自下去安抚伤众,因此地驻医的大夫不够用,还延请了就近的医馆派人过来紧急处理。对马场所遭受的损失,也是叫人盘点后予以清偿。   成王陪在身侧,对昭仁留下这摊烂摊子自有收拾处理的责任在,少不得荷包流血,大大亏损。   他耷拉着眉眼,心情沮丧至极。   天色渐黑,马场管事的迎着夜风恭敬上前。   成王扫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挥手:“知道了,去成王府取钱便可。”   管事的一愣,随即堆了一个笑起来:“王爷,今日各项亏损均已盘点清楚,万分感谢王爷体恤。小的过来,是想跟您确认一下,您看中的那匹马,还要吗?”   成王这才想起来,飞雪还被关在马厩。   “要啊,怎么不要?”   管事的抄手站着,微弯着身,露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来。   成王“啧”了一下:“怎么了,有话直说,本王就不耐烦见人卖关子!”   管事的犹疑地低声答道:“回王爷,非小的隐瞒,实在是有些不敢说。这匹马之前……曾被邺王殿下相中过,虽未明言,但我等不敢得罪……这……”   这邺王什么性子,兄弟间再清楚不过,极大可能是以身份施压,想着底下人敬献上去,不用花一个铜板,就能得到宝马。   一次如此,便也罢了。   可这次这匹宝马确实千年难得一遇,价格金贵,马庄主人思来想去也难以忍下,如此才想借着太子和成王的东风,将这个烫手山芋脱手。   元君白在旁听着,举手抿了口茶,眼睫微动,面上却不露一点声色。   成王气得一屁股坐下,手搭在圈椅上,问:“他可曾下定?”   管事的摇头。   成王转头,觑了一眼太子兄长,见他不作声,半张脸隐匿在明灭的灯影之下,神色平静。他想了下,便招了招手,示意管事的往前来:“做买卖的规矩,可是谁先下定,便归谁?今日你说之事,本王权当不知。守言,给钱吧。”   他身边的内侍从袖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管事的。   管事的为难地站着。   成王也不催促,靠回圈椅,悠悠道:“此事你自可掂量,若是初时便决定了献给我三哥,那大可不必把它放在马厩显眼的位置上让本王瞧见。此番,本王既决定救你于水火,你也不能要求事事帮你周全。”   这是对他耍心机的警示。   管事的脸色微白,扑通一下跪下,直言不敢。   成王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管事的磕头谢过成王,谢过太子,双手接过银票,说这就回去预备起来,将飞雪送至成王府上。   待人走了,成王微微倾身过来,想跟元君白搭话,余光瞥见跪在角落,抱着太子披风在自省的班馥,话一下收回了肚子。   元君白站起身,语调平平:“回罢。”   他迈步融进黑暗里,泰安连忙过来扶班馥:“姑娘,快起来吧。”   班馥借着他的力起身,腿脚发麻,一时连步子都迈不动。   成王摸摸鼻子,喊了一声二哥等等,连忙跟了上去。   班馥原以为太子气性这样大,到了门前,估计早已先行离开。   怎知等她一瘸一拐地跟出来,太子车驾还停在门前,侍卫们骑在马上整装待发。   班馥想到元君白冷淡的脸色,登上马车,心里发憷,一个矮身就坐到了马车驾车之位。   车夫愣了愣,泰安也被惊到了,连忙上前,小声劝道:“姑娘,还请入内就坐,殿下等着呢。”   他一副不要为难我的样子。   班馥跟他对视片刻,无奈,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掀帘而入。   元君白闭目,靠着车壁一动不动。   班馥靠在门口,坐得远远的。   一片寂静之中,过了片刻,感觉外头人跳坐了上来,跟着马车开始慢慢滚动。   班馥盯着脚尖看了一会儿,终于有些忍不住,微转了头,偷偷去看元君白。   摆放着茶水的案几上燃了一豆油烛。   男人手中握着半卷书,正在安静翻看。   他确实生得极好,便是这样毫无表情地端坐着的,也不似凡间貌,出尘俊逸得世间难出其二。可也正是如此,他薄抿的唇线,无端透出些许冷淡与疏离来。   “有话要说?”低沉的声音响起。   班馥回神,一下对上他放下书后,抬起的双眸。   黑沉沉,像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班馥垂下眼,转开头,一时没有吭声。   空气静默下来。   元君白的目光落在两人之间恨不得拉得远远的距离上,淡声问:“平日里,不是能言善辩的,此刻怎么哑巴了?”   班馥抠了抠手指头,低声说:“我怕再惹殿下生气。”   男人似乎淡淡轻笑了一声:“你是不服气,不知为何你救了人,我不夸奖你,竟还与你置气。”   班馥顿了下,手上动作停下来:“我知道。”   元君白静静看着她。   “殿下不喜我自作主张。此事若是做得好了,未必会有什么奖赏,若是有什么闪失,十个我也赔不起公主殿下一根手指头,甚至还会牵连东宫,累及殿下声誉。”班馥平静地叙述事实,“不管殿下是否相信,我当时只是想起,宫人曾言,殿下早年在淮海一役领军对战陈国时,腿受过伤,有旧疾,至今未能痊愈。这才鲁莽行事,未听殿下劝阻。如今想来,确实欠妥,殿下生气也是应当。”   “请殿下责罚。”   元君白掀帘,喉咙滚了滚,远望天边一抹弦月,任夜风吹了片刻。   最后,他转过脸来,说:“你坐过来。”   班馥仔细辨认着他的神色,没有动。   下一刻,元君白起身,弯腰向班馥靠近。   作者有话说:   班馥:你让我过来我就过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班馥:他过来干嘛啊啊啊啊我慌QAQ 第18章 暧昧的氛围   ◎心砰砰作响,连呼吸都紧了些。◎   “……殿下?”   班馥感觉到心脏急跳了几下,她微微睁大眼,身子不自觉又往后靠去。   可是她才退了半分,元君白却已伸过手来,一下握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动弹半分。   元君白单手掏出一罐紫玉宝莲嵌金边的药罐,熟稔地打开盖子,指尖抹了些白色膏体,往班馥掌心轻点。   为了制服飞雪,她确用了不少力,掌心被马缰勒出了一道血痕。   此刻掌心的血虽然止住了,但伤口较深,并未结痂,元君白的动作虽然已极尽轻柔,但班馥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元君白抬眸扫她一眼,低声说:“若是痛,就告诉我,我再轻些。”   比起她自小所受的颠沛流离之苦,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他却是第一个这样小心翼翼帮她上药之人。   班馥心中的郁气骤然消散了大半,她轻轻摇了摇头:“殿下已经很轻了,我没事。”   似是察觉到她语调放软,元君白手上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两人视线骤然对上。   车轮轱辘轱辘压过碎石与枯枝,发出轻响。   风呼呼涌入,突然吹灭了案几上明灭摇晃的烛火。   车内光线暗下来。   可彼此身上的气息却仿佛更近了些。   班馥不知怎的,突觉脊背上一股酥|麻之感窜上来,心砰砰作响,连呼吸都紧了些。   她的指尖慌张地往回缩了缩,元君白下意识紧抓住她的手,下一瞬又飞快松开。   “好了,药上好了。”   他低声说。   泠泠月光将男人的侧脸描摹出来,他正轻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班馥将药膏的盖子放回去,将药递回给他:“多谢殿下。”   元君白接过,沉默片刻,从未有过的纷乱的心绪让他自觉失控,而他最不喜无法掌控之感。   他正色道:“今日之事,你需切记,日后不可未知会孤鲁莽行事。东宫譬如大树,树大深根。孤高居太子之位,非他人口舌之箭就能轻易中伤。但你不同,你若大树之上的微蚁,稍有行差踏错,跌落便是深渊。”   此话一出,方才暧昧的氛围一扫二净。   “狂风来临之际,蝼蚁妄想庇佑大树,固然是不自量力,但焉知她也许只是想尽心而已。”班馥笑了笑,“殿下之意我明白了。我有些困乏,还请殿下容我合眼一阵。”   言毕,也不待元君白有回应,兀自闭上眼,歪靠在车壁。   他之言,固然是一种体恤,也挑不错什么差错,可是她遥想自己费劲千辛万苦只不过为了报答当年之恩。   他见过千人万人,不记得她便也罢了,却也认为她之力如蝼蚁微薄。   这让她何等丧气,何等……委屈?   一路无言至入东宫。   班馥始终闭着眼睛,假装深睡。听到泰安在外头禀告到了,请殿下下车。   她也不敢动,盘算着等元君白先走,自己再下车,避免再有交流。   哪知他似乎半晌没动,忽然,响起衣物摩挲的窸窣之响,想是他弯腰站起。   脚步声止于她面前,随即一阵冷香袭近,男人伸手,低头,鼻息近在迟尺,似乎是想将她抱起。   班馥一下睁开眼,却没有敢看他,低头揉着眼,瓮声瓮气地说:“啊,到了,我竟睡熟了。”   胡乱躬身比了比手:“殿下先请。”   元君白看了她一眼,见她深埋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神情,便也作罢,微掀衣衫下摆,先行离去。   班馥靠坐在马车里,听到元君白在外头吩咐泰安:“待会儿请太医过来替姑娘再仔细诊断一番,开些调理的药方。”   泰安恭敬应下,见主子爷的步伐不是迈向东宫,便要低头跟上。   元君白脚步一停,回眸又看了一眼马车,拂了拂手:“不必跟着了,伺候姑娘回去歇着罢。”   “是。”   一连串的脚步声慢慢走远。   班馥又坐了会儿,直到泰安在外头小声问:“姑娘,到宫里头了,您可醒了么?”   班馥快速抹了下眼睛,连声应道:“醒了醒了,这就下来。”   马车下安放着马墩子,泰安伸手扶她下来,将手中的披风递了过去:“姑娘,这是太子爷吩咐留给您的,夜里风大,回抱春阁尚有一段路,您披着吧。”   班馥怔了怔,伸手接过:“多谢公公。”   泰安扫过她微微有些红肿的眼,不敢多看,权当不知,依旧笑着说:“姑娘,已吩咐小厨房备好了饭菜,回去即可享用,您一定饿坏了吧?”   班馥没什么心情,敷衍应了两声。   泰安便不再搭话,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六角宫灯,亲自替她照路,送回抱春阁。   *   班馥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丢失的半颗解药。   才入了寝室,就见浮香扑通一下跪在面前,手里托着她一度贴身不离的香囊:“姑娘可是在找此物?”   浮香惴惴不安地告饶:“此事全是奴婢的过错,早间出门之时,茶水洒了姑娘衣裙,替姑娘更衣之时,一时心急,却是忘记将香囊重新佩戴在姑娘身上了。奴婢知晓,此物必然对姑娘十分重要,这些日子,不管换什么衣裳,都从不离身。奴婢……奴婢实在糊涂,求姑娘责罚!”   她匍匐在地,似乎极为不安。   班馥看了她一会儿,神色平静地接过香囊,扶她起来:“傻丫头,我也没怪你。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旧物,我自是珍爱一些,既然没丢,也就没什么打紧的了。”   浮香感激一笑,又要跪下:“多谢姑娘。”   班馥拉住她,笑了笑:“我累了,叫人先备水沐浴罢。”   浮香连忙应下:“是是,奴婢这就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   班馥解开披风,坐到床边,这才解开香囊,里头放了些木制香珠,看上去并无什么稀奇之处。   她将木制香珠倒出,从里头扒拉出其中一颗有细微划痕的珠子,掰开,露出剩余半颗解药。   班馥捏着它看了半晌,这才慢慢放入口中,吞下。   许是身边有元君白的披风在,冷香气息犹存,这次身体里的蛊虫一直在安然沉睡,过程中,她未感受到任何的痛楚。   她倒在床头,望着不远处的烛火发呆。   还能活多久呢?吃了这半颗解药,也只剩下上次诓骗来的最后一颗解药了。   下次若再没有可靠的离国太子的秘密情报提供回去,她的命也就到此为止了。   太子殿下说她是蝼蚁,其实还是错了,蝼蚁尚且能偷生几日。   她也许只能算得上是微不足道的蜉蝣罢了。   朝生而暮死。   *   马场一事,很快就在满城传扬得沸沸扬扬。   皇帝震怒,不但斥责德妃教女无方,还惩罚昭仁到太祖庙静思己过,罚抄女经五百遍。就连成王与太子也免不了受了一顿训斥。   下了朝,成王在太子并肩走出,唉声叹气:“真是无妄之灾啊……”   元君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所幸未闹出人命,否则也无法这样简单收场。”   成王点了点头,突然想起,压低声音道:“对了,母妃嘱咐我多谢二哥提点。若非在父皇知晓之前,先对昭仁略施惩戒,再负荆请罪,此番怕是责罚更重,连母妃都会受到牵连。”   “你我兄弟,昭仁也是我亲妹,何言这些?”元君白道,“楚越下手可重?昭仁如何了?”   他命楚越送昭仁回去,出了计策后,得德妃首肯,楚越亲自出手,手持戒尺用了巧劲,打了昭仁手板心十多下。   手板心当即红肿,外表看着却像是打了百余下。皇帝见了,心下怜爱,自然不会重罚。   “没事儿,她皮糙肉厚的,楚越比我还疼她,哪里会真的下重手。”成王无所谓地摆手,“听说晚上厚涂了一层药,第二天手就没什么大碍了。”   此刻已绕至御花园。   元君白点了点头,说如此便好。   正说着,两人停了脚步,迎面对上皮笑肉不笑的邺王。   “二哥、四弟,今日天气甚好,我正要去给母后请安,可要同去?”   成王抬头望了一眼阴云密布的天,抄手站着:“我看不是天气好,是三哥心情好。”   邺王意味深长地说:“四弟说笑了,我心情日日都好。”   他看了一眼神色无波的元君白,脸上的笑意加深:“看来两位今日是无暇前去了,那二哥,臣弟先行一步了。”   说罢拱手,昂首阔步而去,犹如翻身打了胜仗的公鸡。   成王气得恨不得将他的背影瞪出个窟窿来:“小人得志!”   元君白淡淡一笑:“无碍。棋不过刚开始下而已。”   这话玄而又玄,成王没听懂,问他是否有计划了?   元君白却不再说,只转了话题,问他要不要去东宫喝茶。   阖宫上下皆知,静端皇后甍逝于雨夜,每至下雨之日,太子心情都不会好。他又哪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   成王早已忘记之前问的话题了,只知连声告辞,称下次再去。   元君白颔首,微笑目送他离去。   *   及夜,邺王府原本高奏的丝乐之声突然戛然而止。   茶盏摔落在地,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尖锐之声。   邺王暴怒的声音响彻大殿:“你再说一次,本王相中的爱马何在?!”   马场主事跪伏在地,全身似筛糠般发着抖:“王、王爷息怒,下头人办事不力,不知那匹神驹是专门留给王爷的,那日成王来选马之时,误带他去了神驹所在的马厩,这才闹出了此等乌龙。”   邺王狠狠踢了他一脚:“滚!本王不听这些!此事你看着办,此马是我预备敬献给皇后娘娘的,你们马场若是不想开下去,只管撒手不理。”   那一脚正中心窝,马场主事霎时痛得脸色煞白,却也不敢呼痛,连忙又爬了回去跪趴着。   汗水如泪水般滴落,颤颤巍巍地回话:“王爷容禀,小的已叫人预备了另外一匹好马,虽不及此前王爷相中的那匹神驹,但也是难得一遇的良驹,且性子更为温顺,望王爷笑纳。”   他吞了吞口水,紧张地说:“此外、此外……天香居新选出一名花魁,我已花重金竞下初夜,王爷若不嫌弃,不妨移步前去赏玩。”   作者有话说:   太子殿下今日心动指数+1   重新修了前10章,大体情节变化不大,我明天还要继续修QAQ   如果有介意的,可以重新看下开头。 第19章 此女可疑   ◎我对殿下……是仰慕、是敬重。◎   自从太子在他面前提及,他已知晓他在外头私养了糜乐阁头牌之后,他自觉被拿捏住了把柄,回去没有多久,再去爱怜了一番汀娘,便忍着心中不舍,叫人取了毒酒,诓她喝下。   可叹她出身糜乐阁,而这个该死的糜乐阁又与敌国陈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叫他不得不除。   汀娘温柔解语,貌美乖顺,自她不在,邺王只觉身边的美人没有一个称心满意。   现如今马场主事为求平息他的怒气,献上天香居花魁,他不无不可的颔首淡应。   待人退下,一边盘算着如何哄得皇后高兴,将族中人脉更多的交到他手中,一边叫人呈上陈酿,独自饮得半醉。   他这个继母,年轻貌美,只因父皇年迈,至今无所出。   而他呢,自打生母荣妃病逝,他在后宫之中骤失根基。   因着去岁,梁皇后求子心切,终央得皇帝答应从宗室子弟之中过继一个幼子到她膝下。他使了些手段,令此子入宫后便频频高烧,没过得几天好日子就殁了。   大部分人都觉得是意外,小部分人为求极命富贵,也有尝试送过孩子进去,但无一例外,不管宫人看顾得如何小心,在宫中都无法活过半年。   皇帝自然震怒,办差之人却无法查出痕迹,此事只能作罢。   可在那之后,没有宗室子弟敢再送幼子入宫,天家也没有颜面再开这个口。   太后专门请了得道高僧入宫做超度法事。   高僧曾私下向梁皇后献言,言其命阁刚硬,若是继续过继幼子,恐天命衰微,短寿易折。   而邺王生辰八字与皇后相和,可挡她命中煞气。   梁皇后幼时曾被批语,鸾凤加身,或有贵不可言的命阁,但孤刚易折,难以长存。   后来,她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皇后。   自然对此深信不疑。   两人纵然共谋大事,可到底没有什么情分在,纵然强迫捆绑在了一条船上,她看他的目光也多是轻鄙。   邺王冷笑一声,又灌下一口酒。   酒罐倒了满地,有侍女轻手轻脚进来,收拾一室狼藉。   他闻着勾人的女儿香,懒懒伸手将人一拽,抱在腿上,肆意轻薄。   那侍女佯装挣扎了一番,最后勾着他的脖子,抬着绯红如潮的脸,眼神迷离地望着他,娇声轻唤:“王爷。”   他突觉意兴阑珊,烦躁地将人一把推开。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在门前独立了会儿,叫人备轿,去天香楼。   *   东宫。   铜烛台上灯火摇曳,间或听闻棋盘上落子而下的咔嗒声。   楚越立在一旁,待元君白抬手示意他说,他才恭声禀报道:“回殿下,杨太医为班姑娘诊脉后,言其脉象表征确像是宫寒之痛,但当他第二日再为班姑娘请平安脉,脉象时而显弱时而积强,又透出不寻常之态。借着为班姑娘调理为由,杨太医以银针扎穴,再仔细诊断了一番,结合殿下所述之症状,怀疑班姑娘非宫寒如此简单,极有可能……身中蛊毒。”   元君白执棋子的手微微一顿:“蛊毒?”   “是。”楚越呈上杨太医手书的病症诊断,“只是当时诊断时间有限,为免班姑娘起疑,也不敢多加询问。因此,杨太医也不敢全然断言。”   “他乃太医院院正,能说出此话,必然已有七八成的把握。”   元君白看完纸条,拇指轻轻摩挲着食指边缘,半晌没说话。   灯芯发出哔啵一声轻响。   楚越低唤了一声:“殿下?”   元君白神色平静,抬手,将手中纸条放到烛火上。   火舌飞快舔舐了上面的字迹。   元君白的目光深处有火光跳跃,他淡声道:“让杨修齐想办法查探出是何种蛊毒。”   楚越应下,斟酌半晌,又进言道:“殿下,此女可疑,若是在将她安放在殿下身边,恐对殿下不利,是否将她……”   他话未说完,元君白已轻轻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说的话。   “孤知道了,你先退下罢。”   “……是,属下告退。”   窗外夜雨声声。   果然如沈拂菱所推演,接下来的几日均是连绵细雨。   元君白起身,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棂,在朦胧树影中,遥望在风雨中摇摆飘动的碧水幽莲。   他的手随意搭放在窗台,若是近看,则可以看到几乎隐匿在层层宽袍长袖前的细小银针。   他立了一会儿,唤人进来。   娴月一直在门外候着,听到声响快步而入。见他吹着风,便过去将窗户拉上,温声劝道:“殿下,夜里风冷,仔细腿上旧伤复发,还是少吹风为宜。”   元君白浅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回身坐下。   娴月为他倒茶,垂眸之时,看到案几上未下完的棋局,大抵猜到他这是有心事了。平素,他若在雨夜自己跟自己下棋,是为了静心,没有不下完的道理。   她垂手立在一旁,过了会儿,便听到元君白问:“班姑娘这几日身子如何了?”   娴月应道:“听朝云讲,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不大爱出门,成日里关在房间里。”   “嗯。”元君白应了一声,连冒着热气的茶水也未碰,拔了手上插着的三根银针,起身往门口走,“去看看。”   *   滴答。   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溅落在石阶之上,绽起连绵盛放的水花。   班馥跪坐在案几旁,一笔一划地雕刻着手中的小人,可她右手又痛又麻,需要精确雕刻之处下笔就不太尽人意。   往常她最爱听雨夜滴答之声,能让她静心。   可此刻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反而有些烦躁,在又一次下手过重,几乎将小人的半边脸削去之时,她默认看了眼掌心这个几乎看不人型的木雕,挫败又懊恼地丢弃在一旁。随即,又从桌上随手捞过一块短木,重新雕刻起来。   浮香端着漆盘进来,上头放着一碗甜汤,正冉冉盛腾着热气。   见她片刻不停,依旧埋头在苦干,忍不住出声劝道:“姑娘,这几日您闷在屋里头,都不知雕刻了多少物件儿了,不如歇歇吧。手上的伤好了又裂,如何经得起您这样操劳啊?”   “我没事,”班馥吹了吹木屑,漫不经心地说,“你先去歇着罢,不必侯在这儿了。”   浮香将甜汤放在案几边,矮身跪坐到她身前,用试探的口吻说道:“姑娘,前些日子朝云姐姐提及太子殿下最喜食这道牛乳甜羹,今日小厨房做了,您可要试试?”   “我不爱吃甜的。”班馥眼也未抬。   她惯来喜咸辣之味,浮香也不意外,顺着提议道:“那……要不给殿下送去?”   班馥雕刻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下笔:“殿下若是想吃,自有身边的娴月姑姑操心,我去献什么殷勤。”   浮香急道:“殿下好几日未曾来抱春阁了,姑娘如今待在东宫,又未被赐下实际的名分,若是再被殿下冷落下去,往后如何是好?”   班馥微侧坐了身,不吭声。   “姑娘便是嫌奴婢多嘴,奴婢也要多说一句。姑娘素日不争宠,可这东宫里,可不止住着姑娘您一人。奴婢听人说,芳撷阁那位,这些日子已然是动用了虢国之力,在宫中走动关系,想让殿下抬她做侧妃。她是虢国郡主,身份本就不低,保不准真能如她所愿呢?”浮香满腹担忧,“她若是做了侧妃,姑娘当如何自处?怎么姑娘也不见着急,不为自己的前程筹谋筹谋?”   ……筹谋什么?   越说越离谱,她来这儿,又不是为了爬他的床。   “我知道你满心为我打算,”班馥摩挲着手里的木雕,纠结地说,“可是你不懂,我对殿下……是仰慕、是敬重,我没有存什么其他的心思,自然不想去争什么名分。”   看着浮香一脸不赞同与困惑,班馥挠了挠头,解释道:“就像……就像你看着神庙中的神像,你会心生冒犯之心么?”   纵然有那么些时刻心旗摇动,也只能证明男色祸人。   浮香问:“那为何安美人侍寝,姑娘心情不好?”   班馥滞了一下,莫名有些心虚:“我……我那是觉得,她与殿下不相配罢了。”   “……那不提安美人,奴婢还是不明白,不管是对殿下是爱慕还是仰慕,您既已入东宫,不做殿下枕边人,那要做什么?”   自然是做报恩之人。   她现在也想明白了。   反正这离国细作,不是她,也会是旁人。   倒不如由她来做,还能保他周全。   即便是,他压根儿不稀罕她的蝼蚁之力,甚至反过来担心,她没有能力自保。   班馥在心里轻叹了口气,觉得跟她无法解释,囫囵道:“就做这个选侍啊,殿下给我派什么活,我便接什么活。”   这是把离国太子当成了东家,把自己当成了做工的伙计?   浮香霎时被她说的话噎住,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此刻,一门之隔的廊下。   元君白负手静立,神情隐匿在黑暗中,叫人察觉不出半分情绪泄露。   房门前的朝云跪伏在地,深深低埋着头,不敢吱声。   眼见里头的主仆二人越说越没边际,心里越发忐忑。   突然,元君白轻轻勾了勾手,示意她起身进去通报。朝云怔了怔,低应了一声“是”,连忙推门进去。   元君白在门外停了半息,听到里头手忙脚乱的窸窣声停下,这才迈脚走进去。   作者有话说:   我改了下文名,感觉好像比之前好点? 第20章 他的退让   ◎两人突然变得客客气气起来。◎   元君白神色如常,见班馥迎了几步上来按规矩行礼,便虚抬了下手,叫她免礼。   之前两人相处不能说亲密,但总归是自如的,如今元君白坐着,班馥垂眸立在一旁也不吭声,半晌都没人先说一句话。   相处突然变得正经且客气起来。   娴月小幅招手示意浮香跟着她退出去。   两人悄声悄息地恭身退离,随着房门咔嗒一声合上,屋内显得愈发安静了。   元君白的手随意搭在矮几上,突然蹭到桌面残存的木屑。他用两指指腹捻了捻,微顿,抬眸看她:“你坐下罢。”   班馥应了是,从善如流地坐到他对面。   到了这个时候,她的视线也几乎没怎么落在元君白身上。   “手上的伤好了吗?”元君白问。   班馥一板一眼地回话:“多谢殿下关心,已经无碍了。”   元君白伸手过来。   班馥垂落的视线刚好落在他宽大的掌心,微微一怔,忍不住抬头看向他:“殿下这是何意?”   元君白手指微动,示意她将手放上来:“我看看。”   “……一点小伤。”   “嗯,我看看。”   僵持片刻,班馥将手慢吞吞地伸到他面前。   元君白眼睫未动:“不是这只。”   班馥彻底放弃,换了那只受伤的手,摊开掌心,给他看好了又裂,裂了又好的伤口。   元君白语气平淡:“确实不是什么大伤,却被你折腾成这样。”   他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似乎很少有明显的情绪起伏叫人可以捕捉。   班馥也不知他这话是责备居多,还是关心居多,便也沉默以对。   元君白又掏出了上次帮她上药的紫玉宝莲嵌金边的药罐,指尖沾了药膏帮她上药。   他都这个架势了,班馥也不好拂他面子说自己来。毕竟这世上,能有几人得离国太子亲自上药?   这样一想,莫名竟有些喜悦。   这次屋内光线比之前在马车里自然好上不少。   班馥的视线无处安放,也不想明晃晃地盯着他的脸看,只好也专心致志地看他上药。   看着看着,忽然发现他因抬手而露出的袖口处,有淡淡一圈青紫。   若是一般人看了,应当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疑,磕磕碰碰人之常情。   元君白文武双全,听闻还有每日早起练枪练剑的习惯,有一些小伤在身上再所难免。   可是偏偏,班馥离得近,从前在一人身上也能见过这种伤。   不似一般碰撞出现的青紫伤痕,反而像是在针尖沾了药,长期以药针倾扎而出现的斑驳。   班馥怔住,但很快,为了避免元君白发现端倪,她眨了下眼,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开。   这是早年在深宫中秘传的折磨人法子,一般在针尖簇的都是慢性毒药,但是伤口表面却看不出针眼。   他是高高在上的离国太子,理应不会有人对他用此下作的法子。   她一时半刻也想不明白,但却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药上好了。   班馥心不在焉地匆匆说了句“多谢殿下”。   元君白将药罐收好,起身走到放置在架子上的水盆处洗手。   水声哗哗,他依旧垂着眸,洗着手,却忽然问:“还在生气?”   班馥看着他的侧影,有心装傻:“殿下何出此言?”   元君白将架子上搭着的干净布巾取下,一边擦手,一边走回来。   两人的视线直直交汇。   班馥被他盯得心头跳了一下,沉默片刻,改口:“不敢生殿下的气,最多是气自己无用罢了。”   元君白坐下,这回却没有坐到她的对面,而是挨着她擦肩而坐。   班馥惊了一下,下意识往边上挪了挪。   可是,当看到元君白的手直奔她案几上的反盖着的书籍时,却又顾不得那么多,一下直起身扑过去,将书按住。   “殿下,这不过是民间盛传的一本话本子,入不得殿下的眼。”   元君白将她的手拨开:“我不看你的书。”   他将书掀开,露出了被压在其下雕刻得乱七八糟的木偶。   班馥满腹懊恼,想去夺他手中的木偶,元君白却将手举高,故意避了避。   因这样一个动作,班馥几乎算是半扑在他怀中。   当他垂眸看下来,两人呼吸交错之时,她猛地退了回去,匆匆说:“殿下恕罪。”   元君白翻看手中的木偶,又看了一眼压在书下的几截断木,“失败了这么多,可见你今夜有些心浮气躁。”   “是。”班馥应声。   “雕刻得可还是我?”   “是。”班馥下意识回完,又飞快抬眸看他,摇头,“不是。不是殿下,随手刻着玩的。”   元君白轻笑了一声。   明明他没有说什么,班馥脸上却开始觉得火辣辣的,热意开始蒸腾。   他拿了雕刻的小刀,开始对着她那块看不出人样的木偶下手改刀。   班馥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去看。   元君白落笔飞快,几乎没有犹疑,口中却慢声道:“那日之事,我也有用词不当之处。”   班馥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望着他。   ……这话若她理解没有错的话,是在道歉?   迟钝如她,也是在这一瞬,才反应过来今夜种种,无一不是他的退让。   班馥本来绷直的嘴角,也忍不住泻了力,微微翘起。   很快,如同变戏法一样,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孩儿在元君白手中诞生。   模样俏似班馥,只不过是她的缩小版,而且表情是鼓着腮帮子,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可爱逗趣。   班馥凑过去一看,被逗笑,忍不住辩驳道:“殿下实属污蔑,我哪有这副模样?”   元君白嘴边也含着笑,将木偶递给她。   班馥接过,欢喜得如同孩童,爱不释手地翻来覆去看,抿着嘴笑:“多谢殿下。”   雨声叮咚叮咚,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元君白垂在宽袍大袖中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他站起来,浅笑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歇息。”   班馥应了,起身恭送他。   待元君白离开,她转身入了寝室,从枕头底下摸出另外一块木偶。   这木偶雕刻了有些年头了,因主人十分爱惜,并未出现腐朽磨损,只是身上的衣衫处因经常抚摸,颜色显得比别处要深一些。   班馥蹲在床前,将两个木偶放在一起。   小木偶笑靥如花,是一个小女孩手持糖葫芦串的模样。   稍大一些木偶,是一个少女叉着腰,气鼓鼓可爱模样。   若是细看,会发现两个木偶脸颊边都有一对甜甜的梨涡。   眉眼也十分酷似。   从落刀的笔迹习惯甚至可以看出,这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班馥将头偏靠在手臂上,望着两个并排而立的人偶眼睛一眨也不眨,唇边扬起笑。   *   轰隆。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到了夜半,已是暴雨如注。   不同于外间夜雨携风带来的寒凉,天香楼的一间厢房中,异香扑鼻。   邺王刚结束完一场酣畅淋漓的香艳之事,满身大汗,喘着气从今日新得的花魁身上滚下来,平躺在床,一脸餍足。   已经许久了,没有遇到这样可心的美人。   美人娇美,方才还哭着梨花带雨,这会儿已是亲昵地依偎过来,娇唤了声王爷。   邺王闭着眼,一把将人抱入怀中,胡乱亲了一口:“先歇会儿。”   他有些累,说完这话,没有多久人就昏昏沉沉迷糊了过去。   夜风将没有关紧的窗户吹开,呼地将一室烛火熄灭。   寅时。   天香楼的大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拍响,宛若要一掌将木门拍烂。   守门奴的打着呵欠爬起来去开门,嘴里骂骂咧咧,一脸不耐,一句“你他娘的”刚蹦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剑直接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脖子凉飕飕的,守门奴打着颤几乎要跪下:“官爷,官爷饶命……”   身着玄袍腰悬弯刀的侍卫,冷着脸呵斥:“嘴里不干不净的狗东西,滚开,钦悬司查案!”   钦悬司在前朝而立,是离国天子的耳目,专查足以上达天听的命案、悬案、贪腐之案,还有专案特办。   这些人位低而权重,无人不畏。   大门敞开,侍卫们在一声令下鱼贯而入,训练有素地快速燃起火把。   火光瞬间将大堂照得恍如白昼。   为首之人冷着脸,问了邺王何在,便抬脚往楼上而去。   呜呜风声浸满了整个雨夜,厢房的窗户被吹得啪啪作响。   邺王是在一片冷意中打着颤醒过来。   “好冷,你怎把被子全扯过去了……”   他口中埋怨了一句,摸索着伸手到旁边,然而掌下所触肌肤一片冰凉。   若是细闻,空气中似乎还泛着□□腐烂的恶臭之味。   邺王下意识转头去看,雷电闪过夜空,将屋内短暂地照亮。   只见黑夜之中,女子侧身而睡,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直直盯着他看。   “啊——!!!”   邺王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滚下床。   “来人!来人!!!”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邺王惊恐的表情还残留在脸上。   火光便已刺得他抬手挡了下脸。   来人乃是钦悬司靳风,出了名的铁面无情。   他扫了一眼床上女尸,迅速环顾了房内一眼,对邺王抱拳道:“殿下恕罪,叨扰雅兴,下臣今夜收到消息,兵部左侍郎严大人失踪已久的爱女,被人掳至了天香楼,特来查验。”   邺王被吓得出走了的三魂七魄才慢慢归位,抖着手指着床上女尸,难以置信地问:“她、她怎会在此?!”   靳风面无表情:“此话,正是下臣想问殿下的。”   作者有话说:   怎么说呢,男主孤身走到今天,不能说完全是良善的人,这是环境和成长经历决定的。   希望不会让你们觉得滤镜碎裂。 第21章 更衣   ◎快去伺候殿下更衣罢。◎   邺王寻妓一事,其中牵涉人命,很快传得满朝皆知。   不断有官员上书弹劾,皇帝震怒,下令将邺王按照律例,收归天牢。   钦悬司靳风接旨,奉命彻查此事。   这日下了朝,靳风紧赶两步,叫住了前头的人:“太子殿下!请留步!”   元君白立在奉天殿阶前,回身等他。   靳风匆匆上前,先行了礼,才道:“殿下恕罪,下官有一事想向您请教。”   元君白微微一笑,显得很是平易近人:“靳大人不必多礼,边走边说吧。”   “是。”   两人拾阶而下,靳风性耿直,几乎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地说道:“殿下,卑职奉命盘查邺王身上所悬之命案,自邺王入狱,他一直都在叫屈,言及此事乃太子殿下所设之局。”   他停顿了下,仔细观察太子神色,却未见任何可疑端倪,便又道,“为避免有损太子殿下清誉,卑职日夜彻查,可目下手中线索却是寥寥。唯一一处可以解释的疑点,便是邺王一口咬定当夜相陪的乃是天香楼花魁范双双。可据查,竞下范双双初夜之人乃是京中第一的商贾陈氏,那夜,范双双相陪之人亦是此人。邺王殿下那日饮酒大醉之后,方入天香楼,多人看见他斥退了屋内相伴的舞姬,独自宿在了厢房,料想邺王殿下醉后记忆出现了差错也未可知。”   元君白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靳大人有何疑虑,是孤能解惑之处?”   靳风正色道:“卑职想知,太子殿下此前可曾见过严大人之女?”   元君白沉默了一下:“此事说来有辱皇家颜面,但既如今你承办此事,又问及此,孤也应当据实相告。前些日子宫中设宴,孤姗姗来迟,实则是被人引至了一处偏僻宫院,屋内燃放奇香,此女衣衫不整,献于床前。后见孤勃然大怒,心生惧意,这才放孤离去,此后也未再相见。她一个官宦之女,对宫中不甚熟悉,能做到此种地步,其中必有人从中牵拉。索性未酿成大祸,其中深牵皇家及女子清誉,孤不欲深究,这才闭口不言。”   “多谢殿下相告。”   “嗯,此事在结案之前,不宜声张。”   “是,卑职谨记。”   走到分岔路口,元君白道:“靳大人查案辛苦,快下雨了,此伞带着吧。”   泰安上前,将手中的伞奉上。   靳风受宠若惊,拒不敢接,元君白却道了声无碍,让他接下,自顾转身离开。   靳风躬身行礼:“多谢殿下,卑职恭送殿下!”   一路转入无人所在的□□,楚越压低声音道:“靳风的人今晨在徐州码头抓到了天香楼的守门奴,严彰此前应是买通了此人,将他女儿的尸体运送进去。”   元君白赞道:“嗯,离了京城这么远也能截住,他办事确有些章法。”   楚越有些不理解:“殿下,缘何留下这样一个空子,让靳风追查?”   “若非如此,如何能顺藤摸瓜,往深处查出这其中牵扯。”元君白睨着楚越,指了指,“你啊,武功不错,谋算还需精进。”   楚越称是,虚心受教。   “殿下,另有一事。邺王入狱,成王殿下便顺着接下了他手中的差事,不日就要出发锦州查盐税之事。他托人传信,陛下近日心情不好,风口浪尖之时,不好再入宫,说等回来再来以酒酬谢殿下举荐之恩。”   他是最懒怠不愿意干活的,这是说反话呢。   元君白眼底浮现笑意:“让他好好干,这顿酒孤请了。”   *   天牢。   四周幽黑,唯有石壁上的火把滋滋燃放。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一个身覆黑色兜帽,将自己从头遮罩到尾的女子,在狱卒的引路下,快步往天牢深处走去。   甬道之内不断在犯人的惨叫声传来。   扶着她的侍女强压着惊恐,将头埋得深深的,不敢往周围张望。   到了一处稍显干净的狱房。   狱卒将牢门打开,毕恭毕敬地躬身笑道:“贵人,待会儿要换班了,最多一炷香,不可耽搁太久,请贵人见谅。”   女人点了点头,侍女连忙掏出一颗金锭子放到他手中,狱卒便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坐在阴影处的男人一腿蜷缩,一腿散放,目光却如蛇一般紧紧黏附在女子身上。   “母后,儿臣等你等的好苦啊……”他嘴角勾着冷笑,“差点以为自己已成为了弃子。”   女子微带薄怒:“少在那儿阴阳怪气!因着此事,陛下近来对我也不曾有好脸色,我怎顾得上来看你?”   撒了气,她深呼吸一口,示意侍女将携带的食盒放到桌上,缓了语气,关怀了他一番。   邺王懒懒坐到桌边,接过侍女倒的酒,一饮而尽,直言问道:“何时能我弄出去?这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梁皇后耐下性子安抚道:“你且再耐心等几日,我已经在想法子了。”   邺王目光阴翳:“严彰不能再留了。”   梁皇后颔首:“我知道,已经安排了,万事有我,你就放宽心罢。”   从天牢出来,侍女忍不住进言道:“娘娘,眼下钦悬司的人四处查探,这个节骨眼若是救邺王出来,不异于引火烧身。”   梁皇后神色冷凝:“本宫何尝不知?只是他已知晓本宫太多秘密,不能不救。况且,前朝也需要一个人支应,否则如何能跟太子成王一党抗衡?”   可是,靠这个好色草包又能走多远?   顿了顿,她的目光从摇摆到缓缓坚定起来,仿佛这件事已在她心中掂量盘算了许久,这一刻才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应早日诞下皇裔为宜。”   *   过了半旬,便是太子生辰。   这日大朝会并无什么棘手的大事需要商议,因而大臣们循例奏报以后,早早就散了会。   元君白前脚刚到东宫,赐礼的后脚就紧跟而至。   自静端皇后去后,每年生辰他都是在京外别院而过。   那处宅子是静端皇后生前的嫁妆私产,后来给了元君白,除了生辰之日,他几乎每年都会过去小住些时日。   皇帝是不愿去那处私宅的,因念着太子生辰之日独自在外,太过孤清,便让太后操持,替他每年在私宅处小摆宴席,热闹一番。   历朝历代断没有太子有这般恩宠,还劳长辈兴师动众的筹办宴席,可皇帝似因着前头娘娘的事,多少对太子有愧,故而特例待之。   皇帝不去,赐下的生辰礼却是丰厚,大约也算是一种补偿。   班馥今日一身宫女装扮,手持托盘,跟在进早膳的队伍末尾,有幸目睹皇帝赐礼的“大阵仗”。   随着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彭盛高低起伏的唱吟,一个个献礼的太监宫女捧着珍玉金物鱼贯而入,足足站了有三排。   太子接旨谢恩,唇边含着淡笑,神色是一惯的平静无波。   太监总管彭盛笑着说了几句恭贺太子生辰的吉祥话,太子态度和煦,不但恩赏了彭盛,就连一同来献礼的太监宫女也得了彩头。   班馥心道,这样的好差事,怪不得每年宫里的人头抢破头也想到太子面前露一下脸。   进献早膳的领队严肃地小声提醒她们:“要进去了,都给我端起十二分的精神,莫到碰洒了菜肴。”   班馥的手端得都快酸死了,一说叫走,连忙迈步跟上。   她是最后一个奉菜的。   托盘上是一碗仍冒着白烟热气的长寿面,碗边趴着一只白面团子捏的小白兔,头上顶着胡萝卜,耳朵上还缺了一个小角,眼望着面汤一副馋样。   这是她今日特意早早起来,到小厨房亲自下厨,揉面赶制。不知废了多少料,才得了这么一碗让她满意的长寿面。   实则她雕刻的功夫不太到家,到捏的面团还是颇具神色,小兔子玉雪可爱,让元君白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彼时,他刚净了手坐下,笑问了句:“这兔子捏得倒像是班馥养的那只。”   邓显用银针在菜肴中逐一插试,闻言也瞟了一眼:“哎哟可不是,这缺耳兔子,奴才也认得,成日里在院子里蹦来蹦去。说来也奇怪,瞅着姑娘似乎也挺怕这兔子的,也不知为何又要养着。”   班馥跟着上早膳的宫女要退下去,娴月却走了几步拦住了她,示意她站到太子身边去。   班馥做这么一出,本就是为了亲耳听听元君白对这碗面的真实评价,磨着步子走正是在想法子多停留片刻。   如今既被娴月认出来,便也大方一笑,嘴巴动了动,无声谢过她,悄步走到元君白侧后方站着。   长寿面被邓显挪了位置,放到了元君白面前,他第一筷子自然是往面碗里伸。   班馥看着他细嚼慢咽地吃下一口,顿了顿,似乎是轻笑了一下,这才继续吃起来。   太子进食优雅,但食量却不少,满满一碗长寿面很快见了底。   随后,他又进了少量的其余膳食,这才搁了筷,让撤膳。   “更衣,去别庄。”   元君白往里间而去。   邓显见立在一旁的宫女跟木头似的,动也不动,忍不住蹙眉道:“夕露,还不快去?”   他转脸过去,霎时对上班馥微笑的脸。   “你——”   他话未说完,元君白却突然停了脚步,转身温和询问:“怎么了?”   班馥连忙背转过身,低着头。   娴月微笑道:“无事。夕露,快去伺候殿下更衣罢。”   作者有话说:   助攻好手——娴月姑姑。狗头.jpg   走过路过求个收藏QAQ小仙女们!!! 第22章 逗弄   ◎许是错觉,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邓显被娴月拉着出去了,班馥想跟着遛出去,他们却先一步将殿门关合。   班馥靠着殿门深吸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往里间走去。   这些年,他活在她的记忆与想象中,早已变成了一个自带圣光的神邸。她那日说,对殿下是仰慕,不是普通的男女之情,其实算不得说谎。   即便如今觉得他亲近熟悉些了,但这种小心翼翼相处的心态很难改变。   似今日这般独处,她总感到心慌意乱。就像此前在寒潭中意外相拥,窥见元君白的赤 | 身肉 | 体,她每每回想起来,都觉得臊得慌,好像做了一件多不合宜的事,白占了元君白便宜似的。   她挪步进去。   元君白正背对着她,自己解衣,外衣已经褪下,他随手递给她,问:“你办事一向周全,今日可是做了什么错事?把邓显弄得气急败坏的。”   说到最后一句,他语音里带了淡淡笑意。   班馥接过他递过来的外衣放到一旁,头埋得低低的,走到他面前,为他继续更衣。   听到他问话,不能不答,又怕声音被他听出端倪,只能飞快摇了摇头。   元君白显然没有太在意:“不愿说便罢了,若是遇到什么难处,孤可帮你说两句话。”   他御下一向宽和。   这下不好再当哑巴。   班馥停了手上动作,向他福了福身,囫囵说了句:“多谢殿□□恤。”   元君白原本手臂微抬,方便侍女更衣,这会儿手臂却往下垂了垂,目光落下来,去细看她的脸。   阳光正好,暖光将女孩儿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晰可见。她的肌肤白皙,在光下透出吹弹可破的质感。   唇瓣往下微抿,两颊梨涡就会浅现。   元君白似有片刻恍神,眼见班馥骤然停下手中动作,脸颊慢慢泛红,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他才低头往下瞥了一眼,匆匆将扯得松散的亵衣裹系上。   班馥局促地抬头。   两人的视线恰好对上,班馥认命地要跪下认罪,怎知膝盖才微屈,元君白已一下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起来罢。”   班馥谢过礼,背转过身去,小声说:“殿下,我去帮你将夕露姑娘叫进来。”   “不必了,我还有话问你。”元君白一边更衣,一边道,“你今日怎么作这身打扮?”   说得委婉,给她留足了脸面,实则是在问她为何这样混进来?   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对旁人佯装打扮踏足私密之地,多少应该有些介怀。   可她原本也没想进里间,只想看他吃完那碗长寿面,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而已。   唉……   班馥扯了扯自己的手指头,低着头说:“殿下恕罪,我……我就是想知道殿下觉得长寿面味道如何而已……”   元君白望着女孩儿背影,她泼墨般黑亮的长发柔顺地从背部垂下,在阳光中整个人晕出一层淡淡的碎金光圈。   他也不知怎的,脑海中突兀地闪过,那日雨夜,她对着贴身宫婢着急地辩解:“我对殿下是仰慕,是敬重!”   “……殿下?”   班馥没有听见回复,有些不安,顿了下,又絮絮叨叨地为自己解释了起来:“殿下若是要责罚我,我自然也心甘领受,只是看在我天光未亮就爬起来,在小厨房里揉面揉得手软的份上,可否责罚得轻些?”   她不知自己耍赖之时,语气逶迤,仿似撒娇。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之声,她也没太在意,一直竖着耳朵在等待他的回复。   直至熟悉的气息靠近,近得仿佛贴在身后,她才猛然绷直了脊背,心不受控制地突突急跳了几下。   “转过来,帮我将腰带束上。”男人语调徐缓,低哑而磁性。   班馥慢吞吞地调转脚尖,接过元君白递过来的腰带,为难地在手里捏了捏,这才伸长手臂,试探性地靠过去,几乎算是环抱住他的腰,将腰带绕圈环扣在了元君白腰前。   许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片刻不离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这种错觉,更让她本就升温的脸颊愈加涨红。   房间里寂静无声。   她不敢抬头去看,心慌之时,总是忍不住用多说话来掩饰,便问道:“殿下……今日的长寿面,好吃吗?”   元君白从未发现研究一个人的表情竟是如此有趣。   他唇角微翘,有意逗弄:“尚可。”   班馥将腰带上玉扣扣上:“只是尚可?殿下说得可是真话?”   元君白道:“自然。”   班馥短暂地鼓了下腮帮子,不信不服,抬头直问,“若只是尚可,那为何殿下将面吃得干干净净?”   “是么,许是饿了。孤不记得了。”元君白迈步往外走,“若是你下回再做,孤再仔细品尝一下。”   不夸我还有下回?班馥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元君白一下转过身来。   班馥慌得猛地转开脸,一边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去开窗:“这屋内着实有些闷。”   元君白莞尔:“去换身衣裳,出发去别庄。”   昨日朝云跟她说过,今日要傍晚时分,以太后为首的女眷才会出发往别庄而去,她们仅需听从宫中安排即可。   但元君白这意思,似乎是想带她提前一起走。   班馥怔了下,飞快行了个礼,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她一边往外跑,一边不忘回头提醒道:“殿下我很快,你等等我。”   *   别庄坐落在京城郊外,依山傍水,环境十分清幽。门头上的牌匾以秀挺的字迹写着“揽一芳”三个字。   据闻,这还是静端皇后在世之时,亲笔题书的。   下了马车,就有管事的在门口恭候,看到太子身侧跟着位姑娘,怔了怔,可见太子神色自若,便也不再避讳,恭敬询问道:“爷一路辛苦了,一应祭拜的物件均已按照历年习惯备好了,是先歇会儿再去,还是……”   元君白道:“不歇了。”   他顿了顿,转头对班馥说道:“我还有些事要办,你可在庄中随意走动走动。若有什么需求,可找陈叔帮忙。”   班馥点头应是,“殿下不必顾虑我。”   这些年,陈国其实已收集了不少离国秘辛。   又因那人视离国太子为他最强劲的对手,因而围绕离国太子的信息只多不少。   她知晓那么多元君白的旧事,也与这些情报脱不了干系。   方才听他们提及“拜祭”之事,猜想应是与静端皇后相关。   有一个不为人道的秘密……   传闻中,静端皇后病逝前的那几年与皇帝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张,两人见面总以争吵居多。帝后不和的消息一度在当时的离国朝野疯传。   静端皇后甍逝后,皇帝虽按制以皇后身份送葬,各项规格只高不低,但如今在皇家陵园里躺着的不过是静端皇后的衣冠冢。   “揽一芳”便是静端皇后生前再喜欢,以元君白恨不得不睡觉也要将政务处理完的勤勉,一年中稍有闲时就要过来小住,本来也有些奇怪。   说不得,她也许私葬在此处。   问了侍婢,此处藏书阁的所在,班馥带着朝云寻路而去,准备打发打发时间。   走着走着,入了一处竹林,竹林之后是一处小院。林深不知处,也不知走岔到了哪儿。她忽而驻足,伸手接了一瓣从树上飘落的嫩黄花瓣。   这是一株独立栽种在院中的花树,枝杆朝天伸展,没有绿叶相衬,只枝条上一簇簇地绽放着嫩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远观似云朵小小地攒成了一团。   班馥不知其名,却着实被美到了。   问朝云,朝云也摇头不知,她也是第一次来此别院,只是细细思索,忽而想到:“不过这花看起来有些眼熟,姑娘可还记得前阵子宫中夜宴,太子殿下赠了您一套静端皇后的流光裙?裙中暗纹极似此花。”   班馥点了点头,环顾小院,发现台阶后的一处房间上了锁。   她转身之时,看到竹林处有身影闪缩而过,她将目光挪开,当看不到:“此处偏僻,待会儿要迷路了,走罢。”   绕了半天才找到了藏书阁所在。   朝云在分岔路口观望了一阵,也忍不住没好气地抱怨道:“这小丫头莫不是新来的,怎么指着咱们走了远路,方才若是直接往左,不入竹林,岂不更快?”   “不打紧,当欣赏风景了。”班馥笑笑,“日头有些晒,我们进去坐会儿,有书的地方最是阴凉。”   朝云见她没生气,也跟着笑了笑,称是。扶班馥进去后,见屋内茶水已空,便让她稍坐,自个儿出去寻人添水。   班馥坐了一会儿,先在书阁第一层逛了逛,没有发现什么感兴趣的书,见有木梯直达二楼,就提了裙摆,登梯而上。   二楼多有一些各地地形风物介绍类的书,她随手翻看起来,入了迷。   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以为是朝云回来了,她走到楼梯处,从缝隙处往下望,正要出声,忽然看到进来的人是元君白。   喜出望外,一句“殿下”尚未出口,他身后紧随而至一道娉婷袅娜的女子身影。   她柔声说道:“拂菱冒昧登门,希望没有打扰到殿下。”   作者有话说:   这两人,需要别人推一把才能意识到心意。狗头.jpg所以女二登场,为助攻添柴加火~感谢在2022-05-29 23:00:00~2022-05-30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池单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谁比谁会演   ◎殿下嘱咐,出门要为姑娘多备衣裳。◎   元君白抬了抬手,示意她坐。   泰安端了一套茶具过来,在旁边熟练地操弄起来,不一会儿,便茶香四溢。   元君白在烹茶的间隙里问:“令堂身子可好些了?”   沈拂菱有良好的世家教养,坐椅子只坐三分,腰背挺得笔直,连微笑的弧度仿佛都像是经过多番练习,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她都是极美且挑不出错处的样子。   “多谢殿下挂念,母亲身子已然大好。”沈拂菱唇角含笑,语气中满满的感激之情,“若非得殿下派遣杨太医日夜在沈府照看,母亲此番未必能跨过鬼门关。”   她说着,站起来,盈盈下拜:“殿下于沈家、于臣女,实乃救命之恩……”   元君白虚扶了一把:“不必如此,坐罢。”   班馥吊着楼梯扶手,斜着身子从缝隙里往下看。正常来说,她应该大大方方地出去见礼,可不知为何,看到沈拂菱身影之时,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能这样独自前来拜见元君白,还能准确的知道他今日来别院的时间,本身就证明了她身份的特殊。   班馥咬住唇,一瞬不瞬地盯着看,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殿下,这几册书臣女仔细研读多次,晦涩难明之处,推敲殿下留下的笔注,大多能明白过来。但仍有几处不求甚解,还望殿下,指点一二。”沈拂菱接过身后婢女一直捧着的木盒,木盒里摆放着几本旧书。   这是她此前向元君白借的书。   元君白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垂眸道:“改日罢,孤今日还有些事。”   沈拂菱掩下饱含期望的双眸,复而微笑道:“殿下事忙,是臣女唐突了,改日再向殿下请教。”   她顿了顿:“实不相瞒,之前向殿下借的书,让臣女受益匪浅,不知可否容许臣女再向殿下借些书?”   元君白抬眸,目光徐徐扫过二楼木梯。   明知他那个角度应该看不到,可班馥还是下意识一下收回了脑袋,心急跳了几下。   元君白似轻笑了一下,道:“此处藏书阁久未打理,书上沾了不少灰,且都是些寻常的书,并无什么孤本。沈姑娘若是有想看的书,不妨拟个书单,若是东宫有,孤便差人送到你府上。”   他都这样说了,沈拂菱再也找不出留下来的理由,而晚宴尚未开始,她若此刻离开,又没有别的去处。   正是局促之际,元君白吩咐泰安道:“天气炎热,望荷亭风景不错,又能纳凉,你带沈姑娘去歇息一会儿。”   他的温柔体恤让沈拂菱眼眸晶亮,她福身行礼,柔声浅笑:“臣女谢过殿下。”   沈拂菱离开了。   元君白起身从书架上取出一本书,寥寥翻了几页,坐在原处又喝了几盏茶,将书随手放在桌边,施施然离开了。   班馥又等了会儿,慢慢下了楼,拾起桌上的书,封面上写着《南溪小札下册》。   她在东宫偏远的书屋中,曾读过此书上册,也不知他是如何发现的?   *   太后銮驾虽未至,但太后跟前负责操办的如意姑姑却早早到了,领着人四处作最后的查验,确保一应生辰宴所用之物均已准备妥当。   因而整个别院的人均在她的指挥下,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娴月领太子之命,前来帮衬。   这会儿自然也到了。   将如意姑姑交代的差事办好以后,她到藏书阁来寻班馥。   彼时,班馥正读着《南溪小札》读得津津有味。还是朝云唤了她两声,她才留意到娴月过来了。   “姑姑快坐,殿下留下的新茶,让我给捡了个漏。我来给你泡一盏,你试试,连我这不爱喝茶的人都喝得回味无穷。”   娴月微笑站着:“谢姑娘赏,奴婢就不坐了。再过一会儿,宴席就该开始了,还请姑娘随奴婢去梳洗打扮,好面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身后站着的婢女捧着一套干净的衣裳。   班馥低头去看,身上不知在哪儿蹭到了灰,竟有些赃污。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冲娴月一笑:“还是姑姑心细如发,多谢姑姑。”   娴月不敢领功:“姑娘若是想谢,还是去亲谢殿下吧。早前出门,殿下便已嘱咐,姑娘好动,日后出门都要多为姑娘备几身衣裳。”   他连这点小事也管啊……   班馥抿唇一笑,心里莫名甜丝丝的。   她脚步轻快地走到门口,突然停下,又折回去将看了一大半的书拿走。   *   华灯初上。   宾客纷至,别院内人声交织,热闹不凡。   班馥甫一出场,明里暗里不少目光落于她身。她今日装扮颇为清雅,一袭烟青色织云缎描出少女袅袅身段,不过分抢风头,却又叫人过目不忘。   宴席还未开始,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堆闲聊。班馥谁也不熟,便找了一处靠湖的坐凳栏杆坐下。   朝云站在她身后,小声跟她说,那边走过的是哪家夫人,哪家姑娘。   正说着,迎面一堆女孩儿簇拥着一个紫衣少女走来。   身边跟着一个老熟人,安诗雨。   朝云顿了顿,正要压低声音提醒,班馥唇口微动:“这个知道,明珠郡主。”   仗着父亲是闻名天下的安文王,安诗雨又是虢国郡主的身份,她近些时日在宫中多走动,尤其是拜了太后这座大山。   明珠郡主最得太后宠爱,安诗雨此时跟在她身边,也就不出奇了。   一堆少女叽叽喳喳,目光却不约而同地落在湖对面的望荷亭。   班馥单手拖着下巴,百无聊赖地顺着她们的目光看过去。   男人着绛紫云服,头束金冠,步履施然地踏入望荷亭,一群原本坐在望荷亭年轻官员纷纷站起来向他行礼。   不知说到了什么,他展颜一笑。   少女堆里发出压抑却兴奋的笑声,隐约听到“太子殿下”、“羡慕郡主”、“天作之合”之类的碎语。   班馥打眼去看,安诗雨在其中笑得颇为勉强,一双手扣得死紧。   想来,太后想要撮合姻缘的这个郡主指的是明珠郡主,而非她这个“郡主”。怪不得那日浮香说,她在宫中走动关系,极有可能被封为侧妃。   班馥正想挪开目光,安诗雨却无意间瞟过来时发现了她。   安诗雨僵硬了一下,随即眼底烧起了恼羞成怒的怒火。好像被她看见了方才一幕,是多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班馥:“……”   眼见安诗雨凑到明珠郡主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明珠郡主也抬眸看了过来,班馥有些头疼。   明珠郡主带人走了过来,班馥自然不能当看不到,便起身见礼。   沈明珠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片刻,忽而笑了笑,上前拉住班馥的手:“早闻班姐姐大名,那日在马场意外频发,我都吓得晕过去了,竟也没能说上话。”   班馥有些意外。   瞧她刚刚带人走过来的架势,以为是昭仁公主那种娇蛮任性类别的,如今看来倒比许多人沉得住气。   不过自然了,能在太后跟前多年荣宠不衰,必然是有些城府的。   怪不得每每略施手段,就将昭仁公主气得跳脚。上次马场之事,与她对昭仁公主暗地里的挑衅,也脱不开干系。   班馥面上装出受宠若惊之色,微低头:“多谢郡主抬爱,班馥身份低微,与郡主天人之别,实是担不得姐姐二字,郡主还是唤我班馥罢。”   沈明珠摇着她的手笑:“姐姐莫要自谦,我与姐姐一见如故。那日姐姐在马场的飒爽英姿才让我惊为天人,久不能忘。”   她似突然想起来,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玉佩上雕刻的是玄鸟衔珠之景,喻明珠之意。   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且能将如此繁复的画雕刻在巴掌大小的空间里,雕刻技艺之高令人惊艳。   沈明珠将玉佩塞到班馥手上:“班姐姐,此玉佩我从小戴到大,我愿将它赠与姐姐,以表我拳拳结识之心。”   安诗雨在一旁脸色愈发不好看,忍了忍,还是伸手扯住了明珠郡主,说道:“珠儿,此女不过是个媚上之人,只知缠着殿下,你若将如此贵重之物赠与她,说不定转头她就拿去典卖了!”   班馥正愁怎么拒绝不伤她脸面,听了安诗雨的话,心里头乐得开花,可垂眸之时,眼里却直直坠落泪珠,声音委屈哽咽:“我知安姐姐素不喜我,却没想是如此看我为人的。明珠郡主盛意,班馥不敢受,以免连累郡主名声。”   沈明珠拂开安诗雨的手,有些生气:“安姐姐,此话伤人,以后不要再说了。”   她转头缓了脸色,还是将玉佩递了过来:“都是我的不是,想结交班姐姐,倒让你伤心了。那此玉佩班姐姐更应收下,便当我替安姐姐赔罪了!”   班馥说使不得使不得,两人推来推去,明珠郡主似乎没抓稳,玉佩一下脱手而出,眼看在空中滑了一个弧度即将落入水中。   突然,一只纤纤素手探手一抓,玉佩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的动作十分迅捷,叫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班馥将玉佩双手递过去,笑着说:“还好接住了,此物贵重,郡主还请收好了。”   眼前的少女笑靥如花,沈明珠盯着她手中完好无损的玉佩,一时有些沉默。   作者有话说:   班馥:想搞我? 第24章 困境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班馥归还玉佩后,便施礼离开了。   可以说,一言一行均让人挑不出错处。   沈明珠听着身后人叽叽喳喳地围着她说个不停,有的说此女目中无人,太不给郡主面子,有些又说她也算有自知之明,知道郡主不可高攀,所以才不好舔着脸收下此等贵重之物。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总归为了明珠郡主的心情,都不是些什么好话就对了。   沈明珠隔着湖心望着对面,太子殿下芝兰玉树,正与诸位大人侃侃而谈,仿佛从未留意到这边的动静。   她收回目光,转身笑着对跟着她的贵女们说道:“宴席快要开始了,我也要去换身衣裳,去太后娘娘身边伺候着了,诸位先去忙罢。”   贵女们从善如流地告退。   安诗雨正要跟着走,沈明珠却叫住了她。   两人沿着湖边走,往人少的僻静之处而去。   “安姐姐,我见姐姐面色不愉,可是对我方才的做法有异?”   安诗雨是藏不住心事的性子,当即便道:“既你问了,我也不怕直言。此等贱婢,连替我等提鞋都不配,我不知你为何要费心讨好于她?”   沈明珠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亲昵地说:“我知道,姐姐对太子殿下一片深情,自然视班氏为眼中钉。姐姐且放心,既文公已向太后投诚,日后你我既是一体,我又岂会胳膊肘往外拐呢?”   安诗雨仍带着气:“你方才可不是这样做的。”   沈明珠伸手,身后的侍女连忙双手奉上玉佩。   “姐姐且看。”   她走到湖边,面色无波地松手,玉佩直直掉落,砰地一声没入水底。   不止安诗雨惊呼,就连身后的侍女也急了:“郡主,此乃太后娘娘所赐,若是被发现……”   沈明珠不慌不忙地说:“班氏女觊觎此物,先是人前推拒,撇清干系,再寻机偷而窃之,与我何干?”   安诗雨笑出声,直呼,今日就要她在殿下面前出尽丑态。   沈明珠笑了笑,以时间不早,要去面见太后为由,先行离开了。   去更完衣出来,侍女还是满脸忧虑,担心太后怪罪,“郡主今日这般笼络安氏,可还有别的深意?”   “你可知,虢国乃是如今天下最富庶之地。离、陈二国兵力最强不错,可养兵最费银钱,因此虢国的支持极为重要。这也是太子殿下为何遣散了一众美人,却留下了安氏的原因,也是太后接受虢国安文王投诚的原因。我如今也只能顺着毛捋,只是这安氏心眼太小,眼中只有情爱之事,日后纵然我能为正,她为侧,今日她恨班氏恨得牙痒,日后她岂不是连我也会恨上?”明珠郡主摇了摇头,慢声说,“她始终不明白,太子殿下是天上月,而我们不过是云间散布的星辰,摘下一颗离他最近的星,不难。可你能把所有的星星都遮蔽吗?太后娘娘常教导我,要做这人上人之位,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表现‘贤达’。在男人面前取‘贤’,而宽达于自己,莫被嫉恨之心左右。你看梁皇后,年纪轻轻,短短数年,就已坐稳中宫之位,你何尝听过她因拈酸吃醋的小事而闹到陛下跟前?这才是我等典范。”   “奴婢受教了,郡主心中自有丘壑。”   明珠郡主脑海中闪过方才班馥反应迅速地将玉佩接回来之事,如果不是她习过武反应快过常人,那就是她一直戒备着,早已看穿自己的意图。   “不过,这个班氏确实有些不简单,不像安氏那般好控制,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还是除之为好。”   眼见太后身影就在不远之处,明珠郡主停了停,眼中的阴郁散去,换上一副率真单纯的笑,轻快地走上前去。   *   班馥离开后不久,特意避开人去园中赏花,忽然见到一群侍人正在找人,喧嚣之声由远及近。   朝云隐约听到他们在询问班馥之名,而这些是太后身边之人,她有些忐忑不安:“姑娘……”   少女神色淡然,倒没有显出多少惧色,甚至恍然大悟般地笑了笑,嘀咕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等人找到跟前,通传说太后娘娘传召,班馥已收敛了神色,乖顺地应是,跟着他们往设宴的厅房处走去。   此处劈了两席,女眷一席,男人们一席,以湖心为隔。   要等到了献礼之时,太后才会让人将太子殿下请过来。   班馥进去之时,厅房内已聚集了不少贵夫人贵女,都是早早过来围着太后说话的。   太后居上首,神色威仪。   梁皇后坐在她下首之位,唇角含着温和的笑。   班馥上前跪拜,太后却久久没有让她起身,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半晌,蹙眉问道:“哀家且问你,明珠郡主贴身所佩的‘玄鸟衔珠’可是在你身上?”   少女青衣素色,闻言似乎怔了怔,脸都白了几分:“太后娘娘明鉴,今日郡主确实想要将此物赠给臣女,可此物贵重,臣女拒不敢收,当时一众的姑娘都在,可为臣女作证。”   沈明珠这时跪在太后身边,自责道:“无须他人作证,当时珠儿确生了相交之心,便将身上最贵重之物相赠,希望与班姑娘缔结姐妹情谊,她当时也确实没有收下。”她说到这里,就有些吐吐吞吞。   太后急道:“珠儿糊涂!此物自你出生,哀家便赐下,怎可随意赠人?”   沈明珠连忙匍匐在地,哽咽抽泣道:“是,都怪珠儿考虑不周,如今玄佩丢失,还请太后责罚!”   “光责罚你有何用?要紧的,是追回失物!”太后转了声色,“说罢,之后如何了?”   “之后……我去更衣,出来之时,被一个小丫鬟冲撞了一下,再来面见太后之时,玄佩就已丢失不见。”   沈明珠看了一眼班馥,犹豫道,“我派人去找,正巧碰到这丫鬟正准备溜出别院。”   “玄佩可找到了?”   沈明珠泄气地摇头:“没有。逼供之下,她声称是得了班姑娘些许银钱,要她将玄佩偷走,她将玄佩交予班姑娘后,害怕事发,这才准备偷偷溜出去。”   太后气极,命人将这小丫鬟带上来。   班馥冷眼看着这出戏,心里盘算着若是她在此处出事,要有多久才能将消息传到元君白那里,而他又会不会相信她,来救她呢?   眼下,自然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了。   小丫鬟面生,来这儿之前显然受过一番严刑拷打,到了太后面前,更是抖得跟筛糠子似的。   太后命她将整件事从头到尾说一遍,她所说倒是和明珠郡主方才说的一致。   最后,太后又命她辨认班馥的脸。   班馥黑白分明的眼,毫不避讳地与之对视。   这小丫鬟似乎怔了一下,此时太后盛怒之下耐心不再,斥道:“怎么?需要认这么久?!”   小丫鬟几乎快要被吓破胆,跪趴回去,哭着说:“回禀太后娘娘,确、确是她指使。”   这回倒轮到班馥诧异了。   原以为这沈明珠是牺牲了一名心腹来攀咬她,可就刚才这小丫鬟的表情来看,她似乎当真以为指使她做此事的是自己。   不过,她见了她,却没有立刻指认,辨认了许久,想必当时这小丫鬟并没有看清“班馥”全貌。   班馥脸上未见任何惊惧,反而异常平静,只伏首行了一礼:“还请太后娘娘明察秋毫,臣女从未见过这丫鬟。自与明珠郡主分开后,臣女一直在园中赏花。”   “有何人作证?”   “侍女朝云相伴。”班馥脑海中闪过一人,顿了一下,“臣女喜静,因此在偏远处待得久了些,其余人确未遇见。”   安诗雨嘴角的笑都快到抿得藏不住了。   “那就是没有人证了?”安诗雨插嘴嘲讽,“班馥,你可真丢东宫的脸!连此等鸡鸣狗盗之事都做得出来!”   班馥霎时抬眸看她,分明是面无表情的脸,却冰冷到仿佛有刀子随着她的目光落在身上。   安诗雨不知怎的,竟被唬得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她回过神来,又有些恼羞成怒,正要冲到班馥跟前厮打,手臂却被人猛地拽住了。   沈明珠低声说:“安姐姐,此事自有太后定夺,莫要冲动。”   安诗雨飞快看了一眼太后,立马偃旗息鼓,不敢再造次。   太后的目光落在始终镇定的班馥身上。   寻常人这个时候不是大哭喊冤,就是吓得腿软,这个班馥始终不卑不亢,倒让她高看了两眼。   于是,语气也平和了些,淡声问道:“既然无人佐证,你要哀家如何信你,此事与你无关?”   “搜身也可,将院中人叫来逐一盘问,兴许也能找到线索还臣女清白,还东宫清白。臣女眼界有限,暂只能想到这些。”班馥娓娓道,“太后明察秋毫,定有无数法子胜过臣女这些雕虫小技,还请太后彻查此事!”   这丫头不声不响地给她套了这么高的帽子,倒让她不好随意处置她了。太后冷冷道:“不过区区一个选侍,你是你,纵有大错,又关东宫何事?”   太后一句话,将安诗雨把东宫和班馥相关联的蠢话否决,也将东宫摘得干干净净,看来心里头还是庇护着太子殿下的。   班馥想要的就是她的这个态度。   经太后金口一说,不管她今日如何,旁人都不会将污水泼到太子身上。   班馥乖顺地称是。   太后思忖片刻,扬声道:“今日乃太子寿辰,不宜大闹,先将此女送至掖庭关押,容后再审!”   不在别庄留后再审,直接就押送掖庭,之后若是太子知晓,要把人再捞出来也不知都受了多少苦了。   这宫中腌臜事多,朝云在宫中多年,自然一清二楚。   朝云满脸焦急,磕头道:“太后娘娘仁心宽宥,姑娘今日是随太子殿下前来的,可否将此事禀告太子殿下再……”   她话未说完,太后身边的嬷嬷已厉声喝斥:“放肆!太后跟前岂有你等贱婢说话的份儿?掌嘴!”   班馥将朝云挡在身后,扬声道:“太后娘娘!朝云只是忠心护主,并非不敬太后!若要罚,罚我便是!”   她到底得了太子恩宠,一时无人敢动。   嬷嬷见太后未表态,便心领神会,喝道:“还愣着干什么?”   宫婢们得了令,正要上前,却听外头通传:“太子殿下到——”   作者有话说:   这里有两个醉心搞事业的女人   梁皇后和沈明珠www   下次不写成反派,写成女主,好像也有点带感。 第25章 在意   ◎莫名奇妙地在意。◎   元君白向太后、梁皇后行礼,神色不急不缓,似乎并不是专门了班馥而来。   众人向太子见礼,班馥也磕拜下去,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两人,倒是一个赛一个的淡定。   梁皇后冷眼观着,嘴边噙着笑。   “太子怎么来了?”太后目光温和,慈爱地招手,“快坐。”   “谢皇祖母。”元君白坐下后,仿佛才留意到下头跪着的是班馥,眼中露出询问之色,“此乃孙儿宫中的一选侍,皇祖母这是……”   “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让沈明珠上前简单说了两句来龙去脉,便温声问他如何看?   元君白想了一下,问:“明珠妹妹丢失的玄佩可是此物?”   泰安赶紧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奉上。   太后身边的嬷嬷接了,呈给太后,轻轻点了点头。太后眉头微蹙,随便又舒展开,叫住沈明珠:“珠儿,你且来辨认一二。”   “是。”沈明珠从看到元君白掏出玉佩心里头就一直打鼓,如今接过实物细看,脑子更是发懵,心跳得极快。   ……他、他是如何得到玄佩的?莫非他看到了什么?   “确是我丢失的玄佩不错。”沈明珠稳住心神,笑了笑,“不知太子哥哥是在何处寻到的?”   元君白道:“方才与诸位大人在望荷亭对诗,不巧也跌落了一枚玉佩,派人下去打捞,却拾到了此枚玄佩。”   沈明珠脸色微白,这下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避开元君白望过来的目光,微低着头。   “既然玄佩已找到,今日又是你寿辰,此事也不宜大动干戈。”太后抬手,示意班馥起身,“且让你那选侍起来罢。”   能做到太后这个位置的,怎会是等闲之人。   眼下这是有意和稀泥呢。   谁都以为太子殿下会顺水推舟接下,却不料,他却冷了神色,对班馥斥道:“跪下!此事尚未查验清楚,你有何脸面站着?”   班馥怔怔望了元君白一眼,刚离地半寸的膝盖又跪了回去,垂眸之时,晶莹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楚楚可怜之态尽显。   “殿下,臣女冤枉。”   她细细辨别了一声,仿佛有万千的委屈藏在未尽的话里头。   在场之人,有想清楚里头藏了猫腻的,一下便心生了不忍同情之心。   沈明珠紧张得额头都冒了细汗,太后看她一眼,心头霎时明白了七八分,她还想说话,元君白却淡声道:“是否冤枉,待将此刁奴押送慎刑司好好审问一番便知。”   这钦悬司审问重犯时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就算是平头老百姓也都大约知晓钦悬司的可怕,更何况是这些宫里头出来的人。   因此,元君白话音甫一落地,那指认班馥的小丫鬟就吓得面无人色,一个劲儿地磕头,哭喊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奴婢不想去钦悬司!求殿下开恩!其实当时班姑娘背对着奴婢,奴婢……奴婢其实并未看清班姑娘的脸,只是辨认了她的衣裳,又听当时她身边的人唤她班姑娘,刚才一心急,就、就咬定是这位班姑娘,现在想来,她们二人侧脸、背影都不太一致。奴婢实在是糊涂了,求殿下开恩!”   朝云气极,啐道:“你这不长眼的,竟未认清楚就一口攀咬我家姑娘!”   “带下去!”元君白道。   那小丫鬟还想叫唤,被人往嘴里塞了一块脏布,呜呜哭咽了两声,迅速被拖了下去。   经此一事,厅内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人敢再吱声。   元君白神色如常,站起来向太后行礼:“都是孙儿管教不当,惊扰到皇祖母了。”   他侧过脸来叫班馥起身,斥道:“有冤怎不辩白清楚?若是今日不问青红皂白囚了你,太后因此被人非议,岂不拖累太后名声?你之过,大矣!还不快回去闭门思过!”   太后的脸色颇有些难看。   班馥连忙顺势说了几句自责的话,由朝云扶着退了下去。   出了厅门,班馥抹了下眼角的泪,脸上哪还有方才伤心的样子:“有惊无险,还好殿下来得快。”   话语刚落,就见不远处急匆匆跑来一人,身后还坠着一个人。   昭仁似乎本想直接冲入厅中的,但是眼角瞟到停在门口的身影,脚步一下急刹了下,喘着气上上下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这个满脸焦急关心之人,居然是昭仁公主。   “……”   班馥一下怔了怔,两人大眼瞪小眼。   昭仁似乎也一下回味过来不对劲:“……我是说,我二哥呢?他没事吧?”   这个时候,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也紧跟而至了。   芙蓉面,秋水眸。   竟是沈拂菱。   她微笑向班馥点头见礼。   班馥也轻点头回之一笑,强压住自己好奇的目光,转眸指了指厅里头,对昭仁行了行礼,道:“殿下在里面,公主若无别事,我先告退了。”   昭仁犹豫不决,嘴巴张开又合拢,半天扭开头,抬高着小下巴,倨傲地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嗯”字出来。   昭仁眼巴巴望着她们背影的懊悔样子消失在身后不见,跺了跺脚。   朝云跟着班馥转过廊角,忍不住笑了笑,小声说:“公主好像很关心姑娘呢。”   班馥也笑了笑,觉得这事儿十分稀奇:“之前觉得她是跋扈娇惯的性子,现在看来,她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朝云便道:“殿下善查人心,能宠爱公主,自然是因为她本心并不坏。其实公主虽然是有些小性子,但为人十分心善,对下人们也都很好。奴婢听说上次马场之事,公主极为内疚,最后也没有让四殿下帮她赔款,而是将自己的体已钱全都拿出来,去赔了马场的损失,还有伤者的医药费。大部分其实都是些皮外伤,倒是不打紧,听说有位商贾的夫人被马棚砸了头,连着喊了好些日子头晕,公主亲自登门去看望她,连着有小半月吧,将这位夫人感动得不行,在外都在宣扬公主的心善,也是如此,马场之事,才没有在民间造成太大的怨愤不满。”   班馥听着听着停了脚,好笑地看着她:“我才说了一句,你都讲起故事来了。”   朝云笑吟吟地谢罪。   这些日子,底下伺候的人早知道班馥没什么架子,在她面前自然也格外放松些。   只是朝云是元君白身边出来,素有分寸,很少同她交心说这些。   “我知道你的用意,”班馥说,“昭仁公主是殿下最宠爱的妹妹,你不希望我对她心有芥蒂,被殿下看出来,这才见缝插针地说我说这些。”   “请姑娘恕朝云擅自揣测之罪。”朝云正色,说着就要跪下去。   “我哪里有怪你?我要多谢你提醒才是。”班馥一把将她拉住,“不过你也别担心,别说我对公主没什么成见,便是有,我也不会傻到在殿下跟前吹风。倒是你,不愧是殿下和娴月姑姑都看重的人,做人做事心细如发,在我身边都大材小用了。”   “姑娘折煞奴婢了。”朝云低声说,“奴婢今日说错话,还差点累得姑娘为奴婢受罚……”   这宫里,下人护着主子的多,主子愿意挺身护着下人的却少,朝云说着,眼眶竟有一些湿润。   班馥握了握朝云的手:“这有什么,你护着我,我自然也要护着你。”   两人相视一笑。   *   元君白既已说了让班馥闭门思过,之后的宴席她自然也不好再出现了,她也乐得逍遥自在,不必去跟那些人周旋。   宴席开始后,泰安亲自提了食盒过来,说是殿下吩咐,让姑娘先垫垫肚子。   班馥初始还以为是什么点心之类的,不能果腹,怎么知道一层层食盒打开,都是些精致的菜肴,看得人食指大动。   她扯着朝云一块用了晚膳,两人有说有笑,也不觉冷清。   吃饱喝足后,她在屋内散着步消食。   不过是方寸之地,来来回回转圈罢了。   外头传来袅袅琴音,如清波微荡,月影摇晃,让人的心瞬间静了下来。   班馥品着琴音,赞了一句:“好妙的琴音,如余音绕梁,久而不散。弹奏之人,琴技颇为高超。”   朝云也侧耳听了一下,笑着说:“许是拂菱姑娘在为殿下献奏。”   班馥唇边的笑收了收,不知为何,她总是莫名其妙的在意这个女子的存在。她背转身去,如无其事地翻了翻放在书案上的书,问:“这……拂菱姑娘是什么人?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她的名讳。”   朝云道:“哦,姑娘来离国不久,许是不知,这沈拂菱沈姑娘,是定远侯嫡女。听闻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名在上京乃至离国,都无人不晓。人家都说,沈家有双姝,一如泠月拂波,一如明珠耀华。前头这个,说的就这位拂菱姑娘,后头这个,说的就是明珠郡主了。”   朝云一边替班馥收拾被褥,一边叹道:“说起来,她们二人虽是嫡亲的姐妹,但关系好像不是太好。这郡主的封号原该是拂菱姑娘的,但后头不知怎的,却落在了明珠郡主身上。昭仁公主也是因了此事忿忿不平,从那儿以后,就事事跟明珠郡主对着干。”顿了顿,她回头小声道,“没少栽跟头。”   原来这两人还有这层关系在。   班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翻开书坐到圈椅里翻看起来。   朝云顿了下,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就闭了嘴,不再说了。   在外间的热闹喧嚣里,屋内被衬得更加安静了。   班馥脸上盖着书,也不知何时昏睡了过去。   直至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尖,盖在脸上的书被挪开,微凉的指尖不经意的滑过她的脸颊。   班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一身华衣的太子殿下站在面前,挡着摇晃的烛影,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作者有话说:   以下为预收新坑,请小仙女们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开坑早知道~鞠躬!   《撷姝》   陆琳琅家道中落,辗转寄养在了云阳侯府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膝下三子,最小最出色那个,偏偏早早遁入空门,做了得道高僧的弟子。   曾不知多少女子为此心碎。   这一年,他还俗而归,带着满身的传奇色彩,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陆琳琅随家中晚辈一同唤他:“三叔。”   长孙无羁起初并未过分关注这个被母亲养在身边的女孩儿,直至意外发现,她被家中子侄如狼似虎地盯着,一个两个被她迷得非卿不娶。   而她就像是坠入狼窝的兔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长孙无羁帮过她一次,她便以为他是救赎。   殊不知,当她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之时,那泪盈于睫、红唇微颤的可怜模样,却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了。   这是他默念多少心经,也无法去除的“业障”。   *   后来,老太太为陆琳琅择婿。   长孙无羁在一旁听着,指节扣着桌面,隐忍着满心不耐与烦躁。老太太打发他:“三郎,若是闷了,就出去转转,别杵在这儿了。”   长孙无羁偏不。   陆琳琅对上他眸光深沉的眼,慌乱地低下头。   出了屋,在假山环抱的逼仄角落里,她被人掐着细腰,吮着唇,低声逼问:“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求收藏预收~求收藏作者专栏~!谢谢谢谢! 第26章 太子的秘密   ◎“你喜欢孤?”◎   他身上带着酒气, 想是饮了不少酒。   班馥有些睡懵了,傻傻看了他一会儿,直至元君白问了句:“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说着, 似乎要探手过来摸她脉搏。   班馥借着起身行礼避了避:“多谢殿下关心, 我没有不舒服。宴席可是散了?”   元君白信手翻了翻从她脸上掀下来的书, 正是那本《南溪小札下册》。   他唇边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班馥被他笑得脸热,正犹豫着是否要解释两句,元君白却将书放下了,转身走向窗边烹茶的矮桌。   “揽一芳在京郊,回城用不了多长时间。”元君白摆弄茶具,漫不经心地回答她, “太后她们一贯是不会在此留宿的。明辰还有大朝会, 其余人, 也都散了。”   “殿下准备在此留多久?”   班馥跪坐到他对面,接过他手中的茶具,为他烹茶。   班馥动作熟练,显然也没少做此事。   “一两日罢。”元君白的目光跟着她的手动,“你不爱饮茶, 怎么烹茶倒是有模有样的?”   班馥垂下的眼睫微颤, 壶中水倒入茶杯中,在空中勾勒出一段水线,茶香扑鼻。   “他们送我到离国,教的东西可不少。殿下爱茶,我在鄞国自然要学。”   茶汤澄亮, 班馥将茶盏放至元君白身前, 脸上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的笑。   元君白慢饮了一口茶, 略显讶异地挑了下眉,赞道:“手艺不错。”   班馥自谦了两句,屋内安静下来,一时无话。   但如今夜已深,孤男寡女还共处一室是怎么一回事,尤其,他好像还喝了不少酒。   朝云早早就避了出去,无令自然不会再进来。班馥一时如坐针毡,观他神色,试探地问道:“殿下?可唤人给您送一碗醒酒汤?”   “不必了。”元君白一口回绝。他放下茶盏,班馥就连忙探身过去为他添茶。   元君白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落了一刻,随即道:“今日玄佩一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班馥点了点头,神色没有任何不满,表示明白:“殿下放心,我并不觉委屈,此事如今这般,已是最好的处理法子了。”   虽然方才元君白将那小丫鬟收押了,但是查肯定是查不下去了,这件事有沈明珠牵涉其中,而且也不是什么大事,终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点到即止即可,要让太后脸面上过得去。   沈明珠那里,在太后面前她一贯表现得乖巧,今日之事,沈明珠擅自做主用太后赐下的玄佩做局,利用太后来对付她,估计已让太后心生不满,也算是失策。   说到这事,班馥感激了一番元君白能及时相救之恩,忍不住问:“殿下当时是如何知晓此事的?”   这发难来得突然,没有人有防备。沈明珠也不是安诗雨那等毫无成算之人,想必要利用太后之势快速处理她,这事儿必然是封锁消息不会传到男客所在之处。   元君白笑了笑:“你可想得到是何人为你奔走?”   班馥细细思索一番,脑中掠过昭仁公主此前急奔而来,对她莫名的关心。   班馥托腮,指尖敲着脸颊:“我猜……是昭仁公主将消息递到了殿下跟前?”   元君白浅笑点头。   班馥梨涡浅笑,微躬身行了一礼:“殿下与公主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改日我定当面拜谢公主。”   元君白倒是不甚在意:“你上次救她一命,她心里一直记着,这次你就当她还你的恩情罢。”他顿了下,又问,“今日你在园中赏花时,沈家大姑娘可是看到你和朝云了?”   班馥怔了下:“殿下指的可是沈拂菱沈姑娘?”   “你既认得她,当时为何不向太后言明?”   班馥犹豫着说:“当时在场的人多,我也不知沈姑娘在不在场,愿不愿为我作证。且此事也不是推个出来说见过我,就能摘干净的,索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元君白沉默了下。   她说的确实在理,在绝对的权势面前,有时候一个人是黑是白,仅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元君白便没有再说什么了。   三盏茶落肚,他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你歇息罢。”   “殿下!”   班馥急叫住他。   见元君白转眸看过来,班馥踌蹴了下,叫他稍等,跑去书案上取了一罐巴掌大的青瓷罐过来。   “殿下今日生辰之礼,我也没什么好物相送。”班馥咬了咬唇,“知道殿下画技亦是精湛,这罐青颜乃是我用氓山上的碧凝石研磨提取所制,望殿下不要嫌弃。”   青颜主要用于作画,时人多用此物调制颜色,尤其是绘山画水,下笔如春色走笔在画中,且颜色经年不褪。但这青颜主要提取自碧凝石,但碧凝石杂质较多,经过多道工序的研磨提取,一块碧凝石往往才能研磨出一个指甲壳那么点儿的青颜。   班馥手中这罐青颜不知要耗费多少碧凝石才得这么一罐,若去贩卖,可价值千金。   元君白幼时学画,静端皇后就曾用她亲制的青颜,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画连绵起伏的氓山。   元君白怔了怔,许久未吭声,也没接。   班馥被他这副表情搞得有些忐忑:“殿下若是不喜欢,那……我换一个,不过请殿下再容我想想……”   她说着,正要将青瓷瓶收回,元君白却突然伸手将青瓷瓶拿了过去。   “不必了,这是今日我收到的最喜欢的生辰礼。”元君白深邃的眸光落在班馥脸上,带了几分探究和复杂。   班馥倒是没有察觉,偏头一笑:“最喜欢的生辰礼?殿下莫不是在诓我?”   元君白莞尔:“要发誓吗?”   班馥笑着摇了摇头:“那算了,不管是真是假,我便当殿下哄我,我也是开心的。”   她将手背到身后,双手紧握又松开,来回了几遍,终究按捺不住,犹豫着问:“殿下,今日还收了什么特别的生辰之礼吗?”   元君白还真的认真想了下:“定远侯送了一幅春江图,乃是欧阳先生绝笔。我找寻多年,终于有幸能一观。”   定远侯武将出身,哪里懂得什么画,这样精心收集,更像是沈家大姑娘的手笔。   失落的感觉又莫名席卷而上。   班馥垂头看着脚尖,一时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元君白看着她,低问:“怎么了?”   班馥顿了下,很快掩饰了情绪,故意说:“殿下方才还说我送的生辰礼是最好的,可是我听着怎么殿下好似更宝贝这求而不得许久的春江图?”   元君白沉吟着点头:“唔,你问我,我自然也得绞尽脑汁想一个第二出来不是?”   班馥被他逗得一笑,揶揄道:“那殿下今夜喝了那么酒,回去路上慢些走,万不要把我这第一摔了。”   元君白从善如流地说好。   两人站在门前,目光相接,元君白不知何故,脚步竟迟疑了下。   班馥总觉得他今晚欲言又止有些怪怪的,但又分辨不出什么,只好若无其事地行礼,说殿下慢走。   元君白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微点头,转身离开。   *   月光打照在地面。   元君白没让泰安跟着,独自踏着泠泠清辉往前走,走了一小段路,楚越自阴影中出现,悄无声息地跟在元君白身后。   两人一路无言,穿过竹林,竟是来到了白日里班馥曾被人引至的小院处。   楚越掏出钥匙,上前开门。   元君白走进屋内,十分熟稔地走到桌边坐下。   待到楚越燃点了烛火,他才将手里一直仔细握着的青瓷罐子放下,随后有些出神。   “殿下,”楚越禀告道,“今日班姑娘已来过此处,但停留时间很短。”   “孤知道了。”元君白的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目光还是停留在青瓷罐子上。   楚越犹豫地问道:“殿下,计划可还照旧?”   元君白抬眸看他,良久一笑:“楚越,孤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你也不是。跟随了孤这么多年,何故有此一问?”   楚越微低着头,正色回道:“殿下待此女宽厚,与旁人……不同。”   自是有些不同的。   他从未如此亲近过一个女子,也从未在一个人面前如此放松过。   更从未在怀疑一个人身份有异时,仍愿意费心设局,给她一次机会。   大抵是因为,他总对她总有种莫名的熟悉亲近之感吧。   可若是她的真心都是假意,又当如何?   元君白起身走到书架旁,将青瓷罐子放入一个空的木盒子中,然后再珍而重之地锁好。   “去安排罢。”   他淡声说。   *   夜半。   外头隐约传来慌乱的脚步声,班馥自睡梦中惊醒,朝云在外间守夜,比她更早爬起来。   班馥推门而出时,她已在门口观望了一阵子了。   “发生何事了?”   远处有不少人提着水桶奔跑,空气中隐隐泛着大火燃烧后的焦味。   朝云有些忧虑:“好像是殿下的书房走水,火势虽不大,也没有蔓延开来,但是宫中送来的奏折好像也存放在书房。”   班馥的心一下提起来:“那殿下何在?他没事吧?”   朝云摇头:“奴婢尚不知,他们忙于救火,方才也没来得及问太细。”   皇帝如今身子已大不如前,离国诸事现如今大多由太子处理。他素来勤政,无一日懈怠,经常夜伏案台。也不知今夜走水时,他是否还待在书房?   班馥急急往书房方向奔去。   火此时已灭得差不多了,楚越正在指挥众人将书房中抢救出来的书册搬离。   他脸颊脏污,形色也有些狼狈。   自打她舍命救了昭仁公主一命后,楚越对她的态度略有好转,但也仅限于不再冷眼相对,平日也不怎么说得上话。   班馥也顾不得许多,上前叫了一声楚大人。   正要开口询问元君白的情况,就见泰安急匆匆奔过来:“大人!不好了!殿下发了急症!要速速去请杨太医过来!”   楚越神色一变:“杨太医前几日告了假,陪夫人回家省亲了。同乐镇离此地甚远,快马加鞭回来也要两个时辰。”   楚越焦急地转了两圈,很快有了决断,“这样,你看顾好殿下!我亲自去请杨太医!”   说罢,他匆匆转身就要走,临行前,又特意嘱咐搬运书房书册、卷宗之人:“将书卷速送到竹屋!不容有失!”   能在大火中逼得楚越不顾自身安危,进去抢救的书卷,必然十分重要。   班馥本来关注的重点满心都在元君白身上,但见楚越如今都如此着急了,还要特意嘱咐书卷去处,难免多看了那些书卷两眼。   楚越一走,泰安也要急急离去。   班馥连忙将人叫住:“殿下此时在何处?我想去看看他。”   泰安望了下黑黝黝的天:“姑娘,这儿风大,估摸着待会儿还有可能下雨。莫不如您先回去歇息吧。等殿下好些了,您再来探望。”   若说是急症,偏偏要大老远的去请杨太医。若是担心寻常的大夫泄秘,便是回城去请其余太医,也比去同乐镇要能救急。   此前道别时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班馥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偏生这个泰安磨磨蹭蹭的。   班馥蹙眉问:“殿下到底如何了?得的到底是什么急症?”   泰安犹豫了一会儿,靠近低声说:“许是饮酒后受了风,殿下头疼,眼下脾气有些不大好。姑娘当真要去探望?”   “我浅学过一些药理,能帮殿下先看看。”班馥道,“快带路吧!”   泰安怔了下,哎哎应两声:“那姑娘就请随奴才来。”   他几乎算是小跑着走在前头,班馥竟也没落下。   穿过竹林,入到竹屋小院。   先头搬送书卷的侍从们已先他们一步到了,正在往库房中搬送。   班馥脚步停了一下,压下心底的怪异之感:“殿下住在此处?”   这个地方她白日里来过,当时上了锁。   泰安低声解释道:“此竹屋是静端皇后还在时,教习殿下读书的地方。娘娘来一揽芳,最喜欢待在此处。也是因了这个缘由,殿下有时思念娘娘,就会在此夜宿。”   到了门前,泰安为难地说:“姑娘,奴才就不进去了,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唤奴才。”   “多谢泰安公公。”班馥回头吩咐朝云,“你也在外等候罢。”   朝云应是。   班馥抿了下唇,推门进去。   屋内只燃了一盏昏暗的烛火,隐隐绰绰叫人看不清楚。   脚下踩到厚厚的一册书,班馥挪开脚,小心翼翼往里头走,这才发现,地上物件散乱,不止是书撒了一地,还另有一些画卷、笔、砚台等物。   班馥环视一周,唤道:“殿下?”   屋内没有将窗完全关死,外头的夜风呼呼涌入,躺在地上的书册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轻一些的图纸直接就被风卷得飞了起来。   班馥没有见到人应声,又往前走了两步,在烛台之下,捡起了一张纸。   ——离国边境布防图。   班馥只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的蛊毒未解,她还需要解药,若了拿这幅图去交任务,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不需要完全真实,小修几笔,也能混得过去。   班馥的心跳得有些快,手忍不住紧紧收握,布防图在她手中被捏出皱褶。   突然,天空传来轰隆之声,惊雷炸响,蜿蜒如蛇的电光劈亮了整个夜空。   与此同时,疾风卷入,唯一一盏烛火也被熄灭。   班馥从这声雷鸣之响中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来一本书,随后将布防图压在书下,稳稳放在桌面。   屋内幽黑,班馥站了一会儿,才渐渐适应,勉强辨认出屋内陈设。   她正想重新将烛火点燃,再去找元君白,却听到屋内隐隐有压抑的喘息之声传来。   他似乎痛到了极致,连呼吸都是在颤抖的。   班馥细辨了下方向,往右前方走去,这才看到了依靠在角落处的一团黑影。   “殿下,你如何了?”   班馥连忙疾走过去蹲下来,伸手去摸元君白的脉搏。   他的肌肤冰冷。   但还未等班馥辨别清楚他的身体情况,元君白忽然伸手,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猛地往他的方向一拽!   班馥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倒在地,两人之间,竟在瞬间换了个位。   惊雷又现,短暂地照亮了元君白的眉眼。   班馥清楚的看到,他的眸色幽深,神色冷漠,唇却苍白至极。   而他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寒如坚冰,冷得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淅淅沥沥的雨开始下了。   雨声成了两人交错起伏的呼吸声之外,唯一的声响。   “……殿下,你头还疼么?”   直觉让班馥连呼吸都放轻,因为眼前的人,让她觉察出“危险”。   这种感觉非常的怪异。   上一次有这种怪异之感,还是在靡月阁分舵,天阴沉沉即将下暴雨之时。   元君白的一只手扣着班馥的命脉,一只手因方才推拉的动作而抵在班馥肩头。   有一刻,他是没有动的。   但是在班馥出声以后,他冰冷的手抬高,手指以戏弄探寻的姿态,慢慢游弋在班馥的侧脸。   若是放在寻常,这种暧昧怜惜的动作,必要叫人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可是现在,班馥只觉汗毛倒竖,连动都不敢动。   他是不是已经头疼到神智失常了?   黑暗让任何一个感觉都无数倍的放大。   眼见他的手指愈发往下,落在了她柔软的唇瓣上。   班馥没有被元君白扣住的手紧紧抵在了他的胸前,她忍不住又叫了他一声,嗓音紧绷:“殿下,我……”   “嘘。”   他发出了班馥进来后唯一的回应。   紧跟着,他骤然靠近,熟悉的冷香充盈在了班馥所呼吸的所有空气里。   男人微凉的鼻尖抵在班馥脸颊,压迫感十足。   他垂眸,闻着她的气息,缓缓下移,忽地一口咬在班馥锁骨略微靠上的脖颈处。   班馥痛得闷哼一声。   “……”   生病了,还属狗了是不是?咬我干甚?   本能的反应让班馥挣扎了一下,可是他却更紧地将她按住,吸吮她肌肤涌出的鲜血。   雨越下越大。   他禁锢的力量丝毫没有减轻,反而愈发强势。   班馥抵在他胸前的手上移,软软圈在他的肩头。   下一刻,却见指尖翻转,一根银针不知何时竟出现在她手中。   班馥咬牙,正预估着穴位所在要扎下去,然而手起针落,在距离元君白头顶一寸之时,突地被他擒住手,用力一捏。   “啊……”班馥痛得冷汗直流,银针无力握住,掉落在地。   男人轻笑一声,是轻蔑,亦带嘲弄。   ……好,她确定以及肯定,他现在绝对、绝对没有认出她。   到了这一刻,耐心耗尽,她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忍不住骂道:“你有病治病行不行?我是在帮你!”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   男人的手扣在她脆弱的脖颈上,微微用力,迫使班馥将头抬高。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女每一个呼吸的起伏,甚至能在这样的黑暗中看到她明眸璀璨,那里面除了被拼命掩盖的害怕,竟还有一丝愤怒。   愤怒,让她眼中的光烧得更亮。   元君白玩味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你可知,上一个敢这么跟孤说话的人,头身早已分离。”   他声音暗哑,指腹在班馥脖颈上摩挲:“便是从这儿,一分为二。”   察觉到女孩儿抖了一下,他愉悦地轻笑出声。   班馥闭了闭眼,快速理清着思绪。   虽然不知他为何性情大变,且还一副认不出她的样子,但眼下还是要顺着他的毛捋,把小命保住要紧。   脖颈被卡着,呼吸愈发不顺畅。   班馥的手按在元君白的手臂上,推了推,示意他松开一些,有话要说。   元君白考虑了一会儿,手上的力度轻了些。   新鲜的空气涌入,班馥咳嗽了两下,喘息着说:“殿下,我知道你现下认不得我了……可是……还请殿下手下留情,没了我,谁来为殿下驱挡狂蜂浪蝶?多年来,殿下都不近女色,可是现在阖宫上下皆知,殿下极为宠爱我,若是我突然在此处出了事,怕是连陛下都要问两句的罢,平白让殿下增添了不少麻烦。”   元君白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轻笑:“他的麻烦,与孤有何相干?”   话虽如此,他却慢腾腾地退开了。   班馥松了口气,手软脚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元君白斜睨了她一眼,淡声道:“孤且看在你血的味道还不错的份上,暂且饶你一命。今日之事,若敢声张出去……”   他勾了勾唇:“只怕死得比我捏死还惨。”   班馥极力忍住了想要退后的步子,默不吭声地与他对视。   元君白回收目光,踱步到窗边,猛地伸手,将窗户推得更开,细雨携风全面扑面砸在他脸上。   他闭上眼,静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问:“孤问你,楚越可在外面?”   班馥脑子转得飞快,不答反问:“……殿下要找楚大人吗?我去帮你将他叫进来?”   元君白突然转身,盯着她看一会儿,脸上露出笑容。   班馥被他笑得心里发毛,在他再次朝面前走来时,若不是咬牙靠意志力站定在原地,简直恨不得撒腿就跑。   他居高临下,垂眸她,毫无征兆地揽臂勾住她的细腰,将人锁在怀中,食指抬高她的下颚,轻声说:“孤问你答,只需说是或不是,莫要耍你的小聪明。美人。”   *   大雨倾盆而下。   楚越此时此刻根本没有往同乐镇的方向走,而是往京城而去。   说去同乐镇接杨太医,不过是故意讲给班馥听的说辞。一揽芳所在就在京郊,他骑行千里宝马,最快半个时辰即可往返。   可是当他勒马行至京城城门口时,他披着蓑衣在暴雨惊雷之下驻定不动。   守城官兵在城楼往下望,喊道:“底下何人?!报上名来!”   坐骑在暴雨中不安地踏着马蹄。   楚越咬牙,握紧缰绳,毅然决定掉头回去!   今日出了意外,谁也没有想到这夜半的雨势竟会突然变得这么大。   若是小雨,殿下心绪应尚算平和。   若是眼下这般的暴雨,仅靠施针怕也是无法抑制头疼。若是昏迷过去,另外一个“殿下”只怕就会苏醒。   别说设局小试班馥了,真要让她撞上,能不能保住小命还是另说。   最重要的是,若他不在,“殿下”是否能够履约不在人前出现都成问题。   这是离国太子身上最大的“秘密”,万不可泄露。   楚越一路疾奔回去。   到了别庄门口,翻身下马,直往竹屋而去。   而此时此刻。   班馥被元君白紧紧掐住腰,揽在怀中。   她扯出一个笑,缓缓伸手,将元君白抬住她下巴的手轻轻拨开:“方才进来的时候楚大人是在的,现在人在不在外头,我都进来这么久了,属实不知。”   “……殿下,不如您先放了我。”班馥尽量不刺激他,温声细语地说,“我给您烹茶喝?歇息一下,静心凝神,如何?”   元君白神色冰冷:“孤不喜欢喝茶。”   骗人吧你!到哪儿都在烹茶喝,就连马车上的茶具也周全得不行。   “孤爱喝酒。”   才怪!殿下才不喜欢喝酒!   这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干嘛?   班馥咬唇,纠结地望着他。   两相对视,元君白忽而一笑,神色温柔下来,目光落在她的唇上,缓缓低头,靠过去。   “孤记岔了,孤最爱喝你烹的茶。”   班馥有些恍惚,竟好似看到了之前的元君白。他的眉眼出尘,温柔中带着一丝清冷。   气息交错,仅在咫尺。   班馥的心怦怦跳得厉害,脸颊的热度飞快攀升,眼见他越靠越近,她也不知为何,居然没有想到要躲开。   反而是元君白突然顿住,眼眸微眯,恶劣地低声说:“你喜欢孤?”   班馥反应过来,急急从他怀中挣脱开:“殿下在开什么玩笑?”   元君白由着她退开,也不再扮演温柔,懒懒开口:“似他那等薄情之人,也懂男女情爱?喜欢他不如喜欢孤。”   “……”   班馥默然无言,一时竟不知道该先反驳哪个为好。在她心里,他们就是一人。   只是眼前这个殿下,脾气差很多,动不动把杀人挂在嘴边,有些叫人难以应对。   “孤在同你说话,因何不答?”元君白觉得今夜的自己真是出奇的有耐心,换作旁人如此怠慢,他只怕早将她的舌头拔了下酒。   班馥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正要回话,外头突然传来踏水而来的急步声。   紧跟着,楚越的声音响在外面:“殿下!属下有急事求见!”   听到楚越的声音,元君白眉眼瞬间阴郁下来,神色极为不悦,他对班馥淡淡道:“你滚吧。”   他喜怒不定,这副模样终归是近不了身,身子看起来也无碍,与其无效周旋下去,随时担心小命呜呼,倒不如先离开。   “多谢殿下不杀之恩。”   班馥应了声,行礼退下。   走到门口,班馥回头望了一眼,元君白又走到了窗边观雨,背影看起来寂寥冷清。   这是什么奇怪的感觉?   班馥抿了下唇,伸手去拉门,手刚碰到门把手,元君白的声音突然响起:“小美人,记住了,孤喜欢喝酒,最讨厌喝茶。”   班馥怔了下,呐呐应了一声:“我知道了,那我下次给殿下带酒。”   “下次?”元君白轻笑。   他伸手去接雨,没有再说话。   班馥拉开门,走了出去。   廊下,楚越浑身湿透,雨水沿着他的衣衫下摆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水。   看到班馥出来,他眼眸一动,快速上前,目光扫过她的脖颈上,眉头一皱。   只见白皙的肌肤上有一道青痕,靠近锁骨之处破了一道口子,有零星的血迹散布在衣领四周。   楚越低声开口:“今日之事……”   班馥接过话头:“殿下头疼发作,现下心情还有些不好,不肯让我诊脉,楚大人快些进去看一下殿下罢。”   楚越顿了下,说好。   “朝云,送姑娘先回去吧。”   泰安匆忙拿了把伞过来,朝云暼见班馥脖颈处的血迹有些心惊,但见班馥神色如常,便也不敢多言。   风大雨大,班馥将双手圈住自己,刚好盖住血迹。她躲在伞下,低头走了出去。   楚越推门进去。   风雨携带的潮湿之气在屋内盘桓不散。   元君白还是一动不动地立在窗边,幽暗冰冷与之跟随。   楚越默不吭声地跪下。   约莫跪了有一盏茶的时间,元君白才折身而返。水珠从元君白隽丽精致的眉眼处滑落,他的眼眸黑沉沉的,带着未达眼底的笑意。   “楚越,擅离职守是什么罪?”   楚越低头跪着,没有丝毫辩解:“此事是属下之过,请殿下责罚!”   “嗯,那就自去领三十鞭。”   “是!”   元君白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感慨地说:“楚越,你知道孤最讨厌你的一点是什么吗?”   “永远唯他的命是从,在孤面前却阳奉阴违。”元君白唇边带笑,手上却在用力,几乎能听到肩胛骨咔咔碎裂的声音。   楚越痛得闷哼一声,冷汗直流。   “说罢,今日你们又在谋划什么?”   楚越双手紧攥,咬牙忍痛:“回殿下,并无谋划。”   “瞧瞧,孤刚才说什么来着?”元君白不无不可地收回手,懒声道,“也罢,今日醒来身上既无银针也无锁链,也是难得,便不与你计较了。”   “去,孤要喝酒。”   “是。”   楚越按住肩膀,艰难起身,缓步走了出去。   *   头痛欲裂。   元君白醒来时,天光大亮,窗外的竹叶上凝着晶莹的水珠,如泪般坠落。   脚边散乱地放着五六坛酒。   他从墙角撑站起来时,叮叮咚咚带倒了一地,有些酒坛里甚至还有酒汩汩流出。   元君白神色有些难看。   他厌恶另一个自己的肆意妄为,又无法完全掌控。昨夜本来是装病试探,却在泰安走之后,当真头疼起来。   这次的头疼发作得又急又快,他甚至来不及对自己施针,就晕倒在地,人事不省。   再后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揉着额角走出门。   泰安昨夜撑着眼睛守了一夜的门,黎明破晓时分,实在撑不住了,蹲坐在门口就迷糊睡了过去。   酒坛碰撞之声没有惊醒他,但是吱呀开门之声却惊得他一下跳站起来:“殿下,您好些了吗?”   “叫人煮碗醒酒汤过来。”元君白往日常的寝居室走去,“把这儿收拾一下。”   “是,奴才这就去办。”   元君白清晨沐浴,将一身酒气洗去,换了身干净衣裳。   泰安前前后后调动人的奔忙起来,做完一应事宜,进来后发现元君白已在书案后又处理起公事,早膳是一口未动。   “殿下,可是早膳不合胃口?”   “没什么胃口,撤了罢。”元君白一边落笔批文,一边问,“楚越去了何处?今日怎么没见着人?”   泰安尴尬一笑,喏喏回道:“您昨儿个罚楚大人自领了三十鞭,加之他肩膀又受了伤,早上刚回去就发起了热症,如今正有些起不来床。”   元君白手上动作一顿,笔尖墨迹在纸上湮湿开来。他怔了下,抿唇站起来:“去看看他。”   楚越肩头的伤口已然包扎好,但因背上有伤,只能趴睡着。   元君白进来时,他正在喝药,脸烧得通红却不让人扶着,耿着背直挺挺地坐着,一口将苦药闷了,固执得很。   见了元君白,连忙要起身行礼。   元君白知道他身上有伤,虚按了一下,道:“好了,不必行此虚礼。”   他转头问服侍的侍女:“背上的伤可上药了?”   侍女握着药瓶,委屈地辩解不是自己失职:“回殿下,楚大人不让奴婢上药,让去找个公公过来。”   元君白无奈地暼他一眼。   他伸手,让侍女把药瓶给他,“好了,你下去罢。”   “是。”   泰安恭身上前:“主子爷,奴才来吧。”   “殿下!使不得!”楚越亦是受宠若惊,若不是身上又伤,只怕就要跪坐起来了。   “你随孤行军杀敌时,难道孤不曾给你处理包扎过伤口?”元君白故意沉下脸,“脱衣服,趴下上药!”   泰安上前帮忙脱衣,扶他躺下。   背上鞭痕交错,鲜血淋漓。   元君白替他上药,眉头微蹙:“孤说过,孤不清醒时下的指令,你不必听从。何必真去领罚?”   楚越道:“昨夜之事,属下有看护不力之罪,自当领罚。殿□□恤,属下却无法原谅自己,若是秘密泄露,属下万死不能偿其罪!班姑娘那里,属下擅自做主,已派人先行软禁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三章合一,感谢订阅~本章留言发红包~   下面基本都是走感情戏比较多啦~嘿嘿 第27章 偏要见   ◎山不就我,我就山。◎   日上三竿。   锦被里的人影动了动, 又夹着被褥翻了个身,继续甜睡。   朝云望了一眼热了第二遍的早膳,忍不住凑上前, 轻声说:“姑娘, 您饿不饿?起来吃些东西吧?”   班馥抱着软软的被子, 舒服得不像话,贪睡劲儿上来了,哪里肯起身。   她懒懒地应:“我不饿,你吃吧……”   她这人睡觉不老实,翻来覆去的多,因此亵衣有些松动,且昨夜元君白吸咬之处本就比较靠上, 这儿伤口好了, 却留下红痕, 容易叫人想入非非。   昨夜黑灯瞎火,朝云只顾撑着伞扶她离去,也没太看得清伤口。   再加上班馥回来后,打发她出去睡觉,根本就没有让她处理过伤口, 因此, 朝云其实并不太清楚班馥在竹屋内发生了什么。   这下天光目明,突然看到班馥脖颈上的暧昧痕迹,朝云怔了怔,随即又是欣喜又是有些害臊。   之前太子爷召幸班馥也好,安诗雨也好, 他们这些贴身伺候的都知道, 多半是做戏给宫里头嚼舌根儿的人看, 并没有真的碰人。   ……可莫非是昨夜,太子爷当真宠幸了姑娘?   也不怪她想得多,实在是平素元君白太过洁身自好,不近女色。   孤男寡女的独处一室,姑娘身上不但留了痕迹,第二日早上还贪睡疲乏。   在深宫中当差当久了,这些事儿多少也听闻一些。   朝云红着脸,忍不住又问:“姑娘,可要给您备些热水,洗一洗?”   班馥含糊地应:“不用,大清早的洗澡做什么……”   朝云想了想,又体贴地建议:“那您身上酸乏吗?要不,奴婢给您捏捏腰?”   她向来是个很有眼力见的丫头,这会儿不依不饶地关心追问,倒让班馥脑中“叮”地一声响,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反应慢三拍地观摩到了朝云羞涩的表情。   “……”   班馥一下子清醒了,猛地翻坐起来:“你想什么呀?不是……”   她支支吾吾想解释,但是又不知元君白这个秘密,朝云是不是也知道。   班馥涨红着脸,泄气:“算了,解释不清,总而言之,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昨夜殿下还病着,我怎么能乘人之危呢?”   朝云:“……”   这个词好像也不对。   班馥挠了挠脸,作罢。   反正也被朝云吓清醒了,她干脆下床洗漱。   朝云出去给她打了盆水进来。   盆中水清晰地倒影着班馥身影,她的视线下移,突然想起脖颈上的伤口,匆匆凑到铜镜前一看,这才看出端倪。   难怪朝云误会,这也太明显了吧?   她扑了点粉遮盖住伤口,可是效果并不是太好,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朝云在旁抿嘴浅笑,眼睛都在发亮。   ……所以说,主子爷多年不近女色也不是什么好事,看把身边这些人憋得,看见一点端倪就普天同庆的表情。   班馥回之一笑,迅速坐回桌边,埋头开始吃早膳。   “姑娘,待会儿要出去走走么?”朝云问。   班馥咬了一口包子,不甚在意地说:“门口的侍卫撤了么?”   朝云回道:“刚撤没多久。奴婢方才进来时,就见他们收兵离开了。”   昨夜她们回来后,楚越以保护为由,派人看守住她,怎么这么快就撤人了?   难道……是殿下的意思?   他醒了?   班馥心头一跳,这个推测一出现,想见他的念头就一直盘桓在脑海,她有些坐不住了。   招呼朝云出门,一路双手交握,捏来扯去,心情忐忑不安。   昨夜之事,细细想来,实在是有些诡异。   她知道这件事,应当是个意外。   以楚越昨日未接到杨太医就心急火燎奔袭回来的反应来看,他肯定是一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娴月姑姑来时是跟着太后銮驾来的,回去之时,也跟着太后先行回宫打点,她虽不在场,但她和邓显都是从先娘娘在时,就一直照看元君白长大的人,他们二人应当也是知情。   可是泰安和朝云,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班馥想了想,转头笑问:“朝云,你跟在殿下身边多久了?”   “十二三岁的时候吧,至今也有五年了。”   这样闲聊的话题,主子们大多会问,朝云也不疑有他,随口就答了。   班馥感慨:“都有五年了啊,你在殿下身边服侍也不算短了,是个老人了。”   朝云笑着说:“奴婢这算什么呀,且不论邓公公与娴月姑姑了,便是泰安也比奴婢在殿下身边待得长,几乎算是伴着殿下长大的呢。”   班馥笑着垂下眸。   那么这样说,泰安也极有可能是知晓的。   可若说他知晓,为什么还会答应带她过去见元君白?就不怕她发现秘密吗?   这是元君白对她的试探?还是意外?   *   到了元君白在一揽芳的居所,泰安见她来了,老远走出来迎接。   班馥问他殿下可在?   泰安热情地引她到院门口,说去帮她通传。   班馥等在门口,片刻功夫,泰安回来了,脸上挂着为难的笑:“姑娘见谅,京中来了人,殿下在见客,暂时不能见姑娘了。”   班馥有些失落,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微笑点头:“我知道了,多谢泰安公公。”   待人走了,泰安叹了口气,折返回去。   元君白坐在书案后,影卫正在禀报:“殿下,京中来信,兵部左侍郎严彰昨夜暴毙在狱中。”   在钦悬司眼皮底下都能动手,梁氏也算有些能耐。   元君白颔首,说知道了。   影卫退下后,他安静地坐在书案后处理公文,似是随口问起:“人走了?”   泰安回道:“走了,什么也没说。”   元君白笔下动作一顿,又问:“她……身上伤势如何?”   “殿下恕罪,昨儿夜里事发突发,姑娘出来时,奴才没仔细看。”泰安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姑娘身上好似确实有点血迹,脖颈上也有一道掌痕,但今日看,脖颈上的痕迹倒是没了,想是当时也不算伤得太重。”   元君白“嗯”了一声,从神色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   泰安扇了自己一巴掌,懊悔道:“都怪奴才,昨夜应当先进去看看您,再让姑娘进去的,都怪奴才光想着按计划行事,见天不好了,也忘了再确认一下。”   元君白道:“事发突然,与你无关。”   泰安谢过主子爷体恤,观他神色,斗胆询问:“奴才有些不明白,殿下将姑娘放出来,又不见她,这是何意?”   竹屋内用来设局的机要公文一样未少,但被风吹走或被雨打湿的书画倒是不在少数,若她是陈国细作,当时这种混乱的局面,即便是来不及誊抄,也可以有很多的借口将离国机要偷走,她不应当什么都不拿、不看。   从她恰巧会说陈国话开始,到她几番相救于他,再到昨夜她意外发现他的秘密,她居然没有避而躲之,反而还来见他。   元君白向来自诩能洞察人心,可围绕在她身上的,是他也看不透的心思。   她到底所求为何?   在她眼里,他是不是一个怪物?   他竟不想在她眼里,看到害怕却强迫自己靠近他的情绪。   “通知他们整装,过午后出发回城。”元君白闭了闭眼,避而不答,“孤想静一下,你先出去吧。”   “是。”   *   班馥来的时候就没有带多少行装,回去的时候自然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她早早就出来,上了来时的马车。   就是为了等元君白。   她还特意确认了一眼车夫的样貌,可是她等了好半晌都未见到人上来,她撩开帘帐,半探出身子问朝云:“殿下还未出来吗?”   朝云回头,懵了一下,说:“殿下好像上了前头那辆马车。”   什么时候前头多了一辆马车,她出来之时,明明前面什么都没有。   若说之前还不确定,那她现在倒是有□□成确定,元君白好像就是在躲着她。   班馥鼓了鼓脸,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接往前头那辆马车大步流星地走去。   朝云追在后面喊:“姑娘,您去哪儿?快要启程了!”   班馥瞥见泰安小心翼翼地扶了一个人影上马车,随即将帘帐垂下。   她紧赶了两步,提高声音喊:“殿下!”   马车内无人应声。   泰安拦了拦班馥,赔着笑脸:“姑娘姑娘,您的马车在后头呢。奴才还叫人备了点心,您快去尝尝看。”   这会儿有美食也不能转移班馥的注意力。   她盯着马车看:“我有事要同殿下说,可以跟殿下同乘么?”   泰安也回头望了一眼马车,见元君白没有出声,便对班馥低声道:“姑娘,殿下有些疲累,这会儿估计是想静一静,有什么事不如回去再说。况且,这车上还有……”   他话未说完,班馥眉眼一垂,眼眶里瞬间含了泪,以车内人听得到的声音委屈地说:“殿下,来之时妾就是一路陪同殿下,怎么回城,殿下就不要妾了呢?”   美人楚楚动人,又娇声娇气地立在马车前倾诉。   哪个男人能忍心拒绝?   周遭护卫的人俱都竖起耳朵在听殿下的八卦,又不敢太明显,只能听到马蹄似乎随她嗓音落地有了一阵骚动。   下一刻,帘帐一掀,楚越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地下了马车,对泰安道:“殿下让我跟他换乘。”   泰安指了下班馥之前的车驾所在,楚越就迈步往后头走去。   班馥愣住,他怎么在里面?   泰安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您也没有听奴才说完呐。   在陌生人前做戏,她毫无心理负担,但在相熟的人面前做戏,她多少有些尴尬。   正在思忖该不该厚着脸皮再发挥一二时。   元君白的声音响起:“你上来罢。”   作者有话说: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呀~   这几天会提前到十二点更新,等下周二可能还是恢复晚九点更。   感谢“山风”灌溉的营养液~ 第28章 我的救赎   ◎她是向阳永生不死的花儿。◎   听到元君白的声音, 班馥才觉察出一丝紧张出来,她深吸一口气,登上马车。   元君白垂着乌黑的眼睫, 手持书卷, 正读书读得极为专心, 只是在马车摇晃,少女坐下之时,握着书卷的手往下紧按。   这辆马车其实是为了受伤未愈的楚越准备的,元君白命他在别庄休养,他却不肯,这才临时加了一辆马车。   而班馥原先坐的那辆才是太子专驾,内里宽大舒适。   只是他以与楚越尚有要事要商谈为由, 并未去坐太子专驾, 只想着待会儿再打发人去同班馥说一声。   他确实有心避着她。   她却不按常理出牌, 竟跑到车前作戏,惹得楚越坐立难安,自请换乘。   按制,楚越的马车规仪自然越不过太子去,且这辆马车又是临时增添的, 因而坐一人尚宽裕, 两人则略显狭小。   元君白下令出发。   马车滚动起来,间或班馥的膝盖会不小心碰到元君白。元君白迅速抬手又翻了一页书。   明明是一个人,可是光坐在这儿的神态动作就能轻易将他们区分开。班馥瞄了一眼心无旁骛的太子殿下,轻声问:“殿下,您身子好些了吗?”   元君白目光都不曾挪动一下:“孤无碍。”   班馥小幅度嘟了一下嘴。   没有外人在之时, 他现在每回在她面前自称“孤”, 都是在憋着坏装相。   另外一个他, 倒也是一口一个“孤”,可是说话的语气、气场,与他截然不同。   班馥快速回忆了一下,上次马场事件,两人第一次闹不愉快,她不服不驯,他也有些出口伤人。   可是后来,他软了姿态,亲自雕了木偶哄她,她便也顺坡下驴,这事儿才算揭了过去。   班馥的直觉告诉她,眼下这般,涉及他最在乎的秘密,他多年的心结,他断然不会再主动靠近了。   也没关系,有了前头的事儿,太子殿下吃软不吃硬,她也算见识了。   班馥摸了一下脖颈,用拇指用力蹭了蹭吮痕上用来遮盖的粉,嘶地轻叫一声,忍痛的表情浮上脸。   元君白飞快抬眸看她,目光落在她的伤口上,眉头慢慢紧蹙:“这是……昨夜伤到的?”   他薄唇紧抿,似是有些不大高兴的样子。   他极少有情绪如此外漏之时,班馥迟疑地轻点了下头。难道方法用错了?   “坐过来。”   元君白又掏出了他那罐随身携带的紫玉宝莲嵌金边的药罐,全程轻蹙着眉,帮她上药。   他生气归生气,指尖动作却极为轻柔。   班馥怔怔望着他:“殿下,我发誓,我绝不会将昨夜之事泄露半分,若有违背,便叫我肠穿肚烂……”   “闭嘴。”   元君白喉咙滚动了一下,垂下长睫,手紧握药罐,似乎在极力忍耐即将溃堤的情绪。   “……你不怕我?”   他声音低哑。   班馥飞快摇了摇头。   忽然意识到元君白压根儿没有抬眸看她,犹豫了一下,她伸手过去,覆住元君白的手。   掌下的手冰冷,甚至有细微的,几乎让人难以察觉的轻颤。   “殿下,”班馥心里突然涌出一阵难过的情绪,“于我而言,那都是殿下。我若是害怕,便不会坐在此处了。”   元君白眼睫微动。   “殿下,你看看我。”   元君白慢慢抬眼望过去,午后日光觑着隙地从翻飞的车帘中钻入,女孩儿扬起灿烂的笑,语气轻快:“殿下你别怕,我陪着你。”   她是向阳永生不死的花儿。   在这一刻,璀璨耀眼,光芒万丈。   也将光带进了他的心底。   元君白转头,望着天光云影,半晌没有吭声,却在班馥将手缩回去后,突兀地低声说:“以后,不准他碰你。”   掷地有声,带着一丝难以言喻地占有欲。   班馥望着他俊秀出尘的侧脸,怔了怔。   *   回京后,元君白又变得繁忙起来。   “邺王寻妓”一案,他看似置身事外,除了钦悬司的人主动来寻他了解过案情外,之后便再也没有插手过这件事。   如今,关键证人严彰一死,钦悬司靳风勃然大怒,命人将钦悬司内外都查一遍,倒真叫他查出几个不干不净的可疑内鬼。   这时,原以为线索就此中断,隔了没多久,竟有一个女子主动上门投案,自称她乃严彰豢养的外室。   严彰生前交代,若是他出事,就将书信及账本亲手交给靳风。   靳风收下,在这之后的第三日朝会后,私下面见皇帝,上了一道折子,称已将“邺王寻妓”一案梳理探查清楚。   严彰写下遗书,称受邺王胁迫,在宫宴那晚给太子下药,让女儿亲解罗衫去服侍太子,可是太子端正,那夜拂袖而去,但女儿却因此事自感无颜面对宗亲,服药自缢了。   对外虽然声称女儿失踪,严彰却忍不下这口气,这才设局,买通天香楼的人,将女儿尸体安放在邺王身边,以叫他夜夜难以安寝。   随后,他亲往钦悬司报案。   引入钦悬司介入此事,想为女儿报仇雪恨。   可他自知,将事情闹大,他恐命不久矣,于是将多年贪污的账册和遗书交予外室,命她若他身死,则将一切揭露出来。   遗书上,他以血手书,字字泣血。   账册则牵系到朝中一干重臣贪墨罪证,而这些人以往也同邺王过从甚密。   皇帝怒火冲天,责令钦悬司深查此事。   梁皇后知晓此事时,气得花瓶都砸碎了无数个。严彰若有这个脑子和盘算,又怎么会被她和邺王玩弄在股掌之间。   定是太子在背后操弄,许了他什么好处,这才逼得他孤注一掷地来对付他们。   “娘娘息怒,我们与王爷走得近,虽则此前王爷入狱,陛下就已迁怒娘娘了。”梁皇后身边的心腹宫女为她顺了顺心口的气,“但那些进项处理得仔细,倒不用担心此次贪腐之案会查到我们头上。眼下,娘娘不如在陛下跟前示个软,想办法先把圣心笼络住。”   梁皇后靠在美人榻上,恨声说:“查自然是查不到本宫头上,可本宫一番苦心经营,这下只能忍痛割尾,倒是便宜了太子,只怕他会趁机安插他的人手进去。”   她闭了闭眼,手落在自己平坦的腹部,平复着心绪:“罢了,此事终归是冒进失了手。”   她慢慢坐起来,眸光微沉:“替本宫拆卸钗环,本宫要去陛下处请罪。自请离宫,去南安寺诵经祈福,静思管教不当之过。”   梁皇后要离宫的消息传到元君白耳朵里的时候,他倒是有些摸不透这个“继后”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了。   这盛京城乃是权利的中心,离开此处三五个月足以变天。   她爱权势,爱皇后这个凤位甚过一切。   竟赶在这个当口自请离开?   元君白命楚越派人暗中盯着,静观变化。   楚越应下,又禀告道:“钦悬司那头有了新的动静,据说查探到逼迫严彰之女的另有他人,乃是邺王属官擅自行事,其人已被抓捕归案,供认不讳。”   元君白唇边噙着笑,丝毫不吃惊:“替罪羊罢了。”   楚越皱眉道:“别说靳风了,便是陛下也不会信。”   “信不信不重要。”元君白已走到太后宫门前,“梁氏历经三朝,树大根深,邺王既已攀上这颗大树,父皇就不会轻易动他。更何况,梁后此番将姿态放低至此,也代表着梁氏一族的态度,父皇不看僧面也会佛面。”   宫人通传太子殿下到。   楚越止步在外候着。   元君白仪态高雅从容,唇边带着淡笑,欣长挺拔的身影穿过佛香缭绕的大殿,到了里间,如常向太后请安。   太后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叫他坐,“太子近来在忙些什么?”   元君白道:“多是些朝中杂务,劳皇祖母挂心了。”   太后娓娓道:“嗯,哀家虽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多少也听闻此次贪腐之案,牵连不少朝廷重臣,连兵部尚书也在其中。这严彰也是出自兵部,如今兵部官职从缺,你父皇近来想必头疼不已。”   “是,朝中对兵部尚书之位多有争议。”元君白眸光微动。   “听说你推了一人,被你父皇否了?”太后道,“也不必太放在心上,等他多听不同的声音,自然还会有自己的决断。”   元君白听明白了她的话中之音,含笑应是:“皇祖母金口玉言,孙儿先谢过皇祖母。”   太后点了点头,笑着关爱道:“你呀,如今已帮你父皇处理了不少政务,你父皇对你自然也是倚重非常,但是政务是处理不完的,还是应当多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   元君白谢过她关心,两祖孙又聊了些家常事,太后便道:“哀家呢,想是年纪大了,这会儿老是觉着日子过着太过孤清,好歹身边还有明珠那丫头常伴在旁,否则还真不愿在这宫里头待着。”   元君白含笑听着,也不接话。   “这丫头做事虽然鲁莽了些,但人是好的,”太后笑望着他,“那日的事你莫放在心上。”   “明珠妹妹丢了皇祖母所赐之物,心急也是人之常情。”   太后颔首:“你能谅解哀家也很宽慰。若是得空了,就多来哀家这儿坐坐,你那东宫虽然留了两个选侍,听说你也不怎么传召,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着,哀家瞧着竟比这慈宁宫还冷清些。”   “便是旧事重提,哀家也得说,你也该到了娶妻纳妾的时候了。”   元君白站起来行了一礼,自愧道:“皇祖母所言甚是,以前都是孙儿太执拗了,让皇祖母和父皇忧心,实是不孝。孙儿已想明白了,太子妃之位……”   太后心头一喜,正要顺着话头引荐沈明珠。   元君白却浅笑道:“不知皇祖母以为定远侯嫡女沈家大姑娘沈拂菱如何?”   “……什么?”太后一口回绝,“她不行!”   元君白点头,还是面带微笑,似乎并不太在意:“既是如此,孙儿认为,太子妃之位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   太后神色有些不满。   元君白顿了下:“至于东宫两位选侍淑德惠秀,这便擢升为昭训。如此一来,皇祖母也无须担忧孙儿身边无人体贴照顾了。”   以退为进的手段算是被他玩活了。   太后以兵部尚书之位作为交易条件,是想让他娶沈明珠为太子妃,元君白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应下此事,仅仅抬了两个东宫选侍的位份。   但在明面上,又确实符合太后希望他尽快“娶妻纳妾”的要求。   元君白谦谦询问:“皇祖母有何示下?”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恢复晚上九点更哈。 第29章 何为爱慕   ◎“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太后自然知道, 以一个兵部尚书之位来与太子交换太子妃之位,根本不够筹码,因此虽然有些恼怒, 但想到多年来, 这是太子第一次松口纳妾, 凡事还是不要将他逼迫得太紧,便也作罢。   安文王之女,她确也答应过要将她抬为侧妃,可眼下太子妃之位未定,她又担心先将安诗雨抬举起来,日后沈明珠进门,这个太子妃之位不好做。   想到这一层, 太后终是缓了神色, 对元君白道:“好好好, 皇祖母依你,你肯纳妾先把外头的风言风语盖住了,也比现下这般好。”   话音一转,她又道:“不过,安文王之女, 说到底身份尊贵, 总不好跟旁的一个位分,文王脸面上总归是过不去的。依哀家看,怎么的也该赐她一个良娣之位,太子以为呢?”   元君白微低头,唇边依旧含着笑, 不徐不缓地说:“依皇祖母之言便是。”   太后心里头略舒坦了些, 偏头看了下眼站在身后的嬷嬷:“嗯, 你如今既未定太子妃,这些个妾室总该有人教导一二。姜嬷嬷是哀家身边的老人了,不妨暂且到东宫去,让她们二人先学下离国宫中的规矩,避免日后再犯下错来。”   太子妃之选的大事拒绝了,这些琐碎小事却没有不应的道理。   “皇祖母所言甚是。”元君白神色平静无波,欣然应下,“那就劳烦姜嬷嬷了。”   姜嬷嬷福身行礼:“殿下折煞老奴了,老奴必然竭心尽力。”   *   东宫选侍正式擢升的旨意下达过来时,姜嬷嬷已经走马上任了,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神色严厉:“老奴奉太后娘娘之命,前来东宫教导二位小主。上至宫廷礼仪,下至贴身服侍,在接下来的这一个月里,老奴必当尽心竭力,事无巨细地教导清楚。也不怕两位主子说老奴倚老卖老,今日老奴既以‘教习嬷嬷’之位居之,还请二位以师礼相待,不可造次。”   这姜嬷嬷在太后身边服侍数十年,连皇帝和太子都要给她几分薄面。   班馥与安诗雨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面上都乖巧听训之色:“嬷嬷言重,妾身不敢。”   姜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下日后教习的时辰、规矩,这才让她们散了。   夏天在悄然过去,白日里也没有那么闷热了。   班馥回了抱春阁,趴在桌上,一副生无可恋之色。   浮香去帮她倒了一杯茶过来,小声嘀咕道:“虽说那位被擢升为良娣,位分是比姑娘要高些,但太后娘娘怎么只赐她玉镯,姑娘什么都没有,这心也偏得太明显了吧?”   班馥咕噜咕噜饮下茶水,又趴下去,不甚在意地说:“这些东西争来做什么,你没看见,她也不大高兴么。”   浮香不解:“这还不高兴?往后东宫,除了太子爷,属她最大。”   朝云将房门关紧,替班馥寻了一张厚实一些的被褥换上去,浮香赶忙过去帮忙。   朝云抖着被褥,笑着说:“现下自然是了,但往后若有太子妃进门,她到底还是屈居人下。况且,之前听说,她已是退而求次,瞄准的是侧妃之位。”   浮香嘟嘟嘴,替班馥委屈:“那叫什么屈居人下呀,咱们姑娘这才是呢,爷瞧着也挺宠爱姑娘的,怎么也不……”   她话未说完,班馥忽然撑起身子,转头看她:“浮香,我说过了,此事不准再提。”   她目光虽平静,但神色却有些泠然。   她虽在为她抱不平,可班馥却有些不喜,她言语之间多次有撺掇她去争宠的意思。   浮香呐呐应声:“姑娘您别生气,奴婢再不敢说了。”   班馥也趴不下去了,说出去转转,就往外走了。   朝云安抚地拍了拍浮香的肩,快步跟了上去。   一路出东宫,宫女太监们都向她行礼,说见过昭训。   被人尊敬的程度,自然远非是一个区区选侍时能比。班馥却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大高兴。   御花园中的花争奇斗艳,到了近秋的季节,也有不少凋敝。   有宫女提着花篮路过,篮中放着的竟是在揽一芳,她曾在竹屋外头看到花树上所结之花。   班馥叫住宫女,问了她在何处采摘,便也生了过去看看的心思。   朝云跟着她寻去,班馥看着这地儿倒愈发有些眼熟,之前太子中毒,需要在寒潭浸泡,不也是在这附近么?   看来这树是先头静端娘娘栽种的了。   这株花树临水而栽,淡黄的花瓣飘落在流水中,点缀了不少颜色。   班馥绕树走了一圈,听见声响抬头之时,刚好看到双目哭的红肿的昭仁公主往这边奔来。   昭仁公主停下脚步,忽然背转身去,快速擦着眼泪。   班馥心里头哀叹这是什么倒霉命,向她背影行了一礼,道:“见过公主,无意叨扰公主,我这便离去。”   昭仁公主原本压抑的哭声一顿,听见她离去的脚步声,突然放声大哭。   班馥脚下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树下哭得肩头耸动的小女孩,无奈折返,递过去一张帕子。   昭仁泪眼婆娑地转头看她,慢吞吞地接过,抽噎着问:“你……你不是走了吗?”   班馥捡起地上的花,在手上转来转去:“见你哭得这么伤心,怕你自寻短见。”   昭仁皱鼻子,倨傲道:“本公主才不会……”   “那就好。”班馥不置可否,笑了笑,转身要走。   昭仁急急一把拽住她的长袖:“哎,本公主好歹上次帮过你,你怎么也不问下本公主为何哭,有什么能帮本公主效劳的?”   班馥笑了笑:“我也救过你,扯平啦。”   昭仁气得又掉了颗眼泪出来。   班馥第一次见,比她还能说哭就哭的人,投降道:“那公主因何事这般伤心?”   言毕,班馥看了一眼朝云,朝云行礼,避远去。   昭仁见只剩下她们二人,踢了踢脚下的枯叶,眼泪如线一下淌下来,半晌,才抽泣着说:“父皇想为我尚个驸马,我不喜欢那个人,我不想嫁。”   原来是这种事。   班馥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安慰道:“陛下宠爱公主,为公主选的人一定是人中龙凤,公主何不去见见,再做决定?”   昭仁道:“他确实无可挑剔,可我不想见,见了我也不会喜欢他的。”   能让她都说出无可挑剔几个人,看来这个驸马人选确实不差。   既如此,班馥也就愈发纳罕了,但是基于两人并不算特别相熟,她也不好深问,便出主意道:“公主可跟德妃娘娘提过了?若能说服她,有她从中转圜,此事或有转机。”   “我说了,可是母妃压根儿不管我,说我太过任性,说什么不喜欢,都是孩子气的话。”昭仁哭得愈发伤心,“可是,我长这么大,我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这怎么就孩子气了呢?我就想嫁给越表哥,我不想将就!”   “……楚大人?”班馥承认有些震惊。   昭仁一时情绪化说出口,这时也有些后悔,咬住唇,威胁道:“你不准说出去。”   班馥好笑道:“我自是不会说出去,可公主留我下来,我还以为就是要让我开解心事的呢。”   昭仁这才软了眉眼,委屈巴巴地说:“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不放心嘛。”   哭了一场,又找人说了会儿话,昭仁似乎心情好些了,转眸见她,倚在树下吹风,神情散漫,忍不住说:“我真羡慕你……能留在喜欢的人身边……”   班馥怔一下,白皙的脸渐渐染上一层薄红。   她下意识想反驳,可是听到“喜欢”二字心里那一瞬间的异样,让她没有吭声。   昭仁自顾自地说:“在母后看来,我与他身份云泥之别,合该是他高攀了我。可是,在我心里,他像二哥哥一样,出类拔萃,无所不能。我幼时身子不好,去越表哥家中散心养病,待过一阵。他为人虽冷漠,待我却极好。那时,他在宗族子弟中,就已然是佼佼者了,身边有很多女孩儿仰慕他、爱慕他。”   “我也是如此。”   “一直如此。”   讲起心爱之人,小女孩儿脸上都是甜蜜的笑。   班馥一瞬间有些怔然,傻傻问了句:“……是仰慕?还是爱慕?”   昭仁眼神怪异地盯了她一眼:“有何区别?爱慕从仰慕之中滋生,何分彼此?”   班馥脑海中霎时闪过,那夜在竹屋,那人抵着她,狡黠地低问:“你喜欢孤?”   昭仁的声音嗡嗡响在耳边:“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班馥匆匆按住脸,神色恍然地说:“我、我可能受寒了,有些热症,先回去了。”   “……”   *   在外头神思不属地晃荡多时,回到抱春阁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院里的人比平时多了些,泰安立在门外,见了她,热情地见礼,小声提醒道:“昭训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在屋内已等候多时。”   在无边在黑暗中,屋内的暖光格外的亮堂。   班馥脚步顿了顿,盯着那扇门看了许久,紧张地攥了攥手,这才迈步走进去。   那人今日一身月白长袍,金冠玉簪,愈发显得芝兰玉树,矜贵不凡。此刻他正倚在桌边,信手翻着她放在屋内的闲书。   而在他一臂之隔,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菜肴。饭菜热气蒸腾,又为他清冷的眉眼多沾染了一分人间烟火气。   班馥只觉自己这颗心砰砰跳得厉害,一时竟舍不得将目光挪开。   听见脚步声,他抬眸望过来,豁然笑了:“傻站在那儿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有些人一直死鸭子嘴硬,突然在别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才顿悟:啊,我这就是喜欢吗?   班馥:???   再吐槽,罢工╭(╯^╰)╮   感谢惊弓之鸟、不上进、未茗灌溉的营养液~ 第30章 沐浴   ◎“难道昭训不该服侍殿下一二?”◎   班馥回过神来, 走过去先行了礼,唇角一抿,梨涡浅笑:“殿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   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   可是当目光接触, 她仍旧在心跳如鼓中, 心虚地将目光游移了一下, 放到了桌上的菜肴上。   元君白她喜欢这里小厨房做的菜,也未发现她的异常,叫她过来坐,如常地说道:“手头上的事暂且忙得差不多了,过来看看你。你去哪儿了?怎这般晚回来。”   班馥犹豫了下,将碰到昭仁公主的事跟他说了,虽未提及她说她喜欢楚越之事, 但说了见到她时她在哭泣伤心, 也暗示了元君白了, 昭仁公主对婚事的不满。   元君白听了也没急着表态,只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给她:“先吃饭罢,我会抽空去看看她。”   班馥想着,以她之能,能帮到公主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便点了点头:“多谢殿下。”   桌上的菜, 一半辣的一半不辣的,兼顾了他们二人的口味。   班馥却第一次吃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忍不住多次抬眸看他,又在他即将看过来之时,猛地收回视线, 扒几口饭。   因而, 外头通传, 姜嬷嬷前来觐见之时,她嘴里包着鼓鼓的饭在嚼,吃相颇有些不雅。   姜嬷嬷碎步进来,向元君白行礼:“老奴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安。”   元君白放下筷箸,和煦地笑着叫她免礼:“嬷嬷辛苦了,安顿得可妥当了?若有所需,尽可跟娴月提。”   姜嬷嬷恭敬回话:“老奴一切皆好,谢殿下挂念。”   元君白点了点头,原本想叫她自去安歇,她却跪下来道:“老奴奉太后娘娘之命,教习两位小主,除了白日里授课,也需从她们日常服侍中找出问题所在,方可教导她们改进。太后娘娘特别交代,昭训此前较少专门学习离国宫廷之礼,更需格外看顾,故而,老奴特来求请殿下,允老奴留在此处,帮助昭训照顾殿下一二。”   元君白看了娴月一眼。   娴月立刻上前,笑着将姜嬷嬷从地上扶起来:“嬷嬷德高望重,万不要因这么点小事就磕头跪礼。殿下仁煦,自然也敬重您,可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初至东宫,殿下就给您脸色看,没得让太后娘娘误会。”   姜嬷嬷也承她恩情,顺势站了起来。   元君白的指尖扣了扣桌面,笑着说:“她不过是个昭训,何德何能蒙嬷嬷日夜教导?”   姜嬷嬷自谦道:“教好了昭训,老奴才有颜面,回慈宁宫向太后娘娘交代。请殿下成全。”   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一口一个太后娘娘,自然也不好再驳她颜面。   元君白便转头对班馥道:“那你日后跟着嬷嬷,可得用心,莫要丢了孤的脸。”   班馥心里讨厌这个老嬷嬷讨厌得要死,可也知道她不过就是太后派人盯梢的,连元君白都拂不了她的面子,更遑论是她?   “妾身谨记。”班馥含笑应是,又起身向姜嬷嬷行了一礼,“劳姜嬷嬷费心教导了。”   “昭训客气。”姜嬷嬷退到一边。   班馥重新坐下,却始终觉得她严厉的目光分分寸寸地落在她身上。   这种被人盯着吃饭的感觉着实不好,她都有些难以下咽了。   元君白似是见她心情有些低落,夹菜的频率显而易见的减少了,便又夹了一筷子她喜欢吃的菜到她碗里:“多吃些,你这几日看着瘦了不少。”   班馥原本笑着想谢殿下,却听到身后浅浅的一声咳嗽,头皮瞬间发麻,告罪道:“妾不敢受,该是妾为殿下布菜才是。”   言毕,抬手取了公筷,姿态优雅地为元君白布了一筷子菜。   元君白:“……”   班馥怔了怔,后知后觉不对,原来夹在他碗中的菜口味偏辣,可此时却又不好再将菜夹回来。   元君白看了眼碗里的菜,无奈地轻笑了一下,举筷,面不改色地吃了下去。   他刚吃下去,就偏头开始咳嗽了两声。   班馥着急忙慌地倒了一杯茶给他,又走过去为他拍背:“殿下喝水,快喝口水。”   元君白接过来喝水,可水温却有些烫,过了辣的口喝烫水只更烫,他又连忙拿开,水磕到桌边,霎时洒到了他的身上。   娴月连忙上前,帮他擦身:“殿下可有烫到?”   元君白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水迹,宽和道:“无碍,不怪她,是孤自己不小心。”   这话自然是说给姜嬷嬷听的。   姜嬷嬷知道太子宠爱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委婉道:“昭训做事还是欠了些妥当,殿下的饮食起居习惯是什么,最是该放在心上。殿下放心,老奴定会好好教导她的。”   班馥:“……”   真是听了想死的心都有。   她不是不知道他不吃辣,只是失误一下,又被逮着教训了一下。   对着这个姜嬷嬷,她心理压力不是一般的大。   元君白去里间换衣服,班馥转眸对上姜嬷嬷严厉的眼,不用人吩咐,连忙跟了上去。   屏风之后,元君白已在解外衣。   班馥磨磨蹭蹭走过去:“殿下,我来罢。”   元君白看着她低垂着轻颤的眼睫,“嗯”了一声,由着她走近。   班馥郁闷地咬了咬唇,一边跟他的腰间玉带“奋战”,一边压低声音小声说:“殿下,她真的还要在我这儿待一个月么?能不能让她匀半个月到安良娣那儿?”   元君白有些好笑,低声说:“她父亲已向太后投诚,太后又怎会为难她?”   班馥倏地抬头:“原来殿下你知道啊?”   他眼里有未尽的笑意,专注看一个人的时候,仿佛很是深情。   班馥原本不再乱跳的心,此刻又乱了章法,她匆匆垂下眼,听到元君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以后委屈你了,在人前多注意一些。”   他又不是成日里待在东宫,班馥免不了跟这姜嬷嬷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因此,他这也是在跟她说,他无法时刻都护着她,需得她自己也小心谨慎些。   班馥点了点头,将玉带放在一旁,替元君白脱下外衣。   想找衣服更换,却发现新衣还未拿出,她顿了下,说:“殿下稍等,我去唤夕露拿身干净衣服进来。”   元君白道:“不用了,看看你的衣柜里有没有。”   “……我的衣柜?”班馥依从他的指示,绕出屏风,走到衣柜那儿拉开。   原本只放着她衣服的衣柜,此时被分成了两边,一边仍旧是放她的衣物,另一边则是放了太子殿下一些常服。   ……这是什么意思?   要在这里住么?   元君白在里头问:“找到了吗?”   班馥回神,急急忙忙翻出一件,回道:“找到了找到了。”   她返身进去,抖开外衫,为元君白穿上,绕到面前时,她飞快抬眸看了他一眼,轻声说:“殿下……你方才说,人前要多注意一些。我无非就是做好昭训的本分,这倒没什么。”   “可是……人后呢?”   说完这话,她就屏息等待回复。   元君白沉默了一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回想她今晚总是不愿意直视他的目光,闪闪烁烁,便想,或许她并不想服侍他。否则,她怎会特意问这话?   她说过,她对他,是仰慕,非男女之情爱。   元君白垂眸,拂开她的手,自己将玉带扣好,低声道:“你自己想。”   丢下这四个字,他便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   班馥出去之时,元君白已坐在书案后,开始处理公文。   娴月过来问:“昭训,可还要用饭?”   班馥哪里还有什么胃口,摇了摇头,娴月便去安排人撤下。   姜嬷嬷就跟一个木桩子一样杵在这房子里,虽然她不吭声,但谁又能真正忽略她的存在呢?   往常这个时候,班馥会坐在书案后,或雕刻木雕,或读些话本子。   可如今位置被元君白“鸠占鹊巢”,她又没理解他方才说的那四个字,不敢过去,只好走到窗边站着,望天望水望月光。   以背影对着姜嬷嬷,却也不必去顾虑她的眼神了。   风撩过她如墨般的长发,月色下,女孩儿清丽的面容竟比外头的景致还要吸引人的心神。   元君白望着她,直至笔尖的墨迹滴在纸上,晕染开,毁了这页,他才回神,将这页扯开重写。   静心凝神。   他告诫自己。   *   班馥后来找了一处坐下,靠着靠着,竟然就瞌睡了过去。   直至姜嬷嬷熟悉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班馥才迷糊转醒,见到元君白已从书案处站了起来。   娴月帮他整理书案,问道:“殿下,可要备水沐浴?”   元君白点了点头。   贵人们沐浴的水都是常备着的,断没有叫贵人等的道理,因此娴月出去唤人,过了一会儿,就已有人将热水提进来倒入浴桶。   元君白对姜嬷嬷道:“嬷嬷辛苦了,去歇息罢。”   这是元君白今夜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且已到了贵人安歇的时候了,姜嬷嬷也不好再继续待下去,便请安退下。   班馥见她出去,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像憋了很久的空气终于回来了。   元君白进去净室沐浴。   这时,屋内再也没有旁人,班馥在原地踌蹴了下,去拉开房门,想叫泰安进来。   可是房门一拉,姜嬷嬷似乎正在跟院中奴婢们训话,刚好立在门外,问:“昭训有何事?”   “……”   尽职尽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班馥微微一笑:“殿下要沐浴,召泰安公公进去。”   姜嬷嬷皱紧眉头:“今夜殿下处理了多久的政务,昭训就睡了多久,难道眼下不该去服侍一二?”   那她也不是有意睡过去的,不是无事可干么?   班馥被她训得面红耳赤,见她挡着门,死都不会放泰安进去的架势,微笑道:“……嬷嬷说得是。”   “砰。”   关上门,她就垮了脸。   作者有话说:   元君白:你自己想。   班馥:……打什么哑谜呢?   浮香:殿下是想让您酱酱酿酿再酱酱酿酿~   班馥:……我不信!   感谢58160203扔的地雷=3=么么哒   感谢幼儿园抢饭第一名灌溉的营养液~ 第31章 同寝   ◎娇软的嗓音入耳,元君白执卷的手微微用力。◎   元君白今日处理的政务颇有些棘手, 他靠在浴桶边,闭着眼睛在整理着思绪。   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他也没太入耳, 以为是泰安进来了。   他抬手揉捏了一下酸胀的后脖颈, 吩咐道:“把孤的药油拿来。”   班馥四处张望, 好一会儿才在旁边木架的托盘上看到一瓶药油。   浴室内水雾缭绕,依稀可见男人劲瘦却充满力量的背影。   班馥用手背擦了下滚烫的脸颊,平缓了下呼吸,轻步走过去,将药油倒入自己掌心,揉搓开后,贴上元君白的肩膀。   他的肩膀湿润, 带着蒸腾的热度。   班馥的目光从他布满水珠的胸膛滑过, 飞快偏开脸, 掌心同时却用力,自肩膀按压而上,揉往脖颈。   掌下肌肤有一瞬间的僵硬紧绷,下一刻,班馥只觉手腕被人扣住, 随着他转身的动作, 整个人被拽得往下挪了几分。   带着凉意的如墨长发轻扫过元君白肩头。   元君白喉间滚动了一下,沉沉目光落在女孩儿惊慌失措的脸上。   “……殿下?”   班馥抿了下唇,尝试抽了下手,红着脸低声问,“可是我下手太重了?”   她不敢看他, 刚才飞溅的水珠有些落在她的长睫上, 如蝴蝶的薄翼, 正不安的轻颤着。   元君白握在她手腕上的手收紧一瞬,又慢慢的、一点点地松开。   他问:“你进来做什么?”   嗓音比平常要低哑几分。   “姜嬷嬷让我进来服侍殿下沐浴。”   班馥站直,另一只手搭在方才被他握住的手腕上,湿烫的触觉挥之不去。   元君白转回去:“不必了,你出去。”   从她问出那句人后该如何的话,元君白的态度就好像就有些冷淡了。   像现在这样绷着脸让她出去,几乎从未有过。可眼下这个氛围,让班馥也顾不得想太多,应了声“是”,转身就外疾步走去。   半开的窗吹来凉风,她迎风站着,仍嫌风不够大不够凉,用手在脸颊边快速扇风,慌神的来来回回地走。   过了一会儿,元君白终于洗完出来了。   班馥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声,连忙跑到桌边,为自己倒水。   原本只是用水沾着嘴皮子没有往下喝,但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怕他看穿她的无措,连忙咕噜咕噜灌下一杯水。   杯底见了底,便又去倒。   余光瞥见穿着常服的太子殿下步履泰然地走过她身边,又绕到了书案后坐着,目光一点儿也没落在她身上,竟有些失落。   月上中天。   已到了安寝的时候,他这个样子,看起来今夜是准备留宿了。   可是眼里只有政务,一直处理个没完是怎么回事?   若只是换个地方办公,倒是将她一颗心搅得七下八下。   她远远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开门,吩咐下人,殿下已沐浴完毕,让他们进来收拾一下。再换桶新的热水,她也要去沐浴了。   姜嬷嬷这会儿已不在外头杵着了,折腾了一天,想必她老人家也是累了。   浮香跟进来,按照往常那般要伺候她沐浴,可班馥想着方才元君白都没有招人伺候,她的排场总不能大过他去,便拒绝了。   班馥小声吩咐浮香:“你帮我把衣物那些都备好,寻常一些就好。不过尽量备齐全些,总归有事我也不好再叫你了。”   她入了离国东宫,就一直是浮香在照顾她,对她的一应习惯都了解。   因此也就简单提醒两句,没有多说什么。   浮香应下,自去备物。   班馥又看了一眼元君白。   他正在提笔写字,丝毫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所搅扰。   等浴室内的一应都准备好,班馥就轻手轻脚地进了浴室。   与方才澄澈的水不同,此次浴桶内飘着艳红的玫瑰花瓣,水中还滴了几滴香露,花香四溢。   若是寻常,班馥只会高兴得美美泡上一个澡,但是现下想到元君白在外头,难免觉得这样“勾引”的嫌疑有点太重了。   班馥捂了下脸,又不好出去叫人兴师动众的换水,只能算了。   她说服自己摆平心态。   太后派了人过来,明摆着就是因为擢升了她们两个选侍的位份才来盯着的。以元君白清心寡欲的派头,今日这般,估计也是不得以才来这里留宿。   她既答应了他,要帮他挡住狂蜂浪蝶,这场戏就要做足。   想清楚这点,她释然不少。   褪了衣裳,入了浴桶,以不浪费的原则,将自己洗得香香的才起身。   浮香给她准备的就寝衣物是一条粉色抹胸长裙,班馥看到时,已然气结,这丫头真是对她至今未承恩之事耿耿于怀,变着法子的想把她推到元君白面前。   她找回之前的外衣想换上,可惜天不遂人愿,许是她之前没放好,衣衫不知何时滑到了地上,被水溅湿了大半。   “……”   算了,花瓣澡也已经泡过了。   也不差这一件了。   班馥硬着头皮换上。   *   除了中途用膳如厕,元君白今日已连续伏案处理政务有五六个时辰了。   他看完最后一本奏折,按住脖颈抬起头,下意识又按了按肩颈。   女孩儿柔软掌心抚过肩头的感觉,又闪过脑海,让他又有了一丝异样。   他压住思绪,目光百无聊赖地在屋内陈设上转了一圈,却刚好对上从浴室袅袅走出的身影。   女孩儿的肌肤赛雪,抹胸裙将她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显露无疑。   娇粉长裙裹住曼妙身姿,圆润的肩头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她长发微湿,脸颊带着热气蒸腾后的薄红,一双顾盼生辉的明眸在对上他之后,局促地咬了咬唇,将目光避开了。   班馥走到梳妆台坐下,将长发挽到一边,取了干净的布帛擦拭。   铜镜倒影出美人不经意流露出的妩媚之态。   背后有道灼灼视线似乎一直落在身上。   班馥抬眸,铜镜中,不远之处男人垂眸坐在书案后,君子端方,手持书卷,似乎并未往这边多看。   待长发擦干,她已困得连打了几个呵欠,眼泪花直泛。喝了不少茶水,却还是无用。见元君白还是坐在那儿,宛如一尊不动的佛。   她可陪他熬不下去了,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殿下,可需要再研磨添茶?”   娇软的嗓音入耳,元君白执卷的手微微用力,语气淡然:“不需。”   班馥点了点头:“夜色已深,还请殿下早些安歇……”   元君白“嗯”了一声,正准备顺势放下书卷站起来,却见班馥盈盈一拜:“殿下若无别的吩咐,那我先去睡了。”   “……”元君白又坐了回去。   就没有见过这般女子,“新婚之夜”夫君尚坐在这儿,她便自去睡了。   当然,她也许只当这些是逢场作戏,并未将他当作真正的夫君。   *   班馥站在床榻面前却犯了难。   按规矩,她该睡在床榻外侧,因为他为君,她为妾,睡在外侧是便于在他喝水或者要起身之时,能及时照顾。   可是,她若是睡在外侧,待会儿元君白该怎么往床内侧睡去呢?   她自然不想待会儿还要醒过来让他上去。   明白了自个儿对他的心意,独处让她颇有些害羞且不知所措。   罢了,她惯来没规矩,他也是知道的,索性先睡到里头去,好过尴尬。   她掀被躺到里侧。   天气渐凉,被褥厚实绵软,躺着实在是有些舒服,她原本以为自己还要滚一阵子,可是习惯了早睡的身体,才不管她的女儿心事。   她听着窗外呼呼风声,闭上眼后,很快就睡了过去。   元君白过了一会儿才过来。   原本满腔郁闷,可当他站在床前,于昏暗的烛火下,看到女孩儿甜睡的容颜,心里突然有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坐到了床边,唇边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笑,目光温柔地看了她半晌。   有一缕青丝顽皮地含在了她的唇角。   元君白轻轻将青丝拨开,手指触碰到女孩儿温软的脸颊,他顿了顿,将手指蜷缩成拳,又慢慢收了回来。   他自去宽衣解带,吹灭烛火后,回来后轻手轻脚地躺下。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是她身上的味道。   他侧头看了一眼班馥,在她平稳的呼吸下,也闭上了眼睛。   离国太子勤勉自律,就连睡觉也是规规矩矩的,甚至能保持一个姿势直到天亮。   可是班馥却不一样,她会翻来滚去。   当她又翻了个身,头抵靠在元君白脖颈,手臂也搭拉过来,软软放在他胸口,如猫儿一样依附着他。   温热甜美的呼吸或轻或浅的吹在他的脖颈处,是最天然的撩拨。   元君白叹出一口气,彻底放弃了今晚安睡的想法。   他将班馥的手轻轻拿开。   女孩儿在睡梦中咕哝一声,又翻了个身,朝里睡去。   可她自此就好像有些睡不踏实了。   她身体微微弯弓,正在梦里绕来绕去地找如厕之地。   刚找到地儿,突然,自梦中醒来。   都怪睡前灌了不少茶水,眼下,真的急得不行。   她手臂一动,就抵靠到一个坚实的身体。   班馥怔了怔,连忙往墙内侧挪了挪。   床不小,她睡觉的时候也是尽量挨着墙睡,可是睡着后,她却几近滚进了他怀里。   她懊恼地拍了拍脑门。   又躺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坐起来,以尽量不触碰到他的姿势,想从他身上跨过去。   本来快成功了,哪知元君白突然动了一下,她在慌乱中低呼一声,整个人滑趴下去,耳边是男人心脏砰砰急跳的声音。   “干什么去?”   他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低哑暗沉。   作者有话说:   恋爱中的男女呀~嘿嘿嘿 第32章 陷入温柔   ◎“睡外头可得伺候孤。”◎   他突然出声, 吓了班馥一大跳,呐呐道:“殿下,惊扰你了, 对不住,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些内急, 想下去……”   她慌慌张张地往回撤,似乎手脚搭在元君白身上都在发烫。   然而下一刻,男人宽大的掌心贴在腰间,微微一带,帮助她轻巧地翻身下地。   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元君白脸上的神情,班馥站稳后,小声说:“多谢殿下。”   她几乎算是疾步走去的, 生怕让元君白久等。   可也正是因为太急了, 摸黑往前走的时候, 也不知撞到了哪里的凳子,发出了些许撞击声。   她匆匆将凳子扶稳,又继续往前走。   等她再返回之时,桌上却燃点了一盏烛火,让她能够看清脚下的路。   班馥压住唇角的笑意, 放缓脚步, 走回床边。   元君白闭目躺着,听见脚步声,便坐起来,要让她上去。   班馥反而有些犹豫,建议道:“殿下, 要不我睡外面吧?”   元君白倚靠在床头, 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睡外头可得伺候孤。”   ……这有什么?他那是什么表情。   班馥眨了下眼, 自然而然地回道:“那我便伺候殿下。”   两相对视。   元君白渐渐收了笑,他垂眸,屈膝收了收脚,低声说:“进去。”   她说的伺候和他说的伺候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班馥爬上|床。   抹胸裙紧束的裙带往上,是一片雪白细腻的肌肤,往下是起伏的山峦。   元君白转开眼眸。   她从身边爬过,暖香便在鼻尖徘徊不散。   元君白紧抿了下唇。   察觉她突然停下,似乎又想爬下去,他微蹙了眉,揽臂将人拦住。   “又要做什么?”   他只差把“老实点”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班馥怔了下,指了指桌上未灭的烛火:“我去熄灯。”   元君白头也未回,也不知扔了个什么出去,只听“咻”地一声短促的气音响过,烛火熄灭,屋内重归黑暗。   “睡吧。”   一阵窸窣之响后,两人躺下。   窗户是半开的,到了下半夜,风吹入就有些冷了。   两人同时将放在被褥外的手收进被窝,手臂放下时,班馥的手背碰到元君白的手。   班馥怔了怔,肌肤短暂相触的陌生悸动感席卷了她,让她微微蜷缩了手指,却没有动。   可是下一刻,元君白翻身,从平躺转为以背相对的侧睡。   班馥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平缓了下呼吸,将胡思乱想赶出脑袋,也转了个身,面对着墙闭上眼睛。   初时肯定是睡不着的,纷乱的思绪一直在脑中跑,但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迷瞪了过去。   感觉也没有睡多久,身边人又有了动静。   天未大亮,时近卯时,他又要起床准备上朝。   当太子也太不容易了,身份虽然高贵,但过得却并不轻松,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   班馥揉揉眼睛坐下来,要跟着他下床,元君白听见动静,回头看她:“干什么去?”   班馥捂着嘴小小打了个呵欠:“我伺候殿下更衣。”   “不用你,睡吧。”元君白看了一眼床榻,示意她不用下来。   他自穿了昨晚褪下的常服,走出门外。   泰安早已端了热水侯在外头,见他出来,刚要请安,就见他拂了拂手,大步往太子寝殿而去。   能在太子身边贴身伺候多年的,哪个不是人精。   泰安当即会意,压低声音嘱咐身后跟着的宫女:“起来起来,小声些,快跟着殿下走。”   入了太子寝居室。   泰安绞了热帕子双手奉给太子。   元君白接过,擦脸净手,一贯的利落。   只是他的精神头却瞧着有些不大好,眼底下一片青乌。   泰安觑着他的脸色问:“爷,您昨儿夜里是不是没睡好啊?可是哪里有伺候不周之处?”   元君白扫了他一眼,淡声道:“孤没事,不许到你师父跟前嚼舌根。”   邓显是他师父,泰安乃是邓显一手带出来的,两人好得情同父子。   夕露上前替元君白更衣,泰安侯在一旁,躬身笑应:“主子爷,奴才哪敢呐。”   元君白“嗯”了一声,顿了下,又交代道:“姜嬷嬷那儿派人去打声招呼,就说孤体恤昭训身子不适,让她晚些再过去上课。”   泰安一叠声地应下。   *   回笼觉是最容易睡过头的,更何况还有元君白的嘱咐,哪里有人敢打搅她?   班馥睡到自然醒。   朝云和浮香等了好半晌,终于听到了内室的动静,连忙推门进去。   “怎么这么晚了。”班馥急急忙忙地跳下床,“今早不是还要去姜嬷嬷处受训,你们怎么也不叫我?”   朝云笑着安抚道:“昭训莫急,殿下已帮您告了假,过了晌午再去也不迟。”   “这么好?”   班馥停下来,有些没反应过来地坐回床沿。   浮香笑着搭话:“可不是么,殿下疼惜昭训,早上走时,都不让奴婢们出声。”   班馥看到她,立刻拉长了脸:“你这丫头好大的胆子!昨夜我怎么跟你交代的?”   她气恼地扯了扯衣裙,“你看你让我穿成什么样儿了?”   她是鲜少发脾气的性子。   浮香也有些被吓住了,慌忙跪下去,急急解释道:“昭训恕罪!奴婢、奴婢蠢笨,许是误解了昭训的意思……”   班馥冷着脸不说话。   浮香哀求地扯了扯朝云的裙摆,朝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但她根据这些时日的相处,她对浮香的性子,大约也摸透了几分。   朝云便对班馥说道:“昭训息怒,且看在她日常服侍也算尽心的份上,宽恕一回罢。往后,若是再犯,尽管往重了罚,想必浮香也绝无二话。”   从前想着浮香年纪小,班馥也没怎么说她,可是经过昨夜的事,她确实觉得这丫头该好好提点整治一番。   班馥淡声道:“我平生最讨厌被人摆布,不管你是忠心还是私心,若再敢阳奉阴违,这抱春阁也留不下你了。”   这话说得恨绝。   若是从抱春阁被撵出去,被捧高踩低的人轻贱倒是轻的,最要紧的一桩,是哪里又肯收留她这个被主子遗弃的罪奴?   浮香哭泣不止,直言再也不敢了。   “这次既然朝云替你求情,就先罚你一月俸禄,下去罢。”   “……是。”   *   歇了晌午,班馥早早的就到姜嬷嬷住处报到。   安诗雨比她晚来一步,见了面,先是冷冷一笑:“我道是哪个恃宠生娇的主儿,仗着殿下些许宠爱,连太后娘娘的懿旨都不放在眼里,原来……是妹妹啊……”   班馥保持着得体微笑,向她行了一礼:“给安良娣请安。”   良娣位分比昭训要高不少,在人前,她自然需得敬着安诗雨。   安诗雨瞥她一眼:“我可不敢受。”   班馥始终不回应她的挑衅,行完礼,就站在院中等着。   安诗雨身上的气撒不出去,瞪在她身上的目光像是巴不得给她瞪出个窟窿来。   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姜嬷嬷出来了。   倒不是她拿乔,确实是她们两人来得早了。   姜嬷嬷见两人都在,尚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今日上午呢,老奴教良娣学了宫中走路行礼的仪态,良娣聪慧,一学就会。昭训不在,却也不能拉下课程,不若良娣先走一圈示范一下,再由昭训学走。等昭训学会了,我们再来学习下午要学《女戒》。如何?”   两人应道:“但凭嬷嬷安排。”   安诗雨走了一遍,班馥站在一旁,脸上挂着谦逊的笑:“不好意思,嬷嬷,能让姐姐再走一遍么?”   她到底不是正经的闺阁千金,仪态不够雅致也是正常。   姜嬷嬷便叫安诗雨又走了一圈。   班馥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又对姜嬷嬷说:“嬷嬷,我感觉应当会得七七八八了,但还是想再仔细看看。”   安诗雨瞪着她,几乎怀疑她是故意的。   不过就是走个路,能有多难?   安诗雨不干了:“我不走了,既是那么蠢笨,还学什么学,趁早离宫算了。”   都被殿下赐下名分了,除非是犯了错被撵出宫去,断没有自行离开的道理。姜嬷嬷皱眉道:“良娣慎言!”   班馥挑眉看着安诗雨,唇角带着笑意。   安诗雨被气得恨不得上来挠破她的脸。   姜嬷嬷让班馥自己走一圈试试,班馥挺直腰背,姿态优雅地走了一圈。   说起来,基本上挑不出什么错处,非要硬说,便是行礼之时,下蹲的幅度不够标准。   可姜嬷嬷却似极为不满,又叫她走了一圈,走完,还是将她狠批了一顿。   班馥自然明白,她眼下是做什么都是错的。   于是,也就不再辩白。   姜嬷嬷却觉得她不吭声是不服气,竟以不敬师长为由,叫人拿了尺板过来,要抽打她的掌心。   眼见尺板高高举起,夹带着风声呼呼落下,班馥手一缩,尺板落空。   姜嬷嬷刚要斥骂她,就见班馥委屈地握住手,辩解道:“倒不是妾身故意逃罚,实在是殿下晚上召我去磨墨,若是掌心伤了,如何服侍殿下呢?”   姜嬷嬷犹豫了一下。   安诗雨连忙道:“便是殿下知道,也会明白嬷嬷教导的良苦用心,做对要赏,做错了自然要罚。对么?嬷嬷。”   姜嬷嬷原本摇摆不定的心这会儿略微坚定了些,她让班馥重新将手放上来。   班馥不肯,她又正得宠,身边没有宫女太监敢得罪她的,安诗雨大步上前,强硬地扯了班馥的手过来,疾声道:“嬷嬷!还不快打!”   尺板飞快落下!   班馥瞅着最后一刻,猛地抽手,反按住安诗雨的手腕。   “啪”。   伴随着安诗雨的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几近要将屋顶掀翻。   一个下午,可谓鸡飞蛋打,安诗雨气得花容失色,拎着尺板就要去打她。   可班馥身姿轻盈灵活,安诗雨连衣角都追不上,气得直骂。   姜嬷嬷叫她们停下,可安诗雨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哪里肯听她的。   一时间,一个跑一个追,还间或传来瓷器被撞得落地的脆响声。   姜嬷嬷气得仰倒,最后罚挑事者班馥抄写《女戒》二十遍。   班馥笑着应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回了抱春阁。   一天,心情都好得不行,甚至非常期待晚上能尽快见到元君白。   可等到冷月高挂,却还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   朝云出去了一趟,回来小声禀报:“殿下回来了,可是好像被安良娣堵在了寝居室,这会儿正在哭呢。”   这是在干什么?   先一步告黑状么?   班馥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思忖片刻,丢了笔,大步流星往外走去:“走,看看热闹去。” 第33章 醋意   ◎“殿下若怜惜妾,今夜就还是陪着妾罢。”◎   “殿下, 您看妾的手到现在还红肿热痛。”   班馥还没进门,就听到安诗雨委屈地在撒娇。泰安见她来了,压低声音笑着说:“昭训稍后, 安良娣在里头呢。待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有劳泰安公公了。”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泰安便来请她进去。   里头似含了蜜的发嗲声这会儿倒是戛然而止, 班馥垂眸走进去,向元君白请安行礼。   此时,元君白正坐在书案后头,安诗雨特特是打扮了一番,正挨着元君白坐着,见到班馥进来,暗中翻了个白眼。   元君白正被安诗雨闹得有些头疼, 拨开被安诗雨扯着手臂摇晃不断的手, 顺势便站了起来, 走到班馥面前。   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班馥,见她看好戏似的忍笑,便道:“今日之事,孤都听说了,你也太过放肆了些, 闹得姜嬷嬷处鸡飞狗跳。”   就算是知道他是故意说给安诗雨听的, 可是班馥听到他训斥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称意:“是,殿下教训得是,妾知错了,今日姜嬷嬷也罚妾回去抄写《女戒》二十遍。”   她伸出纤纤玉指, 学着安诗雨方才的语气, 展示给元君白看, “殿下,妾也罚抄抄得腰酸背痛,手指头也肿了,这会儿还在发着抖呢。妾真的知错了。”   她说得只会比安诗雨还要夸张,可元君白听罢,当下竟然真的走近两步,握了她的手垂眸去看,神态认真。   班馥的手瑟缩了一下,心怦怦急跳。   他们二人似自带旖旎的氛围,站在烛光下,仅仅是靠得近了些,都显出不同寻常的亲昵感来。   安诗雨在一旁看得眼热,急忙走上前去,将班馥挤开:“殿下!她以下犯上,压根儿没有把妾放在眼里,殿下怎么还心疼起她来了?妾的手难道不比她伤得重?”   她又举起她的手,伸到元君白面前让他看。   班馥打眼一瞧,就知道她肯定是回去后就故意没有上药,而且还不知道偷偷摸摸干了些什么,竟让伤势显得更重了。   班馥想了想,绕到元君白另一侧,再抬眸时便已泪盈于睫,却一副强忍着不愿让它掉下来的样子。实在是楚楚可怜。   “殿下,妾哪里是故意将姐姐弄成这样,当时是姜嬷嬷取了尺板来打妾的手心,妾一时害怕,闪躲了一下。”她哀怨地暼了一眼安诗雨,“姐姐若非架着我,又怎会被误伤?”   元君白望着她明眸中凝着的热泪,眸光微动,竟伸手,轻拭了下她脸颊上的泪痕。   班馥怔了下。   安诗雨被妒火烧得眼眶都红了,看样子似要扑上来。班馥扫了她一眼,先一步垫脚,抬起手臂圈住元君白的脖颈,娇声说:“殿下若怜惜妾,今夜就还是陪着妾罢。”   女孩儿明眸善睐,娇媚惑人。   元君白伸手揽住她纤细到不盈一握的腰,目光再没有移开她身上分毫,低声说:“好。”   班馥脸颊微红,柔顺地靠向元君白肩头。   安诗雨急叫了一声:“殿下!”   元君白吩咐道:“泰安,先送良绨回去,请太医过来为良娣治伤上药。”   泰安恭声应了,上前比了比手,对安诗雨道:“安良娣请,奴才送您回去。”   脚步声渐远,班馥趴在元君白怀里,侧耳听着,小声问:“走远了吗?”   “走了。”元君白闻着怀中馨香,喉咙滚动了一下,在班馥往后退之时,也克制地松开了怀抱。   两人目光对上。   班馥脸颊还红着,眼神游移开。   元君白返身坐回书案后,重新翻开公文,随口问道:“你这功夫怎么练出来的?”   班馥没反应过来:“什么?”   元君白顿了一下,抬眸,目光在她尚见泪痕的脸颊逡巡而过,又转开眸,望着手中公文,语气平平:“说哭就哭的本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班馥矮身坐到他对面,托腮望着他,美目流转:“殿下,我刚才可是帮了你。这会儿殿下倒是嫌我会做戏啦?”   “不是,我是分不清……”   元君白见她姿态放松地靠在书案边,顿了下,将未说完的话尽数吞下。   “罢了。”   班馥见他取了笔,似又要开始处理政务了,便坐直身子,帮他磨墨。   这一幕似曾相识,犹如两人初见那夜。   元君白浅弯了下唇角,看她百无聊赖的样子,想了下,问她:“秋猎在即,你可想去?”   班馥眼里的光都亮了几分,抿唇一笑,两颊梨涡愈发衬得她神态娇憨:“秋猎可以带女眷吗?殿下愿意带我同去?”   “可以考虑。”元君白轻挑了下眉,含笑道,“好好研磨。”   “好的,殿下。您还有什么需求,尽管吩咐,我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元君白笑看她一眼,眼神宠溺又无奈。   他整理思绪,继续处理政务。   他这个人一旦投入,便十分勤勉忘我。   班馥也不出声打扰他,该磨墨的时候磨墨,该递笔的时候递笔,该添茶的时候添茶。   元君白自然觉得舒适。   往常枯燥繁琐之事,此刻因心情放松愉悦,也显出了些许乐趣出来。   所谓红袖添香,大抵便是如此了。   待到他处理完今日事务,再抬头去看人,班馥已可怜巴巴地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元君白放下笔,走到班馥身边蹲下,看了她一会儿,轻笑了一下,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女孩儿秀挺的鼻尖。   他弯腰,揽臂将人抱起来,往抱春阁走去。   晚风微凉,天幕之下繁星璀璨。   班馥靠在他肩头,在他走路轻微的颠簸中,悄悄睁开眼睛。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男人几近完美的侧脸及下颌线,她感受着自己心脏一次强过一次的有力跳动,闭上眼睛,小心翼翼着控制着呼吸,生怕身体本能的反应出卖了她的心事。   入了寝殿。   他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扯过被褥,仔细帮她盖上。   班馥放在被窝里的手紧张的握紧成拳,总有一种感觉,他还在看着她。   可是他既没有出声,也没有其余的动作,似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往外走了。   路过书案时,他捡起被风吹落到地上的纸张,女子娟秀的字体规规矩矩地誊抄着《女戒》。   元君白走过去翻了下她压在书案上那堆纸,见她竟然老老实实已抄了三遍了,也有些意外。   看来她虽然是个不会让自己受欺负的性子,但到底拗不过权势,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委屈。   元君白摩挲了下她写字,轻轻放下,这才离开。   泰安在门口候着,见他出来,压低声音问道:“殿下今夜不在抱春阁留宿了?”   元君白捏了捏鼻梁,神色这个时候才显出疲乏来:“不了,回罢。”   若是今夜再与她同寝,他也许会像昨夜那般心猿意马,难以安睡。   元君白摇头哂笑。   往回走的路上,他想了想,嘱咐泰安:“明日,让你师父到姜嬷嬷处去坐着叙叙旧,就说是孤的意思。”   泰安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心下明白过来了。   殿下这是怕昭训再在姜嬷嬷和安良娣手下吃了亏,这才派师父过去。   要论资历,这宫里头,也就只有他师父邓显,能够和姜嬷嬷平起平坐了。   姜嬷嬷服侍太后数年,而他师父呢,早年间侍奉过当今圣上,后头又被派到静端娘娘身边,成了娘娘心腹。   现如今和娴月姑姑一同,看顾着太子殿下长大,此间功劳,宫里无人不知。   泰安笑应:“师父刚从长公主殿下处回来,正寻思着要找人唠唠外头的新鲜事,这份差事,可太对师父的胃口了,奴才替师父谢过主子爷。”   元君白含笑瞥了他一眼:“少贫嘴。”   泰安乐呵呵地应是。   *   翌日。   班馥拎着只抄了三遍的《女戒》去交差,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打鼓,还没有想到用什么法子糊弄拖延过去。   因此,进去之时,难免有些磨磨蹭蹭。   到了姜嬷嬷授课的地方,她本做好了见到她吊着眼梢训她的样子,可刚踏进去,就听到了其乐融融的笑声。   姜嬷嬷和邓显竟站在一块在说话,邓显也不知塞了些什么给她,姜嬷嬷动作迅速地收下,脸上带了笑:“你真是有心了。”   邓显这老狐狸长袖善舞,挥了挥手道:“哎,嬷嬷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   班馥迟疑地走进去。   姜嬷嬷见到她竟然点了点头,脸上还带着未收的笑意:“昭训来了,请坐罢。”   班馥见她丝毫没有提罚抄的事,简直觉得有些稀奇,忍不住看了邓显一眼。   他倒是手持拂尘,老神在在地站在一旁,见班馥望过来,甚至还朝她笑了一笑,递过来一个叫她安心的眼色。   安诗雨今日来得晚了,两个眼睛肿得跟个核桃似的,显然是昨夜回去后哭了很久。   许是心情低落,又兼之邓显在场,她今日倒没有再找班馥的麻烦,只是下课后,嫉恨地瞪了她一眼,脚步带风地冲了出去。   她的痴情与爱慕,班馥这几日多少有些感同身受,因而有时看她,也会觉得可怜。   但当安诗雨总是处处针对她时,她又深切认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于是,也没有过多将她放在心上。   今日下课早,班馥住的抱春阁离太子寝居室又近,路过时,见泰安捧着点心往里头走,便问道:“殿下可是回来了?”   泰安说是,见班馥笑着要往里头走,又紧跟了几步,为难地挡了挡,赔笑道:“昭训昭训,殿下见客呢。”   班馥“哦”了一声,本来不想多问,但观他神色躲躲闪闪,忍不住还是问了句:“泰安公公,殿下在见何人呀?”   泰安挠了挠头,也不好不答,小声说:“定远侯侯夫人,还有沈大姑娘在里头。”   作者有话说:   存稿君用完了,不知道你们慌不慌,反正我挺慌的orz 第34章 哄她   ◎“不强扭一下怎知瓜不甜。”◎   从上到下都奇奇怪怪的, 便是侯夫人与沈拂菱在里头,又怎么了?   泰安这般难为情的样子,反而让班馥忍不住多想。   但她面上不显, 哦了一声, 自然也不好在元君白会客的时候贸然闯进去, 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既然殿下有客人在,那我晚些时候再过来。”   泰安“嗳”地笑应了一声,端着点心躬身行礼:“昭训慢走。”   班馥又望了一眼殿门,转身往外走,可也是巧了,她刚走了两步, 本就是大开的殿门突然传来脚步声与人声。   班馥下意识停脚回眸, 却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妇人错低元君白一个肩头的位置, 含笑走了出来,而她身后,微低着头,提摆而出的女子貌美娴静,是见过一面都不会让人忘记的人——沈拂菱。   “太子殿下仁厚, 臣妇今日也是厚颜求见, 心中实是感激不尽。”侯夫人带着沈拂菱又行了一礼,“如此,我家笙笙之事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元君白虚扶了一下,脸上带着笑意:“夫人不必如此,不过举手之劳。”   沈拂菱抬起一双如水明眸, 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瞬, 又矜持地垂下眼去。   他的目光从未如其他男子一样, 会久久落在她身上。   两人拜别,沈拂菱跟着母亲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她却似有察觉,突然往右侧廊下转头望去,却见那里远远站着一个丽人。   正是近日被擢升为昭训的鄞国女子。   美人亭亭而立,雪肤玉貌。   在透亮的日光下,如墨长发垂落在纤细的腰间,随风轻舞,她的目光清亮,浑身上下见不到一般闺阁女子的娇弱,自有一种洒脱不羁的况味。   两人目光对上,班馥大大方方向她行了一礼,沈拂菱脸上也带着微笑,回以一礼。   “笙笙,怎么了?快走罢。”侯夫人回头叫她。   “是,母亲。”沈拂菱跟了上去,身影渐渐消失在门外。   笙笙?听起来像是她的闺阁小名。   班馥骤然回想起来,在静端皇后旧居“泠春殿”外,元君白曾经眉眼温柔地把玩过一个玉笛,那玉笛尾部似乎也篆刻了一个“笙”字。   她思绪纷乱地收回目光,转眸见到殿门口,男人负手而立,含笑望着她:“今日这么早下课了?”   班馥遥遥向他行了一礼,见他招手,让她过去,便走过去,随他入殿。   “今日上课平静无波,姜嬷嬷甚是满意,就早早打发我们回来了。”班馥说,“此刻,应是正和邓总管在院中闲话叙旧。”   元君白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她低垂的眉眼。   班馥坐到他对面。   泰安将未来得及食用的点心放下,又赶紧将之前招待沈家母女的茶盏收走,又给她换了新的。   班馥的目光就跟着泰安叮叮当当收拾的动作晃动,口中道:“我今日过来,是来多谢殿下的。多谢殿下让邓总管过去为我打点,否则今日在姜嬷嬷处,我没有将《女戒》罚抄完,定又会惹她不快。”她说完,抬眸看了一眼他,笑了一下。   元君白将糕点往她面前推了推:“试试看,膳房里新出的花样。”   “多谢殿下。”   班馥客客气气地谢过他,也伸手取了一块点心小口咬着,却没有平日子吃到好吃的那副高兴的模样。   元君白抿了一口茶,视线从她脸上滑过,慢声说:“你这个表情,我可没有看出来,你是来谢我的。”   班馥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将咬了一口糕点放在面前的小碟子里,抬头看他,脸上绽出一笑:“殿下这是何意?我又没有凶神恶煞。”   元君白放下茶盏,盯着她看:“皮笑肉不笑,比凶神恶煞还要可怕些。”   说不清是恼羞成怒还是带有其他复杂的心绪,她只觉被人骤然掀了努力维持的体面。   班馥保持着微笑,点了点头:“既然殿下嫌我笑得不好看,那我就不在这里碍殿下的眼了。殿下处理公务罢,妾告退。”   她行云流水地站起身,行礼,躬身退了两步,转身离开。   离国的宫廷礼仪算是做得十分标准了,叫人挑不出错处。   元君白望着她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微微蹙眉,淡了神色,转头问泰安:“她突然发什么脾气,孤说错什么了?”   泰安赔笑,心里叫苦,什么都不敢说。   *   班馥出了殿门,正巧碰上一个风风火火往殿内冲的身影。   班馥向他礼行:“见过成王殿下。”   听到女子娇软的嗓音,他突然刹住脚步,回头叫住她:“欸,是你啊,许久未见,还未恭喜你擢升呢。”   “不过小小一个昭训,”班馥笑了笑,“劳成王殿下还记得,在此谢过。”   成王笑着摆了摆手,他对她的印象可不是一般深刻。   马场之事,能有此等风姿的女子有多少?能破了他二哥坐怀不乱的戒,头一遭松口愿意纳妾的女子,天下独她一个。   他还想攀谈两句,班馥却又向他行了一礼:“成王殿下风尘仆仆而归,定还有急事需与殿下商议,妾身就不在此叨扰了,告退。”   成王说了声好,笑着转进殿内,看到的就是一向神色无波的太子殿下,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正冷着脸坐在桌前。   “哟,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还有人能惹太子爷生气?”   成王矮身坐下,笑得眼睛都不见缝隙。   元君白淡淡瞥他一眼:“折子写完了?”   他出去查探了一番盐税之事,回头自然要写折子将事情进展和结果汇报一二,可他最不耐烦写这些,这会儿赶着进宫,也是为了能躲一时是一时。   听元君白一提,哀叹一声:“二哥,饶了我行不行!我头都快痛死了,一回来就赶着到你这儿报到,不就是怕你心急吗?宽容两日,宽容两日,啊?”   他把双手交叠,垫在桌上,佯装哐哐磕头:“您饶了弟弟罢,弟弟再也不敢提了。”   元君白抿了口茶,问他:“说罢,此番出去,差事办得如何了?”   “幸不辱命。”成王收了嬉笑之色,低声说道,“如二哥所料,这里头猫腻不少。”   他们开始探讨公事,等谈完,已过去半个时辰。   桌上的点心被成王吃了个干净,他满意地赞道:“这点心不错,叫人再给我做一份,我带回去。”   元君白看了这个点心倒是又想起了之前的事。   因他们二人商议要事,殿内就他们兄弟二人,连泰安都是在殿门外候着的。   元君白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垂着眼眸望着茶汤,若无其事地说:“孤有一事问你。”   成王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应:“什么?”   元君白沉默了下,说:“孤有一个友人,家里纳了一门妾室。”   这个开头才起,成王就呛得咳嗽了两声,连忙喝了两口茶水压惊。   “呛到了呛到了,咳。”怕元君白又整治他,他憋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接着呢?”   元君白蹙眉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想说,但确实又有一些想不明白。   “他家里纳了一门妾室,这个妾室平日里贴心解语,对他亦无有不应。”元君白拨弄着空的茶盏,“但是……她对他似乎仍紧守男女之防,不太愿意……伺候他。”   成王哦了一声,凑近问:“这个妾室是自愿嫁他的吗?”   元君白顿了下,一时竟不知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   成王摆了摆手:“不对,不该这么问。先换个说法,这妾室既已嫁与……你……朋友!就该视他为君,何必管这个妾室愿不愿意,若他命她伺候,她还能拒绝不成?”   元君白语气平平:“他不喜强人所难。”   成王“啧”了一下,心道,离国太子何等尊贵,他这个二哥又是风度翩翩,但凡勾勾手指头,天下女子谁能拒绝?   倒不成想,他竟也有此等凡夫俗子的烦恼。   成王眼神怪异地看他一眼,小声说:“不强扭一下怎知瓜不甜。”   “你说什么?”元君白在想着事儿,没有听到他小声的嘀咕。   成王笑着打哈哈:“我是说你这朋友估计身边从未有过什么女人,这才有此一问。这照我的经验呢,若他想要她心甘情愿,自然要先擒获她的芳心。首先的一条,就是先搞明白她喜欢什么,若是不清楚,也不打紧,先送一些金银首饰之类的,总归是没错。有事没事,再辅以嘘寒问暖,以温柔之势攻之。若是他长你这样……”   对上元君白的眼,求生欲让他急急忙忙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他有二哥你这样的相貌风姿及才干,就已成功了九成。”   元君白问:“那还有一成呢?”   “还有一成?”成王摇头,摊手,“那没见过这样的,如真是有,那定然这女子心里另有所属,才能对着神仙也不动凡心呐。”   “……”   *   班馥正在用晚膳,朝云进来说,泰安来了。   班馥请他进来,却见他打头走在前头,后来七八个宫女捧着东西跟着鱼贯而入。   漆盘上的东西亮得晃人眼。   珠宝、钗环、玉器,应有尽有。   班馥走过去浏览了一圈,随手拿了一个海棠花式样的金簪,问道:“这是何意?”   泰安笑着说:“这是殿下从库里精心挑选的,让奴才送过来给昭训添置妆奁。”   班馥没有吭声。   泰安走过去,压低声音小声道:“昭训,这是殿下的恩宠,这些年从未给过旁人。昭训若还念着殿下这份心,不若当面去谢过殿下?”   这是在让她顺势给他台阶下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成王:不强扭一下怎知瓜不甜?   太子殿下强扭了一下:好甜。   hhhhh   感谢小可爱们浇灌的营养液~=3= 第35章 闹别扭   ◎她跌进了他带着热意的怀里。◎   泰安走后, 班馥叫殿中服侍的人都退下,独自躺在榻上,望着窗外孤月久久没有动弹。   白日里, 其实昭仁公主还来找过她, 兴高采烈地感谢她, 在元君白面前说了话。   说是那日之后,元君白去找过她,问她心里头怎么想的,她头一遭鼓起勇气在他面前说了真心话,元君白听后没有表态。后面却派人去仔细查探了一番她那个准驸马。原来在外人面前品貌优越的聂家郎君,身为忠勤伯嫡子,又刚中了新科状元, 竟在老家乡下私养了一个女子做外室。   这女子与他青梅竹马, 听闻感情甚笃。   元君白将此事禀告了德妃娘娘, 娘娘到底还是疼惜自己女儿的,去陛下面前狠狠哭了哭,这桩婚事不但作罢,聂家隐瞒实情还被陛下当面斥责了一番,往后多少也会影响圣眷隆恩。   昭仁扭扭捏捏地说, 全是因着班馥帮她说了话的缘故, 她心里头知道,所以特意来谢她。   班馥自然是不肯受的,她不过嘴皮子一动,为她前后奔走的是太子殿下,与她着实没有什么干系。   昭仁收了骄横, 情真意切地道:“二哥哥那里, 我自然会去谢他, 只是……此事若无你从中帮忙,二哥哥也不会知道的。你可不知,别瞧我二哥好似多平易近人似的,但冷着脸的时候更吓人,我打小谁都不怕,就怕他。你让我到他跟前去说女儿心事,我一是说不出口,二是也怕他责怪我任性,不搭理我。他能把你的话都放在心上,也委实难得,他们说你受宠,果然不假。”   她说的最后那句话,倒是让班馥怔了怔。   许是刚见过沈家大姑娘,她托着雪腮,偏头想了想,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公主与沈家大姑娘是手帕交,之前在马场针对我,也是因着沈家大姑娘的缘故吧?”   昭仁公主尴尬地挠了挠脸:“我那时没有想明白,太子妃之位未定,当时又不认识你,以为你会跟拂菱姐姐争抢,这才……哎呀,小嫂嫂,自打你舍命救我,我就再没有这样想你了,你就当我年纪小不懂事,别放在心上了。”   一句小嫂嫂叫得甜甜的,她简直用上了哄她父皇母后的技能。   班馥托着雪腮的手在脸上轻轻敲了敲,不置可否:“难道眼下太子妃之位就定了吗?若我得宠,势必还是会影响到你的拂菱姐姐,公主往后又当如何自处?”   昭仁公主是个单纯没有成算的,笑着摆摆手,没有过脑子地直言道:“小嫂嫂,你眼下再受宠,不过是个昭训,二哥哥往后还是要另娶太子妃的,到时候等拂菱姐姐入了东宫,我们三个若能一起和乐玩耍岂不更好?我又何必站队?”   班馥道:“那你怎知太子妃之位一定会是她的呢?”   昭仁公主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哦,我听说啊,抬你们位分之前,二哥哥在皇祖母那儿,原本是提了,想纳拂菱姐姐为太子妃的,只是皇祖母不喜,此事才作罢。”   ……   想到这儿,班馥闭上眼,止住了思绪。   人之所以不开心,大多时候是因为既找不到解决的办法,又找不到和自己和解的方式,心里积蓄着委屈、愤怒等总总情绪。   在班馥十六年的人生里,她自觉自己很是看得开。   就连身中蛊毒,日日生死都命悬一线,她也照样吃得好睡得好。   可不知为何,牵扯到元君白的事,她就总有些患得患失的,她像是他握在手中的风筝,时而扯得近些,时而又放得远些。   到底还是她有些拎不清自己的身份。   她喜欢被他捧在手心,温柔宠溺,也时常沦陷在这样的似真似假的深情中,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可她又极度排斥昭训这个的身份,不喜欢作为他的妾室,接受这些赏赐似的“恩宠”。   而他甚至,从未说过他喜欢她。   逢场作戏罢了。   日后,他还会娶正经的太子妃,她短暂的一生,在他注定会拥有的无数个女人里,又算什么?   班馥垂眸,余光瞥见架在屋中角落里古琴。   琴是好琴,在她搬进来之前就已经在这里了,只是她从未碰触过而已。   今日见了元君白“心上人”,又听了昭仁公主讲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心情确有些复杂郁闷。   她复而坐起身,赤脚走过去,手搭上琴弦,慢慢开始弹奏起来。   曲调悠扬,时急时缓,如抚琴之人的心绪,掺杂难分。   抱春阁离太子寝殿近,因而,元君白翻阅公文的手一顿,也听到了静夜里的袅袅琴音。   他放下笔,望着同一片夜空下的孤月,心里想的却是——   她还在生气,连金银珠宝也哄不好。   *   自梁皇后自请出宫到南山寺抄经悔过,邺王被圈禁,梁氏与邺王一党在朝中总算是消停了一阵子了。   皇帝的倚重也愈发倾斜,太子、成王都变得更加繁忙,大约有七八日的光景,班馥连元君白的衣角也未见过。   白日里,太子寝宫安安静静的,到了夜里,经常烛火一点就是到大半夜。   这几日,间或还能听到里头人压低嗓音低咳的声响。   太子病了。   不管是底下人透露上来,还是班馥有意打听,总归她知道了,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去小厨房亲自下厨,炖了一碗清梨膏,在咳嗽之时饮用最是有效。   朝云奉她的命,做好以后端过去。   泰安往她身后张望了一下,见班馥没来,失望地叹了口气:“怎么也不劝着昭训来一趟呢,殿下这金贵身子哪里是缺药缺汤水,这是缺心尖人柔声细语,嘘寒问暖呐。”   朝云将漆盘强塞进他手里,啐道:“主子们的事儿,我哪儿管得着?你怎么不劝殿下过来看看咱们昭训?”   “嘿!你这才过去几个月啊?胳膊肘怎么尽往外拐?还没说完呢,回来!回来!”   朝云由着他在身后压低声音叫唤,头也没回地走得昂然。   *   夜半。   班馥是被朝云的急叫声叫醒。   她蹲在床前,急声说:“昭训,泰安派人过来说殿下夜里突发了热症,也不让人请太医,也不去床上歇着,偏是要将政务处理完。昭训,可要过去劝劝殿下?”   班馥皱紧了眉:“殿下这是为何?”   她下床更衣,快步往太子寝宫而去。   直至到了门口,她才放缓了步伐,稳了稳焦急的神色,走上前去。   泰安见了她,跟见了救命的菩萨一样,连忙进去通传,将人引进去。   压抑的低咳响起。   那人正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班馥连礼也未行,大步走过去,将他的手按住,在元君白蹙眉抬头的时候,亦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慢慢抽走了他紧握的笔。   “殿下,过度劳累不是什么好事。今日不处理完这些政务,离国的天会塌不成?”   她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元君白还想说些什么,班馥却抿紧了唇,扶他起来:“殿下,听我一回,成吗?”   这是这些天,她第一次主动进这扇殿门,同他柔声说话,尽管他也听出来了,她似在极力压着怒气。   但也不知为何,他的心却骤然轻快起来。   元君白没有再抵抗,顺势借着她的力起身,由着她扶他上榻。   她扶他躺下,带着凉意的长发不经意滑过他的脸颊,微痒。   元君白眼眸微动。   班馥转头吩咐泰安:“快去请太医过来,先替殿下看看。”   元君白声音低哑,神色疲态尽显:“不必了,孤无事,不需惊动旁人,睡一觉就好。”   泰安望了一眼板着脸的班馥。   只见她沉默一瞬,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泰安公公叫人端盆凉水进来。”   泰安应了,飞快去了。   他原想自己动手替殿下降温,哪知班馥让他将水盆放下后,就自己动手拧了湿帕子敷在元君白额头上。   泰安轻手轻脚地关了殿门,退了出去。   烛火昏暗。   他闭目昏睡着,班馥尽职尽责地为他更换帕子降温,时不时摸摸他的手,摸摸他的脸,看下热度是否褪下。   最后,见他温度似乎稳定下来,这才掩了掩呵欠,趴在床前睡了过去。   黎明时分,元君白转醒。   这时昏沉的头脑已好了不少,他垂眸,看到女孩儿趴在床前沉睡的脸。   他心头一软,目光变得温柔眷恋,唇边也不自觉带了笑。   将额头上的湿帕子拎开,他起身,刚想下床将她抱到床上来睡,她却十分警觉地醒来,抬头望向他:“……殿下?你醒啦?”   班馥连忙起身,探手过来摸他额头。   “没事了,已经不烫了。”   班馥松了口气:“殿下,你觉得如何?”   女孩儿来之时,可能走得急,长发未绾,只拿了白色的绢带松松将长发捆在一起,这会儿有些发丝调皮地跑出来,凌乱地垂在身前,她却并没有在意,明眸之中只倒影着他的身影。紧张关切的模样仿佛像心里也只有他似的。   元君白定定望着她,喉咙滚了滚,没有说话。   班馥却没有在意,转身要往桌边走:“殿下口渴吗?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刚走一步,手腕却被人突然握住,他用力一拉,她便失了平衡,跌进了他带着热意的怀里。   班馥怔了怔,下意识动了动。   然而她才动了一下,那人揽在她腰间的手就更用力地将她禁锢在怀中。   一股酥 | 麻之感从胸口扩散到四肢,班馥咬住下唇,感觉到他微带灼热的呼吸拂过耳边。   他哑声低问:“我们可以和好吗?”   作者有话说:   可以吗?   cp粉盯—— 第36章 甜甜软软   ◎不若今夜就宿在抱春阁罢?◎   班馥红着脸轻轻推他:“殿下你先放开我。”   元君白并不放手, 甚至头埋低,鼻尖抵靠在班馥的脖颈上,亲昵地蹭了蹭, 哑声低语:“若你不依, 我便不放了。”   灼热的呼吸似重似轻地吹过肌肤, 班馥瑟缩了下,打了个颤栗。   “殿下,我难受,你先松开。”班馥软着声音急匆匆地应,“我……我早就没生气了,只是跟自己较劲儿罢了。”   她哪里是难受,只是心里发慌不知如何应对而已。可元君白听她说难受, 倒有些信以为真, 松开怀抱, 扶着她的肩头,打眼细瞧她的神情。   女孩儿雪肤上飞满绯红,低眉螓首,别有一番动人的情态。   元君白也就没再问她难不难受的事,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她滚烫的脸皮, 目光里带着他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宠溺。   “你一夜没歇好, 再陪我躺一会儿。”   班馥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拍了拍床榻里侧,目光凝然,一瞬不瞬地落在她身上,分明不容人拒绝。   不跟一个病人讲道理。   她心里说服着自己, 便转身坐在床榻边, 褪了鞋袜, 从床尾爬上去躺下。   元君白见她躺下了,就伸手将帘帐放下,隔绝了外头烧了一夜的昏暗烛火,只有两人的小空间似暗非明,愈发有种暧昧旖旎的氛围。   元君白转头看了一眼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实的班馥。   她紧紧闭着眼睛,乌羽似的长睫却控制不住地在细微颤抖。   元君白似轻笑了一声,他躺下,脑海中突兀地闪过成王自以为很小声的那句——不强扭一下怎知瓜不甜。   他垂眸,在被褥下的手探过去,摸到女孩儿细若无骨的柔荑,牢牢圈在手里,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似带着无限的怜爱。   这是第一次,没有外人在场,他主动靠近。   班馥转头悄悄看他,见他闭着眼睛假寐,便将手往回抽,动了一下。   可是刚从他的手中逃脱片刻,他却又不依不饶地追了过来,重新握住。   班馥闭着眼睛忍了片刻,可是这样,她不太习惯,也觉得心怦怦跳着,过于鼓噪。   她望着头顶帘帐的纹路,小声说:“……殿下,这样我睡不着。”   元君白“嗯”了一声,却依旧没有撒手的意思,只是顿了下,指尖从她指缝插入,转为十指紧扣。   掌心相对,这是最缠绵相依的状态。   班馥闭上眼,在鼓噪不安的心跳声中,过了很久很久才睡过去。   *   早上醒来,身畔已空。   可是被褥和四周的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淡淡冷香。   班馥从床上坐起,屈膝抱着自己,发呆了好一会儿,才唤人。   娴月在外头听见动静,带着宫女们进来。   待到一应收拾妥当,班馥坐到铜镜前,娴月亲自为她梳头绾发。   两人视线几番在镜中对上。   班馥含笑道:“姑姑有话,不妨直言。”   娴月也笑了一下,为班馥插上簪花,低声说:“昭训是个贴心人儿。昨夜承蒙昭训衣不解带地看顾殿下,奴婢心中很是感激。昭训便当奴婢倚老卖老了,奴婢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一直谨记着先皇后的遗训,旁的都不重要,只要殿下身子康健,平安喜乐即为好。”   “殿下如今这般宠爱昭训,奴婢瞧得出来,他是真心喜欢昭训。”娴月目光几乎算得上慈爱了,“万望昭训心中念着殿下这份情,往后多劝着殿下,莫要再如此不顾惜身子的操劳政务了。”   她的话实在说得委婉,哪怕暗中的意思是在叫她少和元君白置气,可听在耳中,却没有让人感受到任何不舒服。   班馥没有任何道理不答应。   娴月知道她是个聪明姑娘,连忙谢过她。   班馥望着镜中少女粉面桃腮的娇容,突然问道:“姑姑,你当真觉得殿下喜欢我?”   娴月微微一怔:“昭训何有此问?”   班馥轻声说:“也不怕姑姑笑话,我是个没规矩的,比我品貌优秀的闺阁千金不知凡几,我怕入不了君心,宠爱长久不了。”   娴月进言之时,已将屋内宫女遣退。   闻言,莞尔一笑:“昭训可知殿下,为何这些年为何都未娶妻纳妾?”   班馥摇头。   娴月帮她理了理如绸缎般丝滑的长发,望着镜中美人,意有所指地说:“殿下挑着呢,否则怎会太子妃之位迟迟未定?”   班馥心尖微微一动。   他同沈拂菱是旧识。   沈拂菱如今已蹉跎至十八了。   但凡他有意,以他之能,怎么也能娶进东宫。可是,他没有。   *   班馥又去亲自炖了碗清梨膏,只是这回心境却有些不同,就连小厨房里打下手的丫头都看出来了,甜着嘴奉承了几句,讨得班馥赏了她几颗金粿子。   晚间,她带着朝云过去。   元君白难得没有处理政务,而是在和楚越对弈,刚好一局定了胜负。见她来了,楚越站起来见了礼,向元君白告退。   “殿下今夜竟这么听话。”班馥将清梨膏放到他面前。   元君白笑道:“昨夜确实有急事,并非故意如此。今日事毕,若我还这般,只怕邓显和娴月就要一直在我跟前跪着不走。”   “殿下既知身边人关心你的身子,便更该爱惜才是。”班馥示意他吃清梨膏,“殿下吃一碗试试,我问过太医了,清梨膏最是滋养润嗓,殿下虚咳不止,再吃多几日,便可无碍。”   “孤知道,昨夜吃过了,今日其实已好了很多。”元君白一边吃一边道,“味道不错。”   班馥笑着坐在他身旁。   元君白吃一口,望她一眼,唇边带了一丝笑:“簪子好看。”   班馥抬手摸了摸发间。   她今日过来,特意将元君白之前赠的海棠花式样的金簪戴在发间,听见他夸簪子好看,便故意鼓了鼓脸,偏头看他:“殿下,到底是簪子好看,还是人好看?”   女孩儿娇声轻语,明眸里似嗔带笑,看得元君白一时挪不开眼。   她似乎从未这样狎昵地与他说过话。   元君白垂眸一笑,又喝了一口羹汤,悠悠道:“簪子好看……”   见她瞪着他,便又一笑,“自然,人更好看。”   真被他温柔地夸赞了,倒让班馥觉出一些不好意思来。   她将目光挪开,脸颊微红,将话题岔开:“殿下,趁热快点喝罢,凉了就不好了。”   元君白嗯了一声,笑着将清梨膏吃了个干净。   进来这么久,班馥见他确实没有怎么咳嗽过,也放下心来。   之后,元君白问她会不会下棋。   班馥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我倒是学过,但我棋下得不好,怕在殿下手里走不了几步。”   “无碍,”元君白笑着说,“我让你两步。”   他这样一说,班馥倒来了兴致。   两人重新摆了一盘,刚开始班馥还下得尚算轻松,但到后来,即便是他特意让了两步,却还是总是落入他布的陷阱中,很快输了个底朝天。   班馥很是不服,又说重来。   可是,再来一次,她还是很快败下阵来。   直到第三盘,他又一次蚕食掉了她大片白子,班馥气得嘟了嘟嘴,郁闷道:“不玩了,殿下的让棋,跟没让差不多。”   元君白望了一眼她的脸色,语气低柔,仿佛在哄着她:“嗯,那再来一局?我保证,这局定让你赢得漂亮。”   班馥悄悄转眸看了他一眼,见他笑睨着她,有些绷不住地一笑:“算了,那有什么意思。下回啊,我还是不跟殿下下了,免得我技不如人恼羞成怒。”   也是奇怪,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他哄着她,她总觉得心里软软甜甜的,什么气都没有了。   下了这么久的棋,夜幕早已低垂,早该到了就寝的时辰了。   两人有一刻,视线对上,又各自转开。   班馥局促地站起来:“殿下,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殿下歇息了。”   元君白的拇指摩挲着食指边缘,唇往下抿了抿。   班馥行礼告退。   待她离开,元君白低头拨弄着棋篓里的棋子,只觉此间身处的寝殿竟格外的空旷孤清。   之前的欢声笑语仿佛如梦一般。   班馥出了太子寝宫,迎着夜风,脚步慢慢的变得轻快起来,路过垂下的枝条时,她甚至跳起来摘了一片叶子,身姿旋转落下,如同轻旋腰肢摆了一个舞姿,曼妙轻盈。   朝云紧跟了两步,望着她脸上的笑意,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回了抱春阁。   朝云帮她拆卸珠环,又换上了就寝的衣裳。   班馥荡着脚坐在床边,朝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同她闲话宫中趣事。   两人时不时轻笑出声。   突然,外头通传,说太子殿下驾到——   班馥怔了怔,这个时候也来不及更换衣裳了,待他进来,班馥见完礼,却见他步履自然地往书案边走,说:“孤上回落了一本书在这儿,过来找找。”   什么书,非现在读不可?又是什么书,非得劳烦太子殿下亲走这一趟?   班馥跟过去,元君白很快找到了那本书,转身之时,却对上班馥因凑近看而,而仰面迎上的脸。   目光无声缠绕。   朝云不知做什么,发出了一丝声响。   班馥兀然退开,元君白同时说道:“孤找到了,先回了,你歇息罢。”   元君白越过班馥,径直往外走去。   朝云看了一眼这个,又看了一眼那个,突然扬声唤道:“殿下,既已来了,不若今夜就宿在抱春阁罢?”   元君白脚步一顿,第一个反应是朝班馥望去。   班馥脸上如火烧云似的,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今天晚了一点点,这就是没有存稿的人呜呜呜   感谢琦、Chen扔的地雷,捧脸亲亲,谢谢么么哒!   感谢山风、巴塞吼、Chen、yuan、栀夏1640浇灌的营养液,我在茁壮成长啦~ 第37章 殿下   ◎指尖抹了她眼角的泪痕,放到口中轻含。◎   她似有些紧张地抠着手, 既不好意思答应,又没有拒绝。   元君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慢慢点了点头:“那便歇在这儿罢。”   抱春阁内早就备好了太子常服, 因而留宿下来也很方便。   元君白叫人备水沐浴。   班馥是早就洗好了的, 就坐在床边等他。等待的时候, 脚也不像刚才那般高兴的晃来晃去了,局促地紧贴着。   姜嬷嬷自打邓显去打点后,对班馥和善不少,近来也不到跟前盯着了。   可是,他依旧选择了在此留宿。   朦胧的光影中,女孩儿娇美的脸微微低垂,唇边带着甜蜜的笑。   朝云走到她的跟前蹲下, 仰着脸浅笑着说:“奴婢瞧着实在是有些着急, 请昭训恕奴婢自作主张之罪。”   班馥红着脸看她一眼:“再打趣我, 就罚你去院中除草。”   朝云笑着应是,她起身要退出去,班馥紧张地拽住她的手臂,小声说:“朝云,先别走, 陪我待一会儿再走。”   朝云微微弯腰, 也小声说:“昭训确定要奴婢在这儿吗?要是待会儿奴婢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昭训会不会又要罚奴婢去除草?”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贫。”班馥又好气又好笑,伸手要去拧她的脸,“赶紧走。”   朝云躲了躲,笑着福身行礼:“谢昭训, 奴婢告退。”   被她这么一打岔, 班馥心情倒是慢慢平复下来, 没有那么紧张了。   她又坐了一会儿,里头传来脚步声。   ——元君白出来了。   班馥的手攥紧裙角,站起来叫了一声殿下。   元君白朝她笑了一下。   他今日洗了发,秋日里夜间天冷,泰安差人搬了铜炉进来,里头烧着银丝碳。   他坐在杌子上,泰安取了干净的巾帛,帮他擦拭烘干。   屋内燃着淡淡的熏香,是元君白寝殿内惯用的香味。光影之中,他端坐在那里,信态闲散的模样也分分寸寸透出优雅高贵的气度。   班馥忍不住心生感叹,这就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人啊。   所用之物都是上好的,呼奴唤婢,只消一个眼神,就有人躬身侍奉。   她一个野丫头,同离国太子可谓云泥之别。   娴月姑姑说殿下喜欢她。   今夜她细心去感受去试探,多少有些察觉。   因此她一阵欢喜,一阵忧愁,可是这样的患得患失谁又不会有呢?   许是她凝视他太久了。   元君白一笑,温柔宠溺都化在了眉眼间,招手让她过来。   班馥走过去,在灯下细瞧,才发现他眼底微带青乌,有些疲惫。也是正常,昨夜才刚退烧,歇了没多久,又爬起来去上了早朝。   若是他身子骨差些,都没那么快自如走动。   “你想什么呢?”元君白去握她的手。   他这个动作倒是十分自然,见班馥没有缩手的意思,唇角微微翘起,若非仔细去看,几乎不会发现。   班馥只顾着关心他:“殿下今夜还是要好好歇息才是,不可再过度劳累了。”   她是当真在关心他,可是听在他耳里,又是另外一层意思。   他抬眸,对上女孩儿明亮真挚的眼,默然一瞬,点了点头:“好。”   长发烘干后,他牵着她去睡觉。   屋内的烛火熄了,暗香在夜色中流动。   两人静静感受着扑通扑通急跳的心脏,犹豫片刻,同时转头:“你……”   忽而相视一笑,声音戛然而止。   班馥笑了笑,轻声说:“殿下早着歇息,明天见。”   元君白低低嗯了一声:“明天见。”   *   夜半。   窗外风声呼啸,是风雨欲来之势。   在风如海浪拍打窗户,发出“啪”地摇晃之声时,元君白猛地睁开眼睛。   黑暗中,他的眸色幽深,神色冷漠。   他撑坐起身,第一件事是低头去看自己手上是否有银针及锁链,第二件事,是终于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会呼吸的人。   他有些意外的挑了下眉,伏低身子,借着月光辨认着她的面容。   他的手抬高,轻锁在班馥脖颈,眼眸微眯。   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留她一命?   毕竟,这个女子是第一个不害怕他的人,实在有些有趣。   可是骨子里的嗜血因子疯狂在躁动,他的手一点点收紧,许是他的掌心温度偏低,女孩儿不适地皱紧眉头,如深坠梦境般低声告饶:“义父,我再也不敢了……”   元君白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懒懒松开了手,用指尖抹了一下她眼角的泪痕,放到口中轻含了一下。   ……   *   班馥自梦魇中惊醒,后背湿了一片冷汗。   她在黑暗中缓缓眨了下眼,平复着急促的喘息声。转头去寻身边人,却见身侧空荡荡。   班馥坐起来,被冷风吹得一激灵。   她下意识转头去寻风涌入的地方。   只见窗户大开,细雨如织,窗前站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地站着。   这一幕似曾相识,几乎马上就与记忆中竹屋里的背影重叠。   班馥刚刚放松下的脊背骤然又紧绷起来。   ……下雨了。   可是是小雨,之前他也试过在雨天过来找她,照理说,不该对他有影响才对。   班馥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滑下床,轻声唤道:“殿下,夜里风冷,小心受凉。”   男人闭目,感受着细密地扑打在脸上的雨。   班馥等了一下,没有听到回应。   她深呼吸一口气,慢慢靠近,又在距离他有三步之距地方停下来。   “……殿下,您想喝酒吗?”   男人低笑一声,手撑在窗边,肩膀都在抖动。他骤然回首,如鹰一般的眼眸锁住她,懒声说:“孤要喝五十年的女儿红。”   “……五十年?!”   比她命都长,大半夜的上哪儿找去?   元君白眯了眯眼:“怎么?一坛酒换你一条命,难道不值?”   许是他声音多少让她有熟悉之感,诡异可怖的氛围霎时消了大半。班馥扫了他一眼,嘀嘀咕咕:“一张脸,两个性格,怎么这个这么难伺候。”   “编排孤什么呢?仔细你的舌头。”   班馥换了张笑脸:“……我说我这就去帮殿下找,殿下稍后。”   她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又折返回来,鼓起勇气越过他,直接“砰”地将窗户拉上了。   元君白眸光冷冷地盯着她。   班馥尽量无视他的臭脸,笑出甜甜的酒窝:“殿下,身子要紧,勿受凉。”   说完,她就快步溜了出去。   似今夜这般太子留宿,朝云会在偏殿守夜,听到她开门的声响连忙起身侯等着。班馥问她:“泰安何在?”   朝云见她神情严肃,怔怔地应:“在另一侧偏殿守着呢,殿下可是有吩咐?”   班馥想了想,说:“你去帮我叫他起来,就说下雨了,殿下突然想喝酒,若是能找到陈年女儿红就拿过来,若是实在没有,找他日常喝习惯的也行。”   朝云心道殿下不爱喝酒啊。   班馥却没有空解答她的疑虑,只是催她快些去。朝云应了,连忙去了。   泰安手脚也是麻利,只等了一炷香的时辰就找来了一坛女儿红,还另有一些其他的酒。   班馥抱在怀里,吩咐朝云不必守着了,这里留泰安一人即可。   泰安有些担心:“昭训,可要通知楚大人?”   “先别惊动别人。”班馥道,“我先看看能不能把他灌醉。”   泰安刚想说殿下酒量实则不错,一般很难灌醉,以往醉的时候大多是装的。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班馥就关门进去了。   元君白手持一盏烛台,正在百无聊赖地翻看她屋内的东西,班馥将酒放到桌上,不满地说:“殿下,酒来了。您怎么能随意翻找女儿家的东西呢?”   元君白嗤笑一声:“这东宫里哪样东西不是孤的?”他审视一般地上下扫她一眼,“包括你的人。”   班馥:“……”   他眼里流露出的嫌弃是怎么回事?   班馥皮笑肉不笑地问:“……殿下,您还喝酒吗?”   元君白信步走过来,让班馥将酒坛打开。   扑鼻的酒香溢出来,他举到鼻端闻了闻,哐地一下扔回桌面,淡声说:“这就是五十年的女儿红?你当孤是三岁小孩?”   酒坛晃荡了下,酒液溅了些许出来。   班馥急忙扶稳酒坛,悠悠然看他一眼:“殿下,这大半夜的,能找到这些就不错了。”   这天底下,谁不知道他喜欢喝茶,不喜欢饮酒啊。   哪个会往他这儿专门送陈年佳酿?   元君白翻弄其余酒瓶,漫不经心地威胁:“孤说了,孤要五十年的女儿红,若是没有,就拿你的命来抵。”   他一副你自己掂量着办的模样。   班馥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女儿红,笑吟吟地说:“殿下若是想取我性命,醒来之时,我早就咽了气。既然我现下好好的活着,那就证明殿下留着我,还有用处。”   她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   元君白静静观察了她半晌,见她啄了一口酒,又继续倒了第二杯,便伸手将酒杯抢过来,一饮而下:“这是孤的酒,孤准你喝了吗?”   “殿下,这坛女儿红虽没有五十年,但好歹也有个六七年,入口不算差吧?”   班馥抿唇忍住笑意,亲自为他斟酒。   元君白转着杯子,压根儿没有搭理她这句话,想了想,突然道:“孤今日心情尚可,且告诉你一件事,今日孤醒来之时,有风无雨,天气不错。”   他眼底透着幽暗晦明的光,甚至暗藏着笑意。   说的话分明再寻常不过,但听入班馥耳中却如惊雷一般,整个人怔在当场。   ……当他不再在某种特定的刺激下出现,寻常也会如此,那问题可就大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差了orz所以更晚了不好意思   我真的快累死,差点断更。   高铁、船、车,我今天坐了个遍,抽空就在用手机写,社畜抹泪。 第38章 醉酒   ◎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   元君白说醒来之时没有下雨, 这句话若是单独来看,根本没有任何不妥。   因此班馥不能表现出自己知道内情,很快反应过来地笑了笑:“殿下这话说得奇怪, 这夜里便是没有雨, 也看不到什么景致, 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元君白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而过,有半晌没有说话,饮下杯中酒后,突然大发慈悲地说:“一人饮酒也是无趣,便许你陪孤畅饮一次。”   班馥心道我还不想喝了,说得跟恩赐一样。   但是面上,她却微笑着说多谢殿下, 拿着一举将他灌醉的决心, 干脆叫人取了碗来, 倒了满满两斗碗的酒,要与元君白碰杯。   “殿下,这女儿红这样一大坛,用这么小的杯子喝下去,那得喝到猴年马月啊?”她豪气地说, “不若我们用碗畅饮, 这样更能喝得痛快!”   元君白不置可否,见她端了碗起来等着他,眼眸里像盛着星星一样闪闪发亮。   他懒懒伸手,换了桌上的酒碗,与她随意一碰。   酒碗相撞, 发出当地一声脆响, 酒液晃荡, 空气里的酒香味儿似乎更浓郁了。   班馥轻蹙着眉头,勉强自己咕噜咕噜往下灌完一口酒。   元君白哪怕换了一个性子,但是仪态上却似印刻在了骨子里,换了个大碗喝酒,他依旧显得优雅从容。   也没有见他怎么着急下灌,只是面不改色地慢慢饮下,酒碗也很快就见了底。   班馥等他喝完,又给他倒满一碗,说道:“刚刚那碗是为了庆贺殿下今夜心情不错。那这一碗呢,就是为了庆贺如此良辰美景,我与殿下还有机会再相识。”   元君白唇角勾着,接过酒碗,眼都不眨一眼,与她碰杯,又仰头饮下。   多余的酒液从嘴角淌下,沿着脖颈蜿蜒流下,他却不甚在意,拇指轻轻蹭了下嘴角,突然问道:“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班馥怔了怔,这个时候才真正反应过来,对于“他”而言,确实是第二次见面,她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   于是,班馥就简单的报了报自己的来历,指尖沾了沾酒,在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元君白扫了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真正记住,只推了推空碗:“孤问你那么多了吗?倒酒。”   班馥连忙又为他倒了一碗酒。   元君白端起酒碗:“这碗酒,孤来说,就庆贺……今夜你姑且保住了一条小命如何?”   班馥撇撇嘴,却又不好反驳他什么,只能笑吟吟地说:“是,多谢殿下施恩。”   就这样,连续喝了有五六碗的样子,班馥已觉得头有些发晕了,可是元君白依旧镇定淡然。   班馥走过去,围着他左左右右的蹲下起身看了一圈。   他的衣衫干爽,地面也是干爽的,证明他没有作弊将酒液逼出体内,是真正喝了下去。   ……真是奇了怪了,他寻常惯喝茶,酒量应当不怎么样才对。   但眼下这样看,倒颇有千杯不倒之态。   班馥被酒精麻痹的脑子,迟钝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里把泰安又小骂了一顿。   但眼下又有什么法子,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说不定元君白只是表面上看着没有变化,说不定已经跟她一样有些头脑昏沉了。   班馥摇摇晃晃地想去倒酒,发现一坛女儿红已经被他们两人喝光了。   好在桌上还有其他的酒,她直接拿了两小壶过来,一人一个,口中念叨道:“殿下,你这酒量不错,我算是服气了。总之呢,今夜我们不醉不归家,殿下,我再敬你。”   她本就站着,原本想跟元君白碰杯,但伸手碰了碰,发现距离有些远,竟然碰不到。   班馥傻笑了一下:“我过来,殿下,等等。”   她又勉力想走直线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他近前,也不知是哪个脚碰到哪个脚,她被绊了一下,突然往前一扑,正正好摔进了元君白的怀里。   “……”   班馥被这么一晃荡,就感觉好像肚子里装的酒也跟着晃荡了一下,脑子里更晕乎乎了。   元君白似乎是蹙了眉,扶了她一下。   班馥爬起来,换了个姿势,可是没有支撑她却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感觉身下刚刚有位置坐着,便心安理得地坐着了。   元君白眯眼望着,跌坐在自己怀中,一脸醉意的女子。   她转头望他,忽地一笑:“殿下,你怎么有两个脑袋,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晃来晃去的?”   班馥伸手固定住他的头,嘀咕道:“这就对了。”   元君白:“……”   他冷笑一声,忽然伸手掐住她的脸颊。   班馥被迫嘟着嘴,脸都变了形,不满地挣扎:“干什么……走开……”   原本娇美的脸这会儿瞧着十分怪异,有些可笑又有些可爱。   元君白唇角扬起,笑意头一遭直达眼底,有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意。   班馥还在用力拍打着他的手臂,嘴嘟嘟地骂他,元君白却更想笑了。   许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她也不知哪儿来得力气,竟一下挣脱了开,可也正因如此,挣得太厉害,整个人往后倒去。   元君白倾身去拉她,却被她带着往地上跌去,他的手下意识垫在了她的后脑勺。   骤然跌落在地,班馥虽然痛,但关键的头部被人护住,倒也没有受多少伤。   她短暂地痛哼了一下,就伸手去推压在身上的“大山”:“呼吸不了了……你快点起来……”   元君白半撑起来,将自己的手一下抽出,目光诡异地望着她慢慢闭上眼,醉睡过去。   “……”   这是第一次,有人不但不怕他,还敢没有任何危险意识的,在自己面前睡过去。   元君白起身,又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了一下天色。   天光未光,一点点浅金色的光已在远处天边露了脸。   下了一夜的缠绵细雨,这会儿已经停了。   可是初秋的空气,依旧是冷的,尤其是下过雨,更是湿冷。   元君白又踱步过去,站在她身边,脚尖踢了她的腰窝一下,冷声道:“给孤滚起来!不然杀了你!”   已经醉死过去的人,哪里还听得到他恶狠狠的威胁。   女孩儿呼吸均匀,脸上醉酒后的砣红未散,像是铺了上好的胭脂,倒有种别样的美。   元君白又在原地立了会儿,磨着牙,冷着脸,十分嫌弃地将人从地上抱起来,几乎算是粗鲁地将她抛到了床上。   床上是厚厚的被褥,因而并不会很疼。   班馥的身子陷入温软的床,她翻了个身,脸颊在锦被光滑微凉的表面上蹭了蹭,抿嘴一笑,梨涡浅现,睡得很是香甜。   “殿下……”   她又轻又软地喃喃低语。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短小君,卡成狗了,先写这么多了嘤嘤嘤QAQ   不、不可以骂我【顶锅盖蹲下】 第39章 破心防   ◎唇若有似无地碰触到她的发。◎   元君白醒来之时, 是趴睡在桌上的。   手边、脚边都是清得干干净净的酒壶,他怔了一下后,暗暗有些恼火。   他不爱饮酒, 另外一个“他”却仿佛嗜酒如命。   当他每一次醒来都躺在酒堆里之时, 他便明白, 是另外一个“他”的不满及挑战。   可是昨夜下雨了么?   元君白按了按宿醉后有些涨疼的太阳穴,猛然反应过来,此处不是太子寝宫。   他快速寻找着班馥的身影,直到发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之时,几乎觉得浑身血液都冷凝了。   元君白薄唇紧敏,缓缓伸手去探了下她的鼻息,女孩儿轻浅的呼吸吹拂在指尖, 他闭目, 这才觉得方才像是停止跳动的心脏慢慢响了起来。   他又低头去检查她的手脚、脖颈, 没有伤痕,身上倒是有一股酒味,同他身上如出一辙。   ……他们喝酒了?   非常庆幸她这次没有受到伤害。   可是他又不免感到疑惑,另一个“他”嗜血贪杀,从前他身边只要有活物出现, 都活不到早上。   班馥第一次意外撞见“他”, 确实是受了一些伤,但也仅仅是轻伤罢了,这回更是毫发无损,仿佛“他”对她,格外宽容一些?   元君白眉头紧蹙, 扯了扯被褥, 帮她盖好, 又在床边坐着看了她好一会儿,这才转身离开。   泰安侯在门外,听从昭训安排,并没有去通知楚大人。   可他看着这雨连绵不绝,忧心忡忡到连觉都不敢睡,一直在门外走来走去的打转。   忽然,听到开门声。   泰安连忙迎上去,急声道:“爷,您觉得如何了?”   元君白神色微沉,阔步往太子寝宫走去,吩咐道:“孤身子不适,请杨太医过来为孤看看。”   “是,奴才这就去。”   *   班馥头痛欲裂地爬坐起来。   屋内已没有旁人,她身上一股臭酒味,嫌弃地低头闻了闻,她唤朝云进来。   有人推门进来,惴惴不安地行礼请安。   班馥抬头,发现是浮香,有些期盼又有些胆怯地望着她:“昭训,朝云姐姐到娴月姑姑那儿去了,奴婢侍奉昭训梳洗,可好?”   冷了这丫头有一阵子了,前几日朝云进言,说浮香知错了,想回来服侍。   班馥当即是默认的。   毕竟是没有当真罚她去做其他差事,这个位置还是给她留着的。   这会儿,也就顺势下了台阶,颔首道:“我浑身臭烘烘的,叫人备水沐浴罢。若是朝云回来,叫她来见我。”   浮香喜出望外,高兴地应了一声,连忙出去吩咐。   班馥到底是不适应一下喝那么多酒,便是洗完热水澡,也只觉得好受一些罢了。问了朝云,元君白何时离开的事,又听说今日休沐,他现下正在宫中,便要去找他。   很难得的是,今日进去后,元君白没有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反而抵着头,似在沉思。   班馥进去后向他行礼,仔细观他神色:“殿下,你如何了?听闻今日请了杨太医过来,可是身子有何不适?”   元君白眸光微动,浅笑了一下:“无碍。”   他招手让她坐过去喝茶。   班馥坐到他对面,要接手烹茶,元君白却没有让她动手,吩咐她坐好,“我来罢,也让你试试我烹的茶如何。”   他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入目仿佛如画一般。   班馥犹豫了一会儿,隐晦地提醒:“昨夜殿下与我饮酒畅谈,提及夜半无睡意,醒来之时,见窗外有风无水,望夜间景色,甚是欢喜。”   元君白手中动作一顿,抬眸看她。   两人目光静静交融,元君白放下杯盏,低嘲一笑,过了半晌,低声道:“事情有些失控,我不想你担心。”   班馥道:“殿下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才担心。昨夜实发突然,也不知东宫里是否有旁人耳目,我想着大半夜派人把楚大人唤过来,难免过于异常,担心有人深查此事,便擅自作主,没有让泰安传唤任何一人。”   元君白点了点头,目光柔和:“你做得很好。”   他微微一顿,又问道:“只是你当真不担心会受到伤害?不怕?”   班馥明白他的顾虑,微微一笑,非常真诚地回答道:“殿下,我没有一腔孤勇,也不同殿下讲什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虚话。我不怕死,但也很惜命。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许是因为直觉笃定,殿下实则也是个害怕孤清之人,我这人聒噪胆大,大抵也是仗着这两点,才如此行事。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我如今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元君白压了压心头涌出的涩意,目光复杂地久久望着她。   他眼神似带着热意,班馥被他看得久了,有些不好意思,脸都有些泛红,掩饰一般地捋了捋耳边垂下的长发,低头轻声说:“殿下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眼前阴影移叠。   班馥低垂的目光看到元君白金织边的云靴停在面前,她微微一怔,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忽然伸手将她拉起,揽臂将她紧紧锁进怀中。   鼻尖抵在元君白微凉的衣衫上,淡淡冷香萦绕,班馥感受着脸上的滚烫温度,试探性地抬手轻轻回抱他。   元君白眸光微动,忽而收紧怀抱,唇若有似无地碰触到她的发。   他哑声低语:“秋猎在即,近日没什么事忙,我带你先去拜谒长姐。那里山清水秀,你定会喜欢。等住上两日,我们再转道去往猎场,可好?”   ……长公主?   听闻离国长公主乃是陛下酒后失德,同一个宫婢所生,后来,宫婢难产去世,她就被养在了静端娘娘身前。陛下生平最不喜人提及她的身世,对她的态度也最为冷淡。   自从长公主与驸马和离了后,就请旨搬离了盛京,住到了麓山不问世事。   班馥有些意外,想着元君白应与长公主关系不错,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但也默默点了点头,说好,“一切但听殿下安排。”   *   元君白这个决定下得非常仓促。   但底下人做事却绝不马虎,娴月当日便将人都调动起来,该收拾箱笼的收拾箱笼,该收拾杂物的收拾杂物。   这些年,元君白事忙,虽然未能时常都到麓山看望长公主,但是若他得了什么好物,都会独给长公主留一份,差邓显时不时送去。   因而,长公主对邓显也最为熟悉。   这次出门,元君白身边带了邓显、泰安师徒,班馥则带了朝云、浮香两人。   楚越点了一队精兵,翌日一早就出发前往麓山。   在路上走了三天两夜,到了第四日晌午,终于抵达麓山脚下。   确如元君白所言,此处山清水秀,风吹云动,站在这儿仰望山巅,都觉得天地宽阔,无忧无虑。   班馥如被困了多时的鸟,恨不得在野地里奔上一阵才好。   马车到了山脚,就不好再上去了,于是只能弃了马车,亲自登山。   班馥幼时东奔西走,不是个没有吃过苦的人,因而体力还是不错的,虽然爬得气喘吁吁,但比之邓显、朝云、浮香等人,都好上不少。   元君白牵着她走,她更不觉累。   山中空气清新,叫人心情舒畅。   长公主所居之处建于麓山半山腰,这里有一处行宫,从前是为先帝给当年受宠的太妃所建造,太妃走后,此处就空置了。   长公主想避离盛京之时,还是元君白替她求了恩典,赐居在此处居住。   行宫上挂着牌匾,叫澜云宫。   得了元君白的信,长公主早早就在宫门口翘首等待。   她素衣白簪,身边仅带了一个贴身宫婢,比班馥见到的任何一个皇宫贵族都要和善温柔。   元君白牵着班馥上前,长公主也迎了两步,上下打量了元君白一眼,眸中含泪:“二弟身子似消瘦了些。”   元君白唇边带着笑:“长姐莫担心,我无碍,多吃两口长姐这儿的饭菜,身上的半两肉也就回来了。”   长公主破涕而笑,又顺势望下班馥,见他们二人手牵着手,意味深长地抿唇一笑。   班馥脸热,抽了抽手,元君白见手中空了,还特意转眸看了她一眼。   班馥连忙向长公主见礼,长公主上前拉住她的手,眉目都是温柔:“山高路远,一路上辛苦你了。”   对温柔又没有架子的人,班馥完全没有抵抗力,红着脸摇头:“不辛苦不辛苦,能有幸面见长公主,是妾之幸。”   长公主褪了手上的玉镯,亲自戴到她手上:“我这二弟还是头一遭带人来见我,我对你一见如故,心里也甚是喜爱,此玉镯跟随我多年,今日赠予你,望你不嫌弃,权当我对你们二人祝福之意。”   班馥自然不敢受,连忙推拒。   元君白却含笑道:“长姐给你,你便接着罢。”   班馥只好收下,长公主愈发高兴,连忙请他们进殿:“今晚我亲自下厨,为你们接风洗尘。啊,对了,近日我还识得了一位友人,正在我宫中短住。他很是博闻强识,才干过人,正想着寻着时机引荐给二弟,既你来了,不若晚上便一同见见,如何?”   元君白转头看了邓显一眼,邓显也愣了愣,显示对此事不知情。   “长公主殿下,怎么老奴前日子来,也没有听您提及过呢?”   长公主不甚在意地一笑:“当时他外出游历,好些时日我也未曾见过他的面,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没有提。”   元君白颔首:“无碍,那就一起见见。”   因他们舟车劳顿,长公主请他们喝了茶,短叙了一会儿后,就让他们先去歇息了。   班馥终于得了热水沐浴,将白皙肌肤都烫出一层粉色来,她才疲惫顿消,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她刚裹好衣衫从浴桶中出来,就隐约听到外头人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作者有话说:   我想我大约以后会这个时间点更新QAQ   但我会尽量往九点的时间靠呜呜呜,社畜没有存稿太难了   最后还是很感谢每天给我留言鼓励的小天使们,写了一个大冷文,经常怀疑自己,几度想放弃断更的时候,我就会刷刷评论,看到你们还有人在期待我写下去,就很感动,也感觉有了一点坚持的动力吧。   谢谢你们=3= 第40章 吻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唇上。◎   从长公主处回来时, 是班馥先行离开的,长公主单独留元君白说了会儿话。   班馥整理好自己走出去,在殿内找了一圈, 发现他又坐到书案后, 翻看公文。   这个人的勤勉是班馥平生所见之最, 都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   “殿下,我想好了,下回殿下生辰送什么礼了。”班馥走到他面前。   元君白抬眸看她,只见她嫣然一笑:“莫不如就送殿下一张随身可携带的书案,如何?”   元君白莞尔:“宫中加急送来的,我先看看。”   这三日走在路上,日日如此, 刚开始班馥还会被他忽悠到, 觉得到底是国事不可耽搁。   可后来发现, 没有一日没有加急送来的公文。   以他这等繁忙的程度,她都担心他会累死在这个位置上。   班馥这回可不信他,追问道:“明日处理会如何?”   确实不会如何,但元君白的人生信奉“今日事今日毕”,基本很少有拖延的时候。   元君白转头吩咐泰安:“昭训饿了, 先去给她备些点心。”   泰安笑应, 班馥拖了杌子过来,托腮坐到他对面,皱了皱鼻子:“殿下又来这招,我又不是光用吃的就能哄好的人。”   元君白目光在公文上停留,唇角含着笑:“嗯, 你不是。”   等到泰安上了精致的点心, 班馥发现竟是之前在宫中都未见过的, 入口酥脆,好吃得她都忘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话。   泰安在旁介绍道:“这是长公主亲做的酥饼,殿下也最是爱吃。”   班馥点点头,吃得有些开心。   日光照亮了殿内的角落,男子低头处理公务,女子一边吃一边同他闲话,他偶尔应一句,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意,远远望去,倒有了丝岁月静好的况味。   郎才女貌,属实赏心悦目。   泰安笑着,悄步退了出去。   班馥确实是有些饿了,吃到最后,发现还剩下一块酥饼,而元君白却一口还未吃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将点心托盘往前推了推:“殿下,你吃一点。”   元君白看了一眼孤零零躺在托盘上的酥饼,又笑望了一眼她,见她唇边还残留了一点饼碎,就招了招手,示意班馥靠前。   班馥不知所以,往前倾了倾身子,男人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唇角,带来一丝酥麻之感。   他笑着说:“小馋猫一样。”   班馥的脸猛地涨红,往后躲了躲,飞快拿了帕子在唇上乱擦了下。   元君白又笑着低头提笔写字:“你吃吧,我不饿。”   班馥红着脸趴到书案上,双臂圈住自己,只露了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男人的身影被金色日光圈出轮廓,分明是清冷的眉眼,却有了极致的温柔。   她越看,越欢喜。   只觉心里汹涌着爱意,温柔如碧波一般在荡漾着。   这一刻,她想,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   南安寺。   悠扬的钟声回荡在山间。   木鱼“笃笃笃”的沉闷响声,有节奏地响起。   梁皇后将头发绾起,着一身灰色的僧袍,垂眉低目坐在佛祖面前。   这些日以来,日日如此。   就连寺庙的主持亦多次夸赞,言及皇后娘娘礼佛心诚。   每日做完早课,她便去禅房中替陛下抄写经书,经常一坐便是一整日。   将木鱼的敲捶放下,她欲站起身,侯在一旁的身边贴身侍女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两人相视一笑。   这侍女是个生面孔。   之前梁皇后从宫中带出的心腹宫女,前几日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梁皇后罚去了做浣洗衣物的苦差,后来,便又提拔了一个侍女过来伺候。   两人同进同出,就连夜间守夜的人,也一直都是这个侍女,没有再更换过旁人。   暗影卫躲在房顶,掀开屋瓦往底下看。   他盯了许久了,一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若真要细说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大概便是此侍女较普通女子更为高大罢了。   ……   他比了下,大概身量与他都快差不多了。   一个女人,长了男人的个头。   他暗中嗤笑一声,可笑完了,思绪却顿住,又眯了眼仔细去看。   两人入了禅房,梁皇后坐到塌边,侍女关了门,跟过去,宽大的手按在梁皇后肩头,轻轻为她揉捏。   往常看到这儿,暗影卫便会撤下。   因为梁皇后若是身子不适,可能会小睡一会儿。   到底是皇后贵体,不该看的,就不能看。   可是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刻,他跟到了禅房房顶,却没有退走。   只见那侍女按捏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娘娘辛苦了。”   男子低沉带笑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梁皇后散了发,往后靠去,闭上眼睛,懒懒应声:“既知本宫辛苦,你还不卖力些。”   “侍女”摸着她的肩,缓缓揉着往下,暧昧低语:“昨夜娘娘还夸赞很是尽兴,今晨便说奴侍奉得不够卖力,看来当真是奴的不是,应当自省才对。”   两人贴在一块儿,很快滚作一堆。   ……   *   班馥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已过了大约一个时辰了。   而元君白还非常敬业地坐在那儿,左侧堆积的公文比之前仿佛更多了些。   班馥盯着他看,瓮声瓮气地问:“殿下,你不累么?”   “醒了?”元君白笑了笑,又取了一本奏折翻开,“数十年皆是如此,早已习惯了,没有什么累不累的。底头老百姓,一年辛苦耕作,走商贩卖,可能也只能攒个一两贯钱,比之他们,我这算什么辛苦。所谓食民之禄,担民之忧,正是应当。”   班馥微微一笑,轻声说:“殿下,离国有你,百姓一定会平安富足。”   “天下未定,陈国虎视眈眈,迟早有一仗要打。”元君白幽幽一叹,“若有朝一日,能平息干戈,免百姓战乱之苦,方能谈得上平安富足。”   他顿了下,摇头,又提笔继续批公文。   班馥垂着眼眸,半晌没有吭声。   元君白处理了一会儿,见她低着头闷闷不乐的模样,有些好笑:“怎么了?家国之事,自有我,不必你忧心。”   班馥道:“我一个小女子忧心这些做什么,我只是担心殿下的身子扛不住。”   她之前私下里曾问过泰安,元君白请杨太医过去看了以后,有没有说为什么没有下雨,也会刺激得他性情大变?   泰安苦着脸摇头,说杨太医也没看出什么端倪,只让殿下想了想,近日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殿下倒是说没有。   这倒是奇怪了,一般来说不会如此。   班馥也细细琢磨过,后来她猜想也许是元君白那时病刚好,那段时日又十分疲累所致。   所以她现在一看他处理公务太久,都是有些着急的。   班馥劝他:“殿下,伏案已久,先歇一会儿罢。”   元君白一目十行地看着,敷衍应声:“好,处理完这些便歇着。”   班馥嘟了嘟嘴。   她托腮看了他半晌,突然想起,从前义父的舞姬同他撒娇,有时他心情好也会应了。   当时,这些美娇娘是如何做的?   班馥回忆了下,忽有些面红耳赤。   犹豫半晌,她还是站了起来,走到元君白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元君白“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转头望向她。   此时,夕阳西下。   远处天边霞云如织,飞鸟轻掠。   女孩儿突然软了身子,往他怀中倒来。   元君白先是一惊,匆匆展臂将人圈住。   她的脸红得比窗外云霞还要好看,乌黑纤长的睫毛轻颤着,泄露着她的不安与羞涩。   “殿下,便歇息一会儿,陪陪馥……陪陪我罢……”她说完想撒娇学那些女子叫自己馥儿,可是临到嘴边,对上他幽深暗沉的眸,声音发抖,抖着抖着抖成了“陪陪我”。   饶是如此,说完这句撒娇的话,脸颊热度还是一路攀升,烫得她不敢去摸。   班馥坐在他腿上,垂眸将头转开。   下一刻,男人修长的手指却轻抬住了她的下颚,微微让她抬起脸来。   心脏怦怦地跳。   班馥对上他的眼,只见他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唇瓣上,竟慢慢地靠近,低头。   呼吸缠绕在一块儿,亲密地不分彼此。   将触未触的当口,太监微带尖锐的嗓音和着他急急跨进门的步子响起来:“殿下!长公主说今日猎了一头鹿,可炙些鹿肉来食,这会儿已是备好了,请殿下移步呢。”   门是大开的。   泰安说昭训在陪侍,太子在处理公务。   因此,邓显高兴过头,跨门进来就在高声禀告,却在看到那缠抱在一起的身影时,兀地一顿,着急忙慌地往外退:“老奴有罪!这、这便滚出去!”   他退得急,泰安是跟在他后头进门的。   突然被邓显后退的步子踩了一脚,哎哟一声痛叫还没出声,见他没站稳,赶紧又拉了一把:“师父,当心呐!”   邓显扯了他的耳朵往外走,还不忘关门。   离得远了,还能听到他在骂他,气急败坏:“小兔崽子!你这当得什么差!跑哪儿撒野去了?!”   班馥手忙脚乱地从元君白身上下来。   “殿、殿下,既长公主有请,还是不要让她久等了,我们走罢。”   她快步往门口走去。   手拉开门,外头的一线光在眼底一晃而过,身后突然伸出来一只手,将门又按了回去!   “砰。”   房门在震颤,班馥的心也跟着急跳了下。   紧跟着,他伸手将她拉了回去,掌心按在她的后脖颈处,拇指轻轻摩挲了下颈侧细腻的肌肤,两人目光短暂对视一瞬,他垂眸,猛地吻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捧脸,咱们太子殿下终于支楞起来啦~! 第41章 故人   ◎那人低沉一笑:“这么怕我?”◎   他含住她的唇吮吻, 十分的克制。   察觉到怀中人紧张到脊背都紧绷着,如一根拉到极致的弦,他停了想要深入的意思, 缓缓抚了抚她的背, 安抚之意明显。   一吻浅止, 他退离。   班馥仍被他抵靠在门边,到了这个时候,仿佛才想起来要呼吸。   元君白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指节轻抚了下她滚烫的脸颊:“吓到了吗?”   班馥的胸膛起伏着,只觉脑子里空白一片,轻轻点了点头,又飞快摇了摇头。   她眼眸里似含着一层水光, 唇瓣嫣红, 一副可任人欺负的娇软模样。   元君白喉咙滚动了一下, 垂眸静了片刻,伸手去牵班馥的手:“走罢,不能让长姐久等。”   *   长公主此刻已备好了晚膳,坐在满桌菜肴旁等他们。   到了殿门口,班馥缩了缩手, 见元君白非但不松手, 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便焦急地小声提醒:“殿下。”   元君白望她一眼,眸光里染了笑意,揶揄道:“方才不还胆大包天?怎么到了长姐面前就不自在了?”   他所说的“胆大包天”无非就是指她倒在他怀中的举动。   班馥红着脸腹诽他得了便宜又卖乖。   一下将手抽了回来,快步越过他, 往里头走去。   元君白又笑了一下, 这才迈步跟上。   长公主请他们二人坐下。   目光从他们二人脸上掠过, 见他们之间仿佛有一种“新婚夫妇”的甜蜜感,心中亦是欢喜。   她骤然想到,之前单独留元君白留下,除了问他近况,后又关心了下他身边这个女孩儿的来历。   得知他这般宠爱她,却只是给她册封了一个昭训,难免诧异。   元君白当时一笑:“不瞒长姐,按制擢升,一来是为了免她遭受口舌谈论之苦,二来也并不确定,她是如何看待我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小小昭训,若是日后她后悔了,还能寻了时机,放她离开。”   长公主听了都很是惊讶他居然为她考虑如此周到。   虽然早已料想到,他能带她来见她,就已证明,他想留她在身边一辈子。   可怎么也没想到,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也有痴情于一人,心感不确定的时候。   长公主笑着说:“这山野之中,多是野味,比不得宫中佳肴,姑且试试我的手艺。我这闲来无事,也只有此等消遣了。”   班馥望着满桌菜肴,心中对长公主又多了几分亲近之感。   她不但随和没有架子,一言一行更像是对待久归的家人,让班馥久违的感受了家的温暖及自在。   班馥甜笑着夸赞:“中午尝过长公主您亲手做的酥饼,很是可口,我一人食用了不少。今夜的膳食,更是让人看了食指大动,只怕得撑着回去了。”   长公主被逗得掩唇一笑:“你这么捧场,可得多吃些。”   她转头望向侧身的侍女:“苏先生还未到么?”   侍女回禀:“许是路上因事耽搁了,奴婢催人去山门看看。”   见长公主点了头,侍女正要出去,外头却传来快步走来的脚步声。   来人一袭青衣,儒雅俊秀,三十出头的模样,磊磊大方地向长公主见礼:“子虞姗姗来迟,望长公主恕罪。”   长公主站了起来,笑着说无碍,又为他引荐:“这便是我时常同你提及的离国太子殿下。”   元君白、班馥二人也跟着长公主站了起来。   长公主又对元君白说道:“二弟,苏先生乃鄞国人氏,以诡才机敏闻名,如何不知是多少王公贵族的座上宾。这些年,他一直在各国游历,提及当今天下局势,颇有独到见解。二弟一向惜才,我才动了引荐的心思。”   苏子虞忙称不敢当,向元君白行拜谒礼。   按说这种平头老百姓,虽非离国人氏,但如今离、陈两国势大,见了离国太子,怎么样也该行下跪之礼。   可是他却没有,足见此人颇有些恃才傲物。   元君白眸光微动,问道:“不知苏先生与长公主是如何相识的?”   苏子虞唇边含着微笑:“鄙人喜欢游猎,有一日追踪猛兽而行,不料正遇到长公主被棕熊围困,侥幸救下长公主,这才相识。”   元君白立刻转头望向长公主:“怎么长姐从未提及此事?”   长公主笑了笑:“我也没受伤,你宫中事忙,不想你平添担忧,便没有差人告知。”   元君白对苏子虞道:“没想到苏先生文质彬彬,竟能力战棕熊。”   苏子虞道:“鄞国人善骑射,我虽武力不足,但胜在骑射尚可,能救下长公主,也是侥幸。”   说到鄞国,眼下除了苏子虞还有一个鄞国人在这儿。元君白不由得将目光转到一直没有吭声的班馥身上。   只见她垂着眼站在他身后,双手交叠,有些用力地握在一起。   若是仔细去看,甚至能比对出,她此刻脸色也略微有些泛白。   长公主笑着请他们入座:“先别聊了,待会儿饭菜要凉了,快起筷罢。”   苏子虞从班馥身边擦肩而过,班馥薄唇往下一抿,极力克制住从心底生出的颤意,几乎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   下一刻,手上一暖。   元君白伸手牵过她的手,低头看她:“怎么了?”   班馥整理心绪,抬头一笑:“没什么,难得遇到同乡,有些感慨。殿下,快坐罢。”   待他们二人坐下,苏子虞的目光才落在班馥身上,微笑道:“恕子虞冒昧,适才听到这位姑娘说,也是鄞国人氏?”   “是,”班馥抬眸看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没想到能在此处巧遇同乡,妾身有礼了。”   苏子虞温和一笑:“苏某与姑娘也算有缘了。今日游猎略有所获,既如此,若姑娘不弃,且将此物赠与姑娘。”   他招手,身后的侍从便从一个竹篓子里拎了一只咽了气的死兔子出来。   苏子虞笑望着班馥,悠悠道:“雪兔之毛难得,如今天气渐冷,正是适合裁作圈领。”   雪白的兔毛上沾染着刺目的血迹,随着侍从拎着兔耳伸到面前动作,兔身上又有血珠滴滴答答往地上淌落。   班馥定睛一看,只觉得一种恶心之感在胃中翻涌,她干呕一声,连话都来不及说,就急忙捂住嘴往外跑去。   苏子虞怔然道:“鄙人失礼,未想到姑娘怕这个……”   他向元君白及长公主告罪。   元君白冷着脸盯了他一眼,跟长公主说了一声,快步追着班馥出去。   班馥正抱树干呕。   她还没有用食,自然是呕不出什么,但是口中却泛了苦。   朝云扶着她,为她顺着背:“昭训这是怎么了?可要唤医者过来?”   澜云宫内请了一个医者长住此处,日常仅是看顾调理长公主的身体。   班馥白着脸摆了摆手,无力道:“我无碍。”   元君白阔步走来,见她靠树站着,似有些腿软撑不住似的,便握住她的手臂,扶了她一把。   班馥怔了下:“殿下怎么出来了?”   “请殿下恕我失仪之罪。实在是……我自己也养兔子,有些受不住看到这个。”   她虽养兔子,但也怕兔子。   元君白听邓显说过,有一次兔子跳到她脚边,低头嗅着她的鞋面,她吓得失声尖叫,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元君白没有戳破她,颔首道:“不必介怀,若是身子不适,不必勉强进去了。我让人备些吃食到你房中,你回去歇息一会儿,再用膳。”   班馥强笑了一下:“让殿下看笑话了,多谢殿□□恤。”   实则她现在什么胃口都没有了。   那人故意来恶心她、提醒她的……   只是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公主身边,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   班馥回了房。   屏退左右,她有些心绪不宁地在房内走来走去。山风有些大,她走去关窗,却在推动窗户之时,突然掉了一支海棠花在地。   时已至秋,不该再有盛放的海棠花才对。   班馥的心慌乱不已,她蹲下来,伸手去捡花,肉眼可见她的手在细细发抖。   连忙用另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手腕,班馥白着脸将花捡起来。   这确是海棠花,只是不知如何做到离了枝头,却这么久都未衰败。花瓣的颜色鲜艳欲滴,红得甚至不太正常,带着一股血腥之味。   ——是鲜血泡染的。   班馥闭上眼,用脚将花瓣用力碾碎。   ……这个疯子。   *   元君白回来时,夜色已深。   班馥不在屋内。   泰安恭声回道:“昭训说她身子不适,回来后又吐了几回,担心夜里同殿下一屋,连累殿下睡不好,便……便搬出去了。”   “搬到何处了?”   泰安指了指方位。   长公主划了一大片地方给他们住,因而空置的寝殿也很多,班馥倒是搬了个不远不近的。   元君白的目光久久落在沉沉夜色中。   见她那边烛火已熄,又问泰安请医者过来看过没有,泰安说昭训不让,他便也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寝宫。   夜半。   一直紧闭的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班馥为自己套上兜帽,低着头快步往外走去。出了澜云宫,一路行至溪边一处凉亭,已有一个身影久侯在此。   身形高大,却几乎隐匿在黑暗中。   班馥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了握,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步上前跪下,垂眸:“班馥见过义父,义父万福金安。让义父久等了,请义父降罪。”   那人幽沉的眼如暗夜中伺机而动的狼,他端详了她许久,慢慢上前,弯腰,擒住她的下颚迫她抬头。   班馥抿紧唇,脸色雪白。   那人低沉一笑:“这么怕我?”   作者有话说:   一个疯批上线。 第42章 有些吃味   ◎殿下关注之处竟是我对苏子虞在不在意?◎   “义父威严, 谁能不惧。”   班馥轻声说。   那人猛地撒了钳住她下颚的手,又笑了一声,直起身说了句:“我的好馥儿, 我就喜欢你这张哄人的嘴。”   因他抬她下颚过高, 班馥此前本就撑跪着, 他突然撒离,又掼了她一下,班馥原本直跪的身子瞬间歪倒在地,掌心擦地,有些火辣辣的疼,但她不敢吭声,又连忙跪好。   “我见你日子过得着实滋润, ”他的声音始终含着笑意, 却听得班馥连呼吸都不敢加重, “原以为你连我是何人都忘了呢。”   班馥匍匐下去:“义父对班馥有养育之恩,班馥不敢或忘。”   “是么?”他不置可否地踱步至凉亭阶前。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正是白日里温文尔雅的“苏子虞”。   “回馈我的养育之恩,便是带着情郎将靡月阁分舵端了,将我布置在离国多处的暗桩连根拔起?”   班馥的心脏突突一跳, 急忙解释道:“此事我初时并不知情, 是……”   她还未说完,但见那人忽而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便硬生生止住了声音。   他好似多慷慨似的,不徐不疾地说:“此事已过,便不追究了。”   说着不追究, 可是眼下提出来却是在敲打她, 他最善这种折磨人心之事, 班馥紧抿住唇。   “说说罢,自打入了离国,你便没了音讯。我实打实的好奇,你莫非是忘了自己身中蛊毒?”   眼见他又折返回来,站在她面前,班馥愈发摆出恭敬的做派,低声说:“义父容禀。并非是我不尽心,实在是离国太子不近女人身,光是获取君心,都耗费了我许久的功夫。眼下,他刚对我显出宠爱之心,我正想徐徐图之,望义父宽限些时日。”   这下,他倒是沉默了一会儿,手中的折扇“嗒嗒嗒”地,一下一下敲在掌心。   “可有发现他有何异常之处?”   他一直认为离国太子有秘密在身,源头在于他曾经捕获一个离国的暗影卫,那人受不住酷刑,为了活命,言及离国太子行踪有异,有天大的秘密藏之在身。   当时此人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被人一箭射死。   他却上了心,一直在深挖关于元君白的一切。   因为在他眼中,陈国的对手从来不是高坐龙椅的离国皇帝,而这个手腕、心计都远胜旁人的离国太子。   班馥的眼睫颤了一下,声音却很稳:“尚未发现有任何异常之处。”   那人蹲下,突然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半晌一笑:“这蛊虫倒是被你治得服服帖帖的,每次仅食一半的解药?嗯?”   “确然,现在虽无性命之忧,但往后一旦解药断了,嗜心之痛可是现在的千倍、万倍。”他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站起来,“你这丫头行事胆大妄为,怎么也不先同义父商量商量呢?”   班馥脸色依旧雪白,垂着眼也不说话。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向来聪慧,是我千挑万选之人,切不可再让我失望。十天之内,我要见到离国的边境布防图,你可愿意为义父效劳?”   这是他给她最后一次的机会,若是这一次还没有东西交回去,往后他必然再不会让人再给她解药。   “……但凭义父吩咐。”   班馥轻轻垂下头。   *   班馥虽然搬离出去了,但早上元君白还是派人过来请她一同用早膳。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笑着走进去。   这里的膳食自然比不上宫里头品种丰富,但也清淡可口。   她垂眸喝着鱼茸粥,面上倒看不出什么。   元君白的视线停留在她仿似哭过的、微微有些红肿的眼上,问道:“昨夜没有睡好?”   班馥怔了下:“是,山间风大,可能受了点凉,后半夜又吐了几回。”   元君白微蹙了眉:“待会儿请医者过来帮你再看看。”   班馥笑了笑:“多谢殿下关爱,不过今晨已经好很多了,就不必麻烦了。不过……”   她顿了顿,歉然地说,“今日请殿下、长公主恕我不能作陪之罪,我还想在房中再歇息休养一日。”   原本是定了今日到麓山山中游玩,可是她这副样子自然也不好勉强去。   元君白应允。   一顿早膳,两人吃得比平日更沉默些。   末了,元君白对她道:“今日那苏先生就要告辞离去,虽说长姐对他青睐有加,但你若不喜,也不必特去相送。”   “多谢殿□□恤。”班馥强笑了一下,“我对苏先生并无不喜,昨夜是我反应过大了。”   说是这么说,可是她是一个平时说笑说哭都信手拿捏之人,怎么提及这个苏子虞这个人就笑得比哭还难看?   当真是因为那个兔子而已吗?   元君白凝视她半晌,“嗯”了一声,留了句叫她好生休息,就起身离开了。   班馥在他走后,闭了闭眼,忍住眼底涌起的酸涩之意,呆坐了半晌。   今日之局面,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   这些天元君白对她的温柔宠溺,让她如坠梦中,如今一朝梦醒,怎能不心如刀绞?   *   澜云宫前头很是热闹,长公主亲送苏子虞离开,后头宫里就显得空旷冷清不少,但于班馥而言,确很是自在。   在万物凋零的秋季,麓山之中,竟然还能见到静端皇后所种之花。   这花后来班馥也同娴月打听过,名唤“云端”,花开四季,常盛不败。原不过是幽州边境的一株野花,是静端皇后费了好一番心思研究易土栽种之法,这才让它在盛京等地存活下来。   班馥伸手接住从半空旋转落下的小黄花,正在发愣,身后突然传来,脚踩在枯枝上的噼啪声。   班馥的脊背瞬间紧绷,她猛地回头,只见浮香被人劈晕在地,而“苏子虞”面带微笑站在面前。   班馥抿紧唇,正要下跪,那人却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止住了她的动作。   “不必跪了。”他又走近一步,几乎算是贴面而立,垂眸拿走班馥手中的花,他亲手为她簪在发间,亲昵低语,“馥儿,我要走了,你我陈国相见,可不要再让义父失望了,嗯?”   “是。”班馥垂着眸,交叠放在腹前的双手握得死紧,连青筋都绷现在白皙的手背上。   那人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我的馥儿长大了,颜色娇若海棠,叫人见之倾心,不怪乎千年从不动凡心的离国太子也乱了心。”   他抬手,欲碰她的脸。   班馥蹙眉,侧开脸躲了一下。   他的手凝落在空中,忽而意味深长地一笑。   ……   参天古树的遮避中。   元君白的目光久久落在,那人握着班馥手臂之处,神色冷凝,低压的状态仿似连空气都冻住了。   楚越转眸看了他一眼,不敢吱声。   好在很快,“苏子虞”退开,低说一句不知什么,笑着转身离去。   待班馥扶起浮香也走远后,元君白才出声说话,眸色沉沉:“派人跟着苏子虞,孤总觉得他不简单。”   楚越应下。   不知怎的,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元君白顿了一下,又嘱咐道:“你亲自带人去,行事小心些。”   “是,属下领命。”   *   夜幕降临,班馥靠在窗外发愣,连元君白进来了也未察觉。   朝云正要叫她,元君白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退出去。   房门吱呀一声关闭,烛火哔啵跳跃了一下。   班馥这才回神,感觉身后站了人,回头去看,见是元君白,便打起精神,笑了一下:“殿下回来了?今日出游开心吗?”   元君白“嗯”了一声,牵过她指尖都有些泛白的手。   他因身体的缘故,已是体温偏低,可她此刻的手如浸过冰水一般,也不知站在这儿吹了多久的冷风才会如此。   元君白蹙了眉尖,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   班馥怔怔望着他在灯下温柔的眉眼,似终于下定决心,轻声道:“殿下,苏子虞此人不可尽信。我不知他接近长公主到底是何目的,但他绝不是什么好人。”   元君白抬眸看她,目光先从她发间掠过,见那朵簪花已然不在,心头微动,问她:“你此前认识他?”   班馥抿了下唇,将目光挪开:“数面之缘,不熟。此前他似没认出我,我便没有提。”   “那现在为何告诉我?”元君白紧盯着她,“你刚开始没有说,必然也存了袒护之心,如今向我示警,你就不怕我将他截留在离国,不许他出境?”   班馥先是一怔,随即低头一笑。   他这样坦然相问,倒让她心里头释然了,一直笼罩在心的乌云像是顷刻间就散了。   从她来离国,她就从未想过会活着回去。   可是,回顾这两日起伏不定的心绪,蓦然发现她最怕看到的,竟是他眼中的厌弃怀疑之色。那会是最伤她的利剑。   班馥偏头看他,明眸若水:“殿下不应当先猜忌我与他如何相识,会不会与他沆瀣一气,谋害殿下才对吗?怎么关注之处,却是在我对苏子虞在不在意?”   “我身上的秘密,你知道。”元君白垂眸看她,“从揽一芳离开之时,便是我决定信你,不会将此事泄露半分之时。那至于其他的,也不甚重要了。”   班馥眨眨眼,又眨眨眼,泛上眼眶的泪意终究还是绷不住,一颗颗如珍珠滚落。   她透过水汽弥漫的眼望他,一边擦越来越多的泪,一边瓮声瓮气地说:“我想……我想问个蠢问题……殿下为何待我这样好?”   “你说呢?”元君白低声细语,上前一步将人圈抱在怀,低头,轻吻她脸上的泪。   作者有话说:   昨晚胃痛又卡文,就断更了,对不起呜呜呜   然后这文是甜文呀~你们都在担心我开虐是怎么肥事hhhhhh 第43章 甜蜜   ◎殿下你生气啦?◎   因班馥精神很差, 又未用晚膳,元君白就陪着她吃了些东西。   说开了之后,班馥整个人都不同了, 连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不少, 吃东西也吃得香了, 可以说是胃口大开。   连干了一碗粥,两个饼,还另有一些小菜也吃了不少。   吃完后,元君白又牵着她到院中消食散步,寒夜下星辰漫天,她被裹在厚实的披风下,每走一步就笑一下, 傻得很。   元君白转眸看她, 虽不知她在高兴什么, 但对她的开心感同身受,唇角也一直带了笑,目光温柔宠溺。   同她在一起,时光似乎总是可以走得很悠然,哪怕什么都不做, 只是静静待着, 心里头都是满足和快意的。   坐上了至高之位,又冷眼看了不少情爱错付的人和事,他从前一直觉得自己会孤独终老,可没曾想,生命里意外撞入了一个她, 打乱了所有的一切, 却如太阳一样照亮了他冰冷坚硬的心。   他实在……珍惜得很。   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见她打呵欠打得眼泛热泪,他才带她回去,让她去睡觉。   她眼底青黑,一副很是缺觉睡的模样,也不知昨夜是不是一宿都没睡着。   元君白坐在床边,为班馥盖上被子,低声道:“睡罢。”   班馥不舍地望了他两眼,听话地乖乖闭上眼。躺了一会儿,悄悄掀开眼帘去偷看,刚好对上元君白带笑的眸。   “殿下,你还没走呀?”   两相对视,班馥甜甜一笑,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示意元君白牵着她。   这样的依恋,让元君白心里头柔软一片。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她这才安心闭上眼睛,过了会儿,呼吸逐渐均匀,沉沉睡了过去。   元君白将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放回被窝,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这才轻步往外走去。   朝云侯在外头,见元君白出来,连忙行礼。   元君白食指抵着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   朝云连忙点头,见天黑风大,便提着琉璃灯跟着元君白往外走了几步,元君白吩咐道:“不必送了,仔细看顾昭训,替她点一支安神香,让她睡得再踏实些。”   殿下对昭训的好,可真是细无巨细啊……   朝云感慨地应下,福身行礼:“是,奴婢这便去。恭送殿下。”   泰安接过她手中的琉璃灯,快步跟上元君白的步伐。   *   因他们在澜云宫不能待太久,预计最多再待一日,便要启程去秋猎场。   这两日班馥又哪儿都没去,元君白就提议带她到山中去转转。   问长公主是否同行,她却笑看了他们两人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你们自去罢,我这老骨头就不作陪了。”   虽不知昨日他们两人是不是产生了争执,一个闭门不出,一个游山玩水之时心不在焉,但见今日两人又和好如初,心里亦是欣慰。   告别长公主,两人往山中而去。   金黄的树叶铺满山头,日光耀眼,打在身上却并不炙热,反而非常舒适。   他们找了一片湖,坐在湖边垂钓。   可是班馥哪里是坐得住的性子,没一会儿就跑到湖边,就着流动的湖水拨动粼粼湖光。朝云和泰安都去摘野果去了。   班馥回头见元君白手持鱼竿端然坐着,突起了逗弄的心思,双手掬住一汪清水,她急急叫元君白来看:“殿下殿下,我捉到一条小鱼,你快来看。”   待到元君白走到身边蹲下,班馥这才将合掌捧到一起的手从湖水中抬起,偷眼瞄了一眼元君白,见他目光专注地落在她手中,口中便喊着:“我开喽——”   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她猛地将手中水扬洒开,哗啦,水珠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纷纷扬扬落下。   她的笑脸绚烂如花。   可是下一刻,见到元君白不避不躲地被他浇湿了一脸,睁开眼后,略挑了眉,静静将她望着,又忍不住心里一慌。   班馥连忙抬起袖子帮他擦脸:“别生气别生气,全是我的错。”   她认错倒是干脆。   元君白道:“口中认错可不行,得罚。”   他伸手过来。   班馥以为他也要浇她水,低呼一声,连忙跳起来往回跑。   可她哪里跑得过元君白,没跑两步,就被他抵靠在银杏古树下。   “殿下,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   女孩儿扯了扯他的袖子,撒娇的声音轻软,如羽毛在他心尖滑过。   元君白眸光微动,低声说:“你胆子愈发大了,连孤也敢戏弄。”   他自称“孤”,搬出太子的身份吓唬她,她却没有多害怕,见他眼中皆是宠溺纵容,反而一笑,伸手圈住他的脖颈:“殿下,我真的知错了,就饶了我这一回。”   她哪里像是知错的样子。   山风吹袭而过,金黄的银杏叶如雪飘落。   他低喃了一句“不可轻饶”,垂头吻上她的唇。   干燥却柔软的唇两相磨蹭,再轻轻吻她。   班馥方才有多嚣张调皮,这会儿有多乖巧无措。她紧张地将手抵靠在他胸前,只觉肌肤上快速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此时依旧是温柔克制的,仿佛在给她时间适应。   突然,接连不断的咕咚坠地之声响起。   朝云和泰安两人猝不及防地窥见主子们的隐秘事,都有些傻在那儿了。   朝云脑子里还是发懵的,慌慌张张地去捡地上滚落的野果,泰安连忙去拉她,小声急道:“别捡了别捡了,赶紧走。”   泰安上回被邓显挡在身后,什么也没有看到。   这次倒是突然明白,为什么上次他师父几乎将他耳朵都拧掉了。   两人几乎算是小跑着离开。   见班馥羞愤欲死的模样,元君白又啄吻了下她的唇,哑声哄道:“下次出来,谁也不带,定让他们避得远远的。”   班馥被他这句话愈发弄得脸热,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   慌乱地连忙将他推开,飞快说了句“我去捡果子”,就跑走了。   元君白宠溺一笑。   他靠在树边,望着远处层层叠叠推涌而出的云浪,取了玉笛吹奏。   班馥捡果子的手顿了顿,回眸看他,目光从他手中的玉笛滑过,垂眸,又继续捡。   这一日过得十分悠哉惬意,最后元君白甚至当真钓了两三尾鱼回去。   泰安抱着鱼篓,笑着说:“今日收获颇丰,长公主若见了,定然欣喜。”   元君白牵着班馥的手走在前头,班馥听了便说:“这湖鱼肥美,一条拿来清蒸,另外两条就拿来熬汤,汤汁乳白鲜美,想想就嘴馋。”   元君白揶揄地望着她:“只会说,不会做可不行。”   “我怎么不会做,”班馥不服气地说,“只要殿下不嫌弃我糟蹋你亲自钓的鱼,今晚我来掌厨又如何?”   元君白含笑点头:“拭目以待。”   班馥走了两步才觉落入他的圈套,悠悠长叹一声,引得众人闷笑不已。   *   因悠闲了一日,勤勉的太子殿下用完饭以后,就又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   班馥白天在林中捡了一块木头,这时就坐在一旁,专心雕刻。   可是她这人,厨艺不错,画画也算过得去,但于木雕一道上,确实没有什么天分,雕刻了半天雕得很不成样子,百思不得其解:“殿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技巧,为何我总会雕得四不像。”   元君白从公文中抬头看了她一眼,徐徐道:“若你拜我为师,倒是可以考虑传授一二。”   ……还拽起来了。   班馥撇撇嘴,埋头继续雕刻,并不搭理他。   元君白等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便有意引诱:“我的木雕作品,在市面上千金难求,你可想好了,机会难得。”   这话不假。   他用了“代名”,偶尔兴致来了会将得意之作放到外头售卖,也不是为钱,就是一个兴趣。后来,声名大噪,作品自然也就变得炙手可热。   这些年,他忙于政务,雕刻的作品少了,在外头流通的作品价格也就越炒越高。   班馥心道,他闲时爱好还真不少,又是木雕又是吹笛子的。   想到这里,一直强压在心底的画面又浮现。   玉笛尾部的“笙”字到底作何解?   沈拂菱通音律,难道当真是她相赠的?   元君白见她微微嘟着嘴,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好笑地退让道:“罢了,逗你的。拿过来我给你看看。”   班馥侧了侧身,用背对着他,嘀咕道:“谁稀罕?好像没人比得过你一样。”   元君白想了下:“可能真的没有。”   班馥气结,故意道:“那可未必,我幼时认识的一个大哥哥,就比殿下雕刻得好。”   “什么大哥哥?”   班馥回头睨他一眼:“大哥哥就是大哥哥呀,我有一个贴身带着的小木偶就是大哥哥送的,殿下不知便算了。”   元君白静默半晌,重新垂眸提笔,处理公务。   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班馥心大,雕刻入神后,也将此事抛诸脑后了,等下她雕刻完成后,揉了揉酸涩的脖颈,回头去看元君白,如常问道:“殿下今日伏案已久,累不累?要不今日先歇息吧?”   元君白没说话,奋笔疾书。   班馥以为他没听到,又问了一句,哪知元君白还是没有搭理她。   班馥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情,先是怔了下,后来又回想了片刻之前同他的对话,心里一边有些不敢置信地念着“不会吧”,一边站起来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边。   元君白落笔的手似停顿了一下。   班馥背着手弯下腰,凑近去看他的脸,眼眸中藏着笑意,似闪烁着盈盈星光:“殿下,你生气啦?”   作者有话说:   撒点糖给你们吃,啊——   班馥:自己吃自己的醋可还行? 第44章 两心相悦   ◎孤要你的朝朝暮暮,一生一世。◎   元君白的目光终于从公文挪到她脸上。   两相对视。   他眼眸中平静无波, 就这么淡淡觑着她。   这又是什么表情?班馥忍不住皱皱鼻子,小声说:“ 殿下小心眼。”   元君白略挑了眉看她,缓缓重复:“孤小心眼?到底是谁将孤贬得一文不值的?”   班馥大大叫屈:“我哪有?我原话也没有把殿下贬低的意思啊, 而且说贬得一文不值也太严重了。我就是说……说殿下木雕技艺不如……不如大哥哥好。”   解释到后面, 她越说声音越小。   元君白将她的额头推开, 拿起公文继续看。   班馥按着额头直起身,手指在书案上轻轻转圈,心里头一旦想到,他生气比较的人是他自己,而他却不知道,就觉得有些好笑。   一时又想,谁让他认不出她, 活该生气。   班馥见他停留在手中那页公文已经许久, 很是装得认真。心念百转, 她到底软了心肠,说道:“好啦,我之前说笑的,殿下的木雕技艺天下卓绝,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商贾之流都争相竞赏, 正正是达到了雅俗共赏之境。我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女子, 说的话都称不上品评,哪里作数?殿下就不要同我一般见识了。”   她真要用了心去哄人的时候,说的话确实非常贴心悦耳。   元君白神色稍缓,抬眸问她:“你说的大哥哥可是苏子虞?”   班馥怔了怔,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当然不是, 他也配?!”她凝望着他, 心道, 我的大哥哥可是风光霁月之人。   元君白似乎高兴些了,虽然从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端倪,但是班馥的直觉就是这样告诉她的。   班馥望了望窗外月色,“殿下,夜色已深,你还有多少公务要处理呀?”   元君白唇边带了丝笑意,拍了拍左手边的一垒公文,道:“不多,就这么些了。”   班馥瞠目结舌,这还叫不多?她都怀疑离国皇帝平时就没怎么干活,都推到他身上了。   元君白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似乎猜到了她心底的想法,莞尔道:“父皇身子弱,太医吩咐不可过于劳累伤神,我理应为父皇分忧。你先去歇息罢。”   “不行的,”班馥去扯他,“但凡天没有塌,殿下这些活都可以缓缓。殿下也不能太过疲乏,不然……”   “不然什么?”   “不然……”班馥转了转眼眸,鼓了鼓脸,“不然我会生气的。”   她权衡已久,他对他性格大变之事如此在意,若是告知他,可能上次另外一个“他”出现,是因为他太过疲累导致,也许会给他增加不少心理负担。   况且,一切也只是她的猜测,尚没有验证。   元君白眼睛望着公文,口中哄着好好好,身子却岿然不动。   班馥撒开他的手,想了会儿,大着胆子挤到他怀中坐着。   总归不是第一次了,上次那样也挺有效的。   她安慰着自己,一回生二回熟嘛。   可是对上他略挑了眉后,望过来的询问眼神,脸颊还是忍不住快速泛红发烫。   “殿下,不若今日早些安歇?”   她不自觉软了嗓音,一双明眸望着他,含羞带怯的,带着天然的媚态。   元君白握在她腰间的手似变得滚烫了些,他眼眸微沉,低声问:“你可知,总是这样,便是我也不能做到坐怀不乱。”   她当然知道。   于情之一事,她虽然愚钝了些,但对于他的反应却能敏锐感知。   只是他对她太过温柔纵容,难免让她飘飘然失了方寸,一次次的试探,一次次的得寸进尺。   班馥眼神闪烁着,轻轻点了点头。   元君白便笑了,低应了一声“好”,揽臂将人横抱起来,往床榻边走去。   身体突然凌空,班馥低呼一声,慌慌张张地抱住他的脖颈。   殿内锦帐规矩地束在床侧。   暧昧昏暗的烛光之下,他的眼神炙热得令人心惊,班馥霎时有些后悔,扯住锦帐不肯进:“殿、殿下……我说笑的……”   清俊矜贵的太子殿下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孤从不玩笑。”   班馥此时此刻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玩火烧身”。随着元君白将她下放到床上的动作,她拽在掌心的锦帐,滑顺地从她掌心一寸寸溜走,心里的慌乱也在一点点滋生。   手抵靠在元君白胸前,紧张到抓皱了元君白的衣衫她都未察觉。   元君白俯身看她,低声道:“上次你说,会陪着孤。可孤要的很多,不是须臾片刻,而是朝朝暮暮,一生一世。”   他的声音较之寻常要低哑紧绷些。   他又压低一些,目光落在她的唇上:“若你此刻反悔,还有机会。”   班馥的眼睫轻颤着,半晌没有回答,却慢慢地挪开了抵着元君白的手。   元君白垂眸吻她,初时温柔克制,却在她有所回应之时,顿了顿,随即深深吻进去,如狂风骤雨,带着霸道的占有欲。   ……   *   暗夜中。   两个人影身罩黑色斗篷,骑着马在旷野里极速奔跑。   有一人转头快速看了一眼身后,喘息着说道:“主上!他们追上来了!莫不是要将我们扣在离国境内?”   之前甩丢了一阵,怎知这么难缠,竟如此快的就追上来了,且这回他们也不再隐匿行踪,堂而皇之地追捕。   另外那人的兜帽被风吹下,露出“苏子虞”熟悉的面孔,他冷冷勾唇,眸底杀意闪现:“无碍,有没有本事留得下还另说。快到钩子岭了,可以送他们一份大礼。”   他轻喝一声“驾”,鞭打马儿,更快地纵身埋入黑暗的包围中。   ……   *   当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班馥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是发呆。   身体疲惫,隐秘之处还有些疼痛。   ……那些陪侍义父的舞姬,是怎么做到这么疼,还婉转低吟成那样?   她把原因归咎为,她们比她还会演。   “……”   实则,两个毫无经验的人滚作一堆,头几回难免要受些苦的。   宫中虽有教习宫女备着,但元君白是从来不肯用的。他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但第一次总归是不熟,尽管他已然是尽量轻柔了,可班馥实在没觉得多舒服。   太子殿下多骄傲的一个人啊,她又实在对这种难以启齿,便什么都没说。   好在元君白是体贴之人,见她累了,便吻了吻她肩头,叫人备了水,抱着她去洗干净了,才拥着她入睡。   这会儿,元君白应是被长公主叫去了,并不在屋内。   班馥倒觉得放松些。   拥被坐起,她轻轻掀开衣领,借着日光往下一看,雪白的肌肤上全是交错的暧昧痕迹。   她一面脸热,一面又在心里骂了句,堂堂太子殿下属狗的吗?把她当什么香馍馍了,啃了个干净。   外头朝云、浮香听到动静,敲门进来,见她散发而坐,脸颊却绯红如霞,忍不住对视一笑,上前行礼道:“恭贺昭训昨夜圆满。”   这就是离国宫里的规矩了。   将女子初次承恩雨露视作一种圆满。   班馥却听不得这话,臊得慌:“好啦,快快梳头更衣,我饿了。”   两人笑着应是。   *   正在用早膳的时候,元君白回来了。   班馥问他用早膳没有,见他含笑摇头,便让人赶紧添副碗筷。   元君白坐到她身边:“父皇传令,让早些过去猎场汇合。恐怕今日就要启程……”   他顿了下,犹豫地望向她:“你身子可有不适?接下来恐会连夜赶路,舟车劳顿只怕免不了的了。”   班馥怔了下:“我身子?”   元君白眸底有笑意泛滥,班馥猛然明白过来,脸瞬间涨红,囫囵着小声道:“我没事,又不是泥人做的。”   元君白垂眸又低笑了一下。   他实在笑得有些招摇,班馥忍不住问:“殿下你笑什么?”   元君白也说不上来到底在笑什么,只是觉得高兴,他夹了一块点心到她碗中,说:“快吃。”   班馥咬着点心又望他一眼,见他唇边始终含着笑,也抿唇一笑。   说不上来有什么不同,只是仿佛两人之间变得更亲密了。   *   用完早膳,一行人就打点行装,拜别长公主南下往猎场而去。   这次围猎所在之地在虢国与离国交界之处的一片山林中。   说是秋猎,但其实将猎场定在这个地方,对于虢国示好之意则十分明显。又因安文王在虢国素有声望,他之决策对虢国君主的影响非常之大,因而这次太后也特让安诗雨随行。   元君白他们星夜兼程,抵达之时,已是三天之后。   这次离国皇帝急召他过去,主要就是因为安文王说服了虢国皇帝亲至,是一次非常好的建交时机。   到了猎场,元君白先去拜见了皇帝、太后。   班馥第一次到这儿来,看什么都新鲜,元君白此前就答应了她,待会儿带她四处去游玩一下。   因此,她便先去帐中等候。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的样子,元君白终于回来了。   班馥正无聊,听到外头的人向太子请安,连忙蹦起来要出去,忽而听外头有人扬声叫住了他:“太子殿下!”   此人声音雄厚,人未至,笑声先传了过来。   班馥停步在帐门口。   而一帐之隔,元君白回身,谦逊见礼:“文王。”   “殿下走得实在是快,本王追出老远,这才赶上。”安文王笑着说,“殿下,方才人多,本王不好谈及家事,这会儿厚着一张老脸,也要同殿下请罪。”   元君白道:“文王何出此言?”   安文王生得伟岸,早前也是武将出身,后来积累了一身功名,逐渐在朝中掌权,又弃武从文。   膝下只得安诗雨一女,自是宠得天上有地下无。   因而安诗雨自持身份贵重,也不无道理,毕竟有一个能干的爹,显赫的家世,连皇帝都要让他三分。   不是公主,却胜似公主。   这段时日,只因安诗雨执拗要嫁到离国来,而离国太子又多年不近女色,她委屈自己以美人身份敬献,惹得安文王一时恼怒,几乎没有搭理她。   可到底是两父女,他又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眼见离国太子油盐不进谁都不要,这才去走了太后的路子,好歹也替他女儿谋了个“良娣”的位分。   良娣位东宫侧妃之下,身份虽然不低,但终究是妾。   安文王心里正窝着火,此刻嘴上说着请罪,实则有些夹枪带棒:“本王那催心肝的女儿,自幼被我宠得无法无天,惯也不懂伏低做小,定然是日常得罪了殿下,这才日日独守空闺。殿下放心,本王已是训诫过她了,要对自己的身份有自知之明,殿下何时召见,她便何时候着。这毕竟呢,离国不比自家,还是要以夫为天。”   元君白温和一笑:“文王严重了,实则是孤一门心思都放在政务上,疏忽了对她的照料。”   安文王心气略微顺了些,有些敲打点到即可为好,他便走近两步,压低声音道:“太子殿下年轻有为,这储君之位虽坐得稳当,但也需小心周围豺狼虎豹的觊觎之徒。殿下有一身本领,本王则愿奉利剑相护,此前种种皆忘干净,但求女儿多得夫君关爱,过和顺美满的日子。拳拳老父之心,殿下可能满足?”   元君白抬眸与他对视,眸光中却暗藏了锋利:“文王的投名状,到底是递给了太后,还是递给了孤?”   安文王微微一怔。   ……怎么?太后支持着他,他与太后竟然不是一路?   还未待他想明白,元君白已是抬手作揖:“孤尚有要事,文王自便。”   他掀帘入帐,刚好对上站在帐门口的班馥。   视线在空中交错。   班馥恍然回神:“殿下,我……我不小心听到的。”   元君白倒是不甚在意,淡淡道:“不必管他,风吹两头摆的老匹夫。若他当真不满,为他女儿自请和离,孤无所不应。”   他牵着她往回走,坐到榻边,便伸手将班馥拉到他腿上圈坐着。   她许是刚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暖香,他凑过去,忍不住低头吻她细白的脖颈。   这些天都在赶路,自那夜后,便没有怎么亲近过。   男人此前就算是多清心寡欲,遇到心爱之人,食髓知味后便没有不想的。   那夜不甚愉悦的感受让班馥有些抗拒,坐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灼热的呼吸和身上的变化,更是如坐针毡。   她仰头避开他的吻,推了推他:“殿下若是不喜安良娣,何必留下她下来,既然给了她位分,冷在宫中,确实也有些可怜。”   倒不是班馥大度,为安诗雨说话,只是今日之事,突然让她从甜蜜的相处中抽离,发现元君白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元君白。   她既是突然之间共情了安诗雨的处境,也是担心有色衰爱驰的一天,因而说这话,也是故意刺他。   元君白忽然停下来,从她身上抬头,眸色沉沉,定定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章肥不肥QVQ   感谢“地理又隹”小天使投的两颗地雷=3=开学快乐(喂   感谢山风、君镜、桃桃啵啵的营养液~ 第45章 在意   ◎你在意孤,可有孤在意你半分之多。◎   帐中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在你眼中, 孤可是一个会利用女人争权夺利之人?”元君白的神色有些冷,“若是孤需要借此东风才能稳固太子之位,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早年间, 便可以如此行事。何须等到他们按捺不住, 将人塞进来之日?”   班馥怔了怔,从未想过安诗雨是他不得已而留下。   宫闱之斗,权力之争,联姻是最常见也最容易巩固权位的法子,他一向是个有盘算之人,班馥此前自然默认了他也会走此捷径。   虢国富庶,谁人不眼馋, 便是太后如此宠爱沈明珠, 不也让她接纳安诗雨的存在?初时, 还予以太子侧妃之位相许。   元君白从未同她解释过。   她看到的,仅是安诗雨不但留下,还擢升了良娣之位,误会也是正常。   他现下生气,也许是因为恼她不了解他, 也许是恼她一副巴不得将他推出去的大度样子。   “人终归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而这是安诗雨一心求来的选择。固然,孤是让步留下了她,但也是为了将太子妃的妻位留给孤真正在意、爱慕的女子。”元君白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你若因此怪孤对她负心薄幸,是否不公?”   班馥呐呐张了张口, 又不知该说什么。   元君白似有些失望地垂眸:“你在意孤, 可有孤在意你半分之多。”   将心比心, 若是当真在意,又怎会心无芥蒂将他推向其他女子?   还是,她始终将自己身比浮萍,随时都会离开?才能如此洒脱。   “殿下,不是如此,我……”   班馥话尚未说完,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成王在帐外喊:“二哥!二哥!臣弟有急事需禀告!”   他语速很快,甚至还带着急喘。   班馥从元君白身上起来,眼见他大步往外走去,班馥连忙道:“殿下,等你回来,我再向你解释!”   元君白脚步一顿,并未回应,掀帐而出。   成王急步引他到空旷之处,压低声音道:“二哥,方才在围场外,遇到太子亲卫急报,他们跟随楚越一路追踪苏子虞,途中意外暴露了行踪,被他们引至钩子岭,中了埋伏。楚越保他先行回来复命。他离开时,楚越已身中数箭!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传报消息之人只怕是靠着意志力坚持奔袭至此,断断续续说完,当即就晕了过去,成王命随行医官为他疗伤,急匆匆就来找元君白通报商议。   成王道:“从此处往钩子岭,骑快马赶去,再快也要七日!增援恐怕来不及了!”   元君白脸色微沉:“不论生死都必须将人找回来,孤即刻奏请父皇,命就地驻军前往钩子岭搜寻。”   要调动驻军须有兵符,纵然他是太子,离国皇帝也对他多有依赖,可是涉及兵权,依旧需要请示皇帝。   他转身正要前往皇帐,就见昭仁呆呆地站在他们身后,唇动了两下,眼泪便潸然泪下:“你们说……越表哥……越表哥他如何了?”   元君白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这要是在寻常,昭仁见他冷下脸来,可是要吓得规规矩矩,不敢放肆。   可是现在满脑子都是楚越受伤失踪之事,她转身要去牵马,口中念念有词:“我要去找他……去找他。”   成王吓得立刻跑上去,将人拦住:“哎哟我的小姑奶奶,别闹了成吗?钩子岭危险,我若是让你去了,母后得扒掉我一层皮!楚越之事,二哥自会安排,你别瞎凑热闹了,啊?”   昭仁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对成王又咬又踢:“你放开我!”   成王吃痛,却还是不撒手。   正是吵闹之际,元君白上前,一掌劈在昭仁后脖颈。   昭仁的哭叫声戛然而止,成王赶紧捞了她一把,以免她滑倒在地。   元君白冷声道:“将她送回帐中,好生看顾着,哪儿也不许她去。”   她这幅要生要死的样子,若是被父皇看到,楚越更不用活命了,成王哎哎应下:“二哥且放心,我会派人看着她的,保准寸步不离。”   ……   *   因着这个插曲,晚上的夜宴,成王命人通报昭仁身子不适,需早些歇息,不能参加夜宴。   班馥倒是去了,可是位置被安排到了最末尾的角落处,离着元君白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只能遥望。   一人一席。   成王坐在元君白席位的左侧,进来后,见安诗雨被太后恩赐,特陪侍在身侧坐着,也就想起了班馥,眼睛在场内搜索一圈,终于找到了她的身影。   成王侧了侧身,靠近元君白,低声说:“二哥,你们家的小昭训此刻正可怜巴巴的在角落待着呢,也不知是谁刻意如此安排。可要我去将她叫过来,与你同席?”   元君白目视前方,甚至没有往后看一眼,淡声道:“不必了,按制,她本也该坐后面。坐到前头来,反而太过招摇,易树敌。”   成王神情怪异地瞥他一眼,心里“啧啧”叹着,将歪斜的身子坐直,心道,你往日里在东宫将她宠得人尽皆知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思虑招摇之事?   离国太子,惯来自诩运筹帷幄,何曾将其余人嫉恨阴招放在眼中过?   深宫之中,他都有自信给予她宠爱,却护她周全,此刻到了外面,不过一场家宴,倒开始担心这个了?   成王听了,简直要发笑,也不知这两人又闹什么别扭,总归见他今日都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不好再劝说,便也作罢。   班馥仔细留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见成王望了她一眼,同元君白说了几句后,就没了下文,不由得感到一阵失落。   夜宴开始。   因虢国皇帝也受邀参加,离国皇帝自然少不得与之谈笑一番。   遇到他不知如何回答的问题,他几乎立刻转头去看安文王,安文王便会代替作答,虢国皇帝欣然点头。   这些细节,众人皆看在眼中。   不怪乎外头说安文王的话在虢国皇帝处举足轻重,这何止是举足轻重,简直就是全然依赖。   待一曲歌舞毕,太后笑着说:“文王文武兼备,一手好字更是冠绝天下,不知今日可否有幸邀文王为今日之良辰美景景题字作诗?”   安文王自然不会推却。   白日里,元居白虽斥他为老匹夫,但确也认可,他的字银勾铁画,自成一派。   待安文王提笔结束,太监们上前将他的题字展开,满堂喝彩。   太后拉着安诗雨的手,趁机道:“皇帝,哀家记得,太子最爱收集名家墨宝,不若请安良娣将文王的墨宝拿过去,给太子仔细观瞻。”   离国皇帝亦笑着说好:“朕这儿子,墨宝书画无一不痴,今日正是机会难得,朕便做主,将此墨宝赐予他了,文王意下如何?”   安文王爽朗一笑:“下臣之幸。”   元君白自不好在这个时候驳了众人面子,便起身行礼:“儿臣谢父皇恩赐。”   安诗雨上前接过墨宝,含笑往元君白身边而去。   到了近前,脸颊微红,见元君白坐下,也跟着含羞带怯地紧贴而坐。   她展开卷轴,元君白垂眸去看。   太后赞道:“好一对如诗如画的璧人。”   元君白似是轻蹙了下眉,要站起来,安诗雨急急倾身圈住他的手臂,小声说:“殿下,求殿下怜惜,在今日给妾一份体面。”   元君白神色无波地将手臂抽离,伸手去拿桌上的酒杯:“将卷轴收起来。”   安诗雨笑应了一声,收起后,便顺势坐在了他身边陪侍。   班馥抿唇,收回视线,也伸手够过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在之后又表演了两个节目后,离国皇帝因身子不适,提前离场,众人便开始了互相敬酒交谈。   班馥再次望了一眼,那两人亲密坐在一处的身影,只觉刺目至极,心里百般难受,快步转身离开。   朝云跟在她身后,直至将喧嚣热闹都抛在身后老远后,才上前一步,关切地说:“昭训,夜里风寒,咱们早些回去,奴婢给您熬一碗甜羹可好,您方才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班馥站在空旷之地,仰望漫天星辰,忽然道:“朝云,我儿时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生命短暂的蜉蝣小仙朝生暮死,却偏偏爱上了掌世间光阴的时境神君,为了伴在他身边长些,蜉蝣小仙将历经百世才攒了一瓶的灵露喝了,只为了变身成人,到他的长生殿悄悄看他一眼。百世的辛苦,换了一年的默默相伴,可是,到她身消魂散,都从未表露过爱意。我从前总觉得她很傻,近来时常想起这个故事,倒是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不说了。”   朝云听得入神:“为何?”   班馥一笑:“明知终会消散,又岂能许他一个朝朝暮暮,一生一世。”   朝云微微一怔,班馥已轻步往帐中走去:“风冷,回去罢。”   帐内点着微弱的烛火。   班馥掀帘进门,却见一人似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将扫落在地的公文捡起来。   “浮香,你在做什么?”班馥走近。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啦,这是甜文,看我眼神【盯】   只是在解决他们两个人的心病~   感谢52893908扔的地雷~给你转圈圈跳个舞~ 第46章 秋猎   ◎他确如天神一般耀眼,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浮香转身跪下, 眸中含泪,嗫嚅着说:“昭训,奴婢闯下大祸。方才奴婢见书案有些脏, 便没擦洗收拾, 可是没成想一不小心打翻了书案上的花瓶, 水流出来将殿下的公文弄湿了许多。”   班馥从她身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公文,确有很多纸张被水洇湿,但湿得不算严重,也基本没有将字迹洇晕。   浮香跪着跟着她转身,哭泣地说:“昭训,按宫中规矩, 奴婢得吃三十廷杖, 若是殿下不宽宥, 连小命是否能保住都不知。昭训,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求昭训救救奴婢。”   班馥审视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慢慢坐到了书案后,语气平平地说道:“先将地上的公文捡起来罢。里头的东西, 你没看吧?”   浮香一边哭一边去捡地上的公文, 闻言手中动作微微一顿,连忙摇头:“奴婢不敢,这些都是殿下的机要公文,奴婢怎敢擅自翻阅。”   “浮香,你从前不是这等粗心之人。”班馥说完似乎也并不在意她的回答, 继续道, “这些公文事涉国政, 虽无大的损伤,但亦不是我能做主的。你下去自省罢,待殿下回来后再作决断。”   浮香低声应是,心慌地飞快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虽然平静,但看起来不像是心情好的样子,原本她还想分辨两句,此时都呐呐闭上了嘴,躬身退了出去。   帐中安静下来。   班馥将打湿的公文摊开,又另取了书册将上头的字盖住。   做完这些,她将脸埋在手中,半晌没有动静。   朝云进来后,将甜羹放到了桌上,又取了披风为她搭上,见她还是一动不动,心里头想着她方才讲的故事,总觉得能感知到她此刻心里头难过的情绪,但主子不明说,做奴婢的哪里敢再追问。   “昭训,甜羹做好了,趁热用罢。”   说完,便也不再相劝,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夜色渐深,但主帐处的丝乐之声却一直没有停下来。   朝云特意跑去寻了泰安,打听元君白何时回来,泰安拉着她去了角落,压低声音说:“说不准,殿下瞧着喝了不少酒,且劝昭训先歇息罢。”   朝云撇了撇嘴,往他身后张望了下:“怎么安良娣还坐在殿下身边呀。你可盯紧了,莫让殿下回来时,醉酒不知方向,被人拐了去。”   泰安听得一笑:“我哪有这本事?不如你去将我师父喊来。”   朝云想了想,点头道:“我这就去。”   泰安见她真的提裙跑远,愣了下,又不敢大声喊她,急得在原地跺了下脚。   待会儿,他师父定要说他是借口偷懒,可不得再被拧下一只耳朵么。   也因着朝云强拉着邓显过去,最后确实元君白没有被安诗雨拉到她帐中,而是被邓显将话头引到成王头上,让成王给架到他自个儿的营帐中了,美其名曰商议要事。   都烂醉如泥了,还商议什么要事。   安诗雨虽然不满,但成王开了腔,又有邓显这个讨人厌的老阉货挡在身前,她到底不敢闹得难看,只能转身离去。   班馥听了朝云的禀告,也没有说什么,平静地点了点头,自去睡了。   *   翌日,正式的秋猎开始。   不管昨日睡得多晚,昨夜饮宴的贵人们,都得爬起来,参与开场礼。   离国皇帝先是命人抬了一个金弓出来。   只见那金弓在阳光之下闪烁着耀眼夺目的光,铸造极为精致,弓头部分是一只眼神锐利,神气威严的雄鹰,弓身则以鹰的长翅翎羽作为图案,雕刻其上。   离国皇帝扬声笑道:“此弓名为金翎射日弓,朕珍藏多年,此刻拿出来作为头彩,谁若获胜,则将此弓赐予谁。”   所有人均跃跃欲试。   班馥站在后宫女眷堆里,听着她们惊呼艳羡之声,默默垂着眼。   直至,离国皇帝又从人群中唤出一人,对元君白及成王道:“老祖宗基业传到朕这一代,子嗣实在过于单薄。你们兄弟三人均是朕的血脉,日后,正是要互相扶持,才能共同守护我离国安泰。”   班馥抬眸,这才发现,他唤出的那人,竟然是之前被圈禁在京的邺王。   ……怎么,他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   老皇帝莫非当时是因为子嗣单薄,便对他们兄弟相争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班馥又去看元君白的神情,只见他是一贯的平静无波,将人轻易看不出端倪。   他们三人向离国皇帝行礼陈是。   邺王同离国皇帝对视一眼,随即转身,朝元君白躬身行了一礼,又下跪,语待自责地说道:“兄长在上,此前臣弟多有语出不逊之罪,万望兄长看在父皇的面子上,原谅臣弟。往后臣弟定当洗心革面,同心辅佐父皇及兄长。”   他口中所言的“语出不逊之罪”,大抵上,说的就是他在牢中时,一口咬定是太子设局嫁祸他之事了。   元君白唇边带着温和笑意,上前一步,将他拉起来:“三弟无须介怀,此前不过一场误会。你我兄弟二人血浓于水,孤早已没有放在心上。”   意思就是,看在身上同流一个血脉的份上,此事略作惩戒。   邺王压住脸上的嘲讽之色,将头深深埋下,低声道:“多谢兄长宽宏大量!臣弟往后定不会再妄自揣度兄长,让有心之人有可乘之机。”   离国皇帝拍了拍他们二人肩膀,目光看着颇为欣慰。   邺王行礼退离,班馥的目光也跟着他走,只见他站定后,身边的侍从上前与他耳语了两句,他一笑,脸上的狠厉一闪而过。   班馥蹙了蹙眉,正准备将目光转开之时,却突然发现,那个邺王侍从的脸有些眼熟,却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而视线下滑,发现他的食指指节上有一道深黑色的疤痕,远远望去,犹戴了一个黑色戒环。可若是细看,则可发现,那是深可见骨的伤好后留下的药痕。   秋猎开始,由离国太子取金翎射日弓,用开云箭,射下远处悬挂的红绸为信号。   元君白今日着一身劲身玄衣,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随着一声破空之响,开云箭携着凌然不可催之势,将红绸射穿。   那红得夺目的艳丽之色,如礼花一般在空中绽放。   现场的拥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元君白立于高台,在喧嚣声中回眸,目光锁在了班馥身上。   他确如天神一般耀眼,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安诗雨欢呼地声音在耳边响起。   两人遥遥相视,班馥抿唇,将目光挪开。   作者有话说:   走一段剧情~后面继续推感情TVT   今天是短小君,周末对我来说,不是休息,比工作日还忙还累orz 第47章 生死   ◎昭训,殿下出事了!◎   秋猎开始后, 营帐之处就显得没那么热闹了。   班馥遥望骑马之人涌入林中,马蹄飞溅起尘埃,踢踏之声不绝于耳。   在这万里秋空之下, 倒显出一派气势。   班馥回了帐中。   昨夜她实在是没有睡好, 脑海里反反复复就是在琢磨与元君白争吵的那些话。心绪难平, 憋了一天,原以为他晚上回来,至少可以找他长谈一次,怎知晚上夜宴,他不但与安诗雨亲昵并肩而坐,晚上甚至还不回来。   瞧他今日射开云箭时大出风头,精神头看起来着实比她好上不少, 哪里像是昨夜醉到不能回来的地步。   且他平日里也不爱饮酒, 说不定就装醉罢了。   她越想越生气, 在床上重重翻了个身,拿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牢牢盖住。   也许昨夜确实辗转反侧,一夜未眠,今日虽然心里头装了气,但滚了几下, 不多时, 也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日暮落下,被饥肠辘辘的感觉所叫醒。   朝云、浮香一直就在外候着,听到她喊人,这才匆忙进去, 伺候她梳洗。   班馥摸着肚子, 似是睡饱了, 脸上也多了点笑容:“我饿了,先让人随意煮点什么裹腹罢。”   朝云见她肯吃东西了,自然喜出望外,连忙应了,匆匆往外跑。   可她这一去,却去的有些久。   班馥忍不住让浮香去看看,浮香出了门,走出一段路,却见朝云提着食盒埋着头往这边走,一边走一边擦脸上的泪。   “朝云姐姐,你怎么了?发生何事了?”浮香迎上去。   朝云眼眶红红的,哽咽道:“殿下狩猎,一日未归,陛下派出去寻他的人到现在也无音讯,我实在担心……”   离国皇帝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听说连太医都传召了进去,现场一团乱。   泰安与元君白随行,她便只能去找邓显,他人没有跟着太子出去,但却不在。   她好似失了主心骨一般,既害怕伤心,又担心不已,一时也不知此事该不该叫班馥知道。   浮香听完,扶着她往回走,低声说:“姐姐,此事万万不可让昭训知晓。陛下既已派人出去寻殿下,那殿下定会很快就会安然回来的,昭训这两日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若是再将此事告知她,除了让她平添担忧,于事无补,说不得殿下如此疼惜昭训,回头还会怪罪我们不知变通。”   朝云怔了怔,犹豫道:“可是……”   浮香握了握她的手,目光肯定:“姐姐信我这一回,我也是为了昭训着想啊。”   朝云心里乱糟糟的,胡乱点了点头。   浮香笑了笑,帮她擦掉脸上的泪:“若是待会儿昭训问起,姐姐就说被刁奴刁难了,将此事掀过去便是,切莫让昭训怀疑了。”   ……   班馥吃着东西,更觉心情好了不少。   她一向不是什么悲春伤秋之人,这会儿更是下定决心,纵然是为了维持现下的好心情,若是待会儿元君白再不回来,她定然也要去找他掰扯掰扯。   朝云侯在一旁,自责愧疚地说:“昭训,全然是奴婢的错,耽搁晚了,让菜都冷了。”   “不算冷,温热着呢。”班馥安慰她,“你别难过,等我吃饱了,我就去帮你教训那帮狗眼看人低的刁奴。”   朝云红着眼眶摇头:“不用了,多谢昭训。”   班馥扒饭的手停了停,但当即也没有说什么,她又吃两口菜,抬头对浮香道:“去问问他们可有甜羹,我这口里寡淡得很。”   朝云要站起来:“奴婢去罢。”   班馥将她拉住,笑了笑:“你看你哭得眼睛都肿了,这样出去,没得让人误会是在我这儿受了气。还是让浮香去罢。”   她又对浮香道:“去罢,若是有刁奴再敢欺负,只管搬出殿下的名头,若是还不服气,就将他扯到我这儿来。”   浮香笑着应下,掀帐出去了。   班馥等她脚步声走远,这才拉着朝云,按着她坐下:“你说实话,到底发生了何事?”   朝云眼里又漫上了眼泪,她飞快摇了摇头,可谎话还未说出口,班馥就打断了她:“你是什么性子,我还不知道么?殿下身边千挑万选出来的人,什么刁奴敢不将你放在眼里,便是有,你固然会生气,也断不会哭得跟死了人一样。”   最后那句话似刺激了朝云,她跪伏在地,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昭训,殿下出事了!”   班馥听完,第一个反应是去取她压在枕头底下的香囊,又去拿了披风,急声道:“去给我牵匹马来。”   朝云怔然:“昭训要去何处?”   班馥眼眸坚毅,飞快道:“我去找他。好了,我不要听任何的劝诫之话,照我的话去做,快点。”   朝云擦了眼泪,连忙转身出去。   班馥又去搜了一些短刀等带到身上,出去之时,天幕已沉,整个营帐戒备森严,巡逻之人比昨日甚至还多了一倍。   处处透着一丝诡异的氛围。   有侍卫见她站立在此,过来行了一礼,道:“昭训,天黑风冷,还请帐中就坐。”   班馥道:“我刚吃饱,出来消消食,怎么,你连这也管?”   侍卫言语恭敬,但态度却十分强硬,比了比手,道:“此乃陛下之令,任何人不得擅出,还请昭训不要为难小的。”   “原来是陛下的旨意,那算了,我回去罢。”班馥笑了笑,转身往回走,见巡逻队刚过,四下无人,眼眸微冷,忽而回身,迎风洒了粉。   跟在她身后的侍卫一时不察,吸食了两口,骤然昏倒在地。   朝云这个时候,终于牵了一匹马过来,喘息道:“昭训,管训甚严,这马……这马是奴婢偷的……”   班馥一笑:“倒是我把你带坏了。”   朝云望着地上昏倒的人,瞪大了眼。   班馥翻身上马,嘱咐道:“将他拖到草丛里,莫让人发现了。我走了,你待会儿回帐中去,不要乱走,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咬死什么都不知。”   朝云应下,眸中又泛泪花:“昭训万事小心。”   班馥轻喝催马往林中奔去,到了营帐门口,见人取了刀剑围过来,她更是用力鞭打马臀,加速往外冲。   论御马之术,这里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只见马儿如踏飞燕,竟然纵身从他们头顶跃了过去。孤月之下,她的兜帽被风吹下,露出如墨长发,女孩儿侧眸,娇颜一闪而过,却叫人有些失神。   “……快快快!有人跑了!”   “还不快去禀告!”   ……   班馥入了山林,就谨慎许多。   不知搜索的队伍是敌是友,所以不敢打草惊蛇,基本都是绕着他们走。   在寻了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让她发现了打斗的痕迹,地面上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便是山林之风也无法冲散。   她下了马,牵着往前走,一路看到了不少的尸体,死的有太子亲卫队,还有黑衣蒙面人。班馥掩住口鼻,拼命忍着干呕欲吐,加快步伐往里走去。   一颗心紧绷如弦,她快速在地上搜索着熟悉的身影,忽而,在一颗古树附近,找到了浑身是血的成王和泰安。   班馥快速检查了一下他们二人的伤口。   成王伤势更重,当胸中了一剑,血流不止,班馥简单帮他止血包扎了下。   途中,他虚弱地睁开了眼,手指拼了命地半抬起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班馥见他嘴唇煽合,连忙附耳过去,只听他断断续续地说:“卖国通敌……埋伏……快救……”   “何人卖国通敌?”班馥急问,“殿下呢?殿下如今怎么样了?”   可惜成王已无力回答她的话,说完就再次昏迷了过去。   班馥心绪不宁地垂眸想了片刻,突然从小腿紧缚之处抽出一个匕首。   匕首银光在寒夜下闪烁。   她眸光变幻,下定决心,猛地朝自己心口扎去,下一刻,只听“叮”地一声,匕首被石子弹中,偏开落地。   班馥神色不变,站起来道:“你出来!我有事吩咐!”   山风呼啸,林叶摇摆。   却无人相应。   班馥环视四周,扬声道:“再不出来,我就撞树死在这儿,看你如何向殿下交代!”   话音落地,一道暗影从树上落下,向班馥行礼:“卑职见过昭训!”   观他服饰,正是太子培养的暗影卫之一。   班馥松了口气。   实则她不过是以对元君白的谨慎了解,猜测在“苏子虞”之事后,他定然担心她反叛后的安危,会派人暗中保护,这才以身试险,赌一把而已。   班馥正色道:“大人,劳烦你将成王殿下还有这个小太监,寻个安全之处藏身养伤。”   暗影卫垂头,恭敬道:“卑职奉太子殿下之命,仅负保护昭训之责。”   意思就是其他事,不该他管,也不能管。   班馥冷冷道:“成王殿下乃殿下左膀右臂,更是他的亲弟,如今他伤重,若再不救治,性命难保!我不管你这榆木脑袋想的是什么!今日若你不救,待我寻到殿下,必也让他重重罚你!”   暗影卫有些动摇。   班馥缓了神色,循循劝道:“大人,我的小命不足挂齿。我料定陛下处此时定然起了变动,如今太子殿下生死难料,保成王殿下,也是为了给太子殿下留一线生机。此事事关国本,求大人务必以大义为先!”   暗影卫肃然行礼:“昭训放心,卑职定不辱命!但请昭训万事小心!”   班馥应了,诚心道:“一切拜托大人了。”   见暗影卫带两人离去,她飞快翻身上马,往成王昏迷前所指方向奔袭而去。……   作者有话说:   昨晚太累了睡死过去了,但是今早四点多我就爬起来码字啦QAQ   刚好到半年的节点,工作比较忙,加班多,所以更新不太稳定。但是,放心吧,我从来不坑文哒!会努力写完的TVT 第48章 美救英雄   ◎“你胆子也太大了。”◎   往前行了一段路, 渐渐的,发现前头林子里栓了不少马。   班馥下了马,也将马栓到一旁。   再往前, 就有些奇怪了, 林中浓雾弥漫, 看不清前路。班馥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听到一声虎啸,震碎山林,似带着愤怒与痛苦在嘶吼。   一切透着诡异。   班馥忽而停下前进的步伐,又折回去,从随身携带的香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倒出一颗颗药丸, 让十几匹林中栓着的马分食了。   做完这个, 她取出小刀,将套马的缰绳一一砍断,最后,摸了摸马边鬓毛,小声说:“你们乖啊, 待会儿一定要听我的话。”   从一个马身上卸下打猎用的弓箭, 她背到背上,再次往浓雾密林中走去,这次再也没有停顿回头。   *   密林之中。   一圈黑衣人将一人团团围住,他们个个严阵以待,却俱没有上前。只因在他们身前有一道火圈, 被圈住的腹地中, 一只吊睛白虎正露出尖锐的牙齿, 往一个身着玄衣男子身上扑去。他右臂似受了伤,不断有鲜血滴滴答答往地上淌,却因他穿了玄衣伤势看着才不太明显。   此人,正是离国太子元君白。   随他而行的太子亲卫早已尽数被斩杀,如今,只剩他一人殊死搏斗。   若是单论武功,这些人俱不是他的对手,因而,便放了被驯养的白虎出来,将早已受伤的他逼至密林深处,以作困兽之斗。   只见元君白在白虎再次扑来之时,飞掠而起,脚点在白虎额头,轻巧避到它身后。   这样做十分耗费体力,但白虎屡次三番被他戏弄,这会儿已耐心尽失。   它再次咆哮一声,转身又扑咬过去,元君白冷眼看着,以剑撑着自己的身子,这回没有动。   在外人看来,他似力有不逮,正觉他这下再也躲不了之时,他却突然纵身迎上,长剑卡在白虎口中,他用了全力抬起受伤的右手,以掌心助力,“嗡”地一下打在了剑柄上!长剑鸣叫,飞快旋转,竟一下将猛虎的舌头绞了稀烂,连尖牙都被绞断一颗!   白虎吃痛,提起前掌拍向他,正中他的肩膀!   元君白身子被拍得半跪在地,痛得闷哼一声,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不退反近,一个翻身,骑到了白虎身上,长剑在寒夜中闪着幽冷之光。   他用力往下穿刺!硬生生将白虎的脖颈捅出深深的血窟窿!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眼眸幽深,如地狱修罗,与平日里矜贵温和的太子殿下简直判若两人。   白虎此前身上早已大大小小受不少伤,可最后这两招致命之击真正是要了它的命,不管黑衣人的兽笛再吹得如何响亮,它被钉死在地,也动弹不得,垂死挣扎了两下,咽气而死。   人群一阵骚动,举着刀剑围着他的一群黑衣人胆怯地往后退了两步。   邺王脸上闪现慌乱,往他身边站着的黑衣人首领身后躲了躲:“不是说万无一失吗?!他连你精驯的猛虎都能绞杀!”   那黑衣人脸上蒙面半遮,可是手指上深可见骨的黑色药痕,却分明是早上乔装成侍卫,一直跟在邺王身边之人。   “殿下莫急,某还有一只白虎,可再供上,与太子殿下戏玩。”   黑衣首领招了招手,便有四人推着一个铁笼上前,他亲自上前,将一直掩盖在铁笼上的黑布掀开!   只见铁笼中一直趴伏的白虎猛地睁开了眼,那双兽瞳,竟是赤红色的。   邺王离得近,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双腿都有些发软。   黑衣首领,自腰间取了钥匙,开了铁门,朝赤瞳白虎招了招手:“殿下,此虎与方才那虎乃是一母同胞,某用了截然不同的新法子驯之,令它不知痛不知退,可谓神兵利器,这就放给殿下观赏一二。”   他的话中带着笑意,却让听到的人背脊都发出一层冷汗。   赤瞳白虎入场,人人避之。   黑衣首领站在场边,扬声对一直冷冷望着他们的元君白道:“太子殿下,某之主上一直视殿下为可尊可敬的对手,殿下如今已是强弩之末,何必妄作挣扎?只要殿下将离国边境布防图献上,某定然留殿下一个全尸。”   元君白到了这个地步,脸上依旧不见任何惧怕,他将长剑从咽气的白虎身上拔出,闻言甚至冷笑了一下:“以此阴私手段谋取我离国,陈国摄政王亦不过如此。对手,他也配?”   黑衣首领颔首:“殿下风骨,某敬佩,那就请殿下再试试赤瞳白虎如何。”   他做了一个手势,赤瞳白虎不俱火烧,猛地越过火圈,紧盯着元君白走去。   班馥见所有人注意都放在了元君白身上,又借着浓雾遮掩,轻手轻脚地往树上爬去。   她没有正经习过什么武功,爬树难度自然比一般人要大,可是眼下见元君白受重伤至此,心急如焚,哪里管手上是不是被磨出了血,只管闷不吭声一个劲儿往上爬。悄悄蹲在树杈上,她从头上拔下一个新制的碧玉簪,如同上回在马场驯马一样,她将碧玉簪拧断,将毒粉倒至掌心。   她虽然是鄞国人,但所谓的驯马之术多是忽悠,不过是拿了药物掌控它们听话罢了。   这个毒粉随风吸入,能让人手脚发软,上次马儿被安抚,也不过是因为无力再奔跑罢了。   且上次她撒的量不算多,这次却备了足够的量。   她也是做梦没有想到,这个毒粉还会有再用上的一天。   山风吹来,她将毒粉扬扬洒出去:“殿下,屏息!”   与此同时,赤瞳白虎忽然发力,朝元君白奔来。   只见那赤瞳白虎吸食了毒粉,奔袭的动作变得缓慢了些,班馥没有一刻停顿地挽弓射箭,在浓雾中勉强对上赤瞳白虎的眼。   箭矢如流星,破空射去!   一箭正中赤瞳白虎的眼睛!   元君白在同一时刻欺身而上,长剑刺进了赤瞳白虎另一只眼睛!   再不怕痛的畜生,眼睛若失,也如断了两肢,攻击力大减。   元君白脱了外衫,在那畜生盲目乱撞之中,引火丢到它身上,火苗飞快舔舐了元君白的外衫,继而爬上了赤瞳白虎的毛发,仍由它如何在地上打滚都无法将火苗快速扑灭。   而这个时候的其他人,因吸了毒粉早已自顾不暇。   那黑衣首领猛地抬头望向藏匿在树上的班馥,怒道:“还不快抓住她!”   邺王软倒在地,瞠目结舌:“……是你?!”   没有中毒的黑衣人踩着树飞掠而上,班馥如走钢丝一下快速挪动,直看得人心惊胆战。   元君白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声音嘶哑:“小心!”   话音才落地,一个黑衣人的手便猛地擒住了班馥的脚腕,班馥惊呼一声,却十分利落地手起刀落,短刀狠狠扎上那人手背。   黑衣人吃痛,又被班馥踩了下头,直直往下坠落。   班馥抱紧树干,喘息不止。   见又人接连来捉她,班馥索性将手捏到嘴边,吹了一个口哨。   清亮的哨音在山林中婉转清吟。   很快,地面震动,群马发了疯一样奔腾而来!   众人慌乱躲开,但很多因吸食了毒粉,手脚发软,爬都没力,导致被踩伤的实在不少。   元君白在火圈边缘,在一匹马掠过他身边之时,一下拉住缰绳,借力翻身而上。   “跳下来,我接住你——”元君白大声说。   班馥闭了闭眼,心道,死就死罢,希望死得好看点的愿望是达不成了。   她俯身跃下,元君白纵马而过,揽臂将她捞到马背上。   班馥直到颠簸的感觉传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此刻趴在马身上。   “谢天谢地,殿下你真的接住我了。”   元君白将她扶坐在身前,在呼呼风声中,低声说:“你胆子也太大了。”   班馥回头去看,身后那群人被远远抛离在身后,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快乐,轻快地回道:“我胆子大又不是第一天的事,殿下你又不是不知道。”   元君白刚想回她,却突然咳嗽了两声,班馥总觉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肩头。   她心头一慌:“殿下,你怎么了?”   她立刻想回头去看他,元君白却喘息着哑声道:“别回头,我没事……”   班馥胡乱地点点头,想着他虽然身着玄衣,但这满身浓烈的血腥味,定然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实在太怕他昏死过去,便想着话题,快速说道:“殿下,我们现下恐不能回营帐了,我出来之时,营帐中戒备森严,多了不少人巡逻,皇帐处更是被围得密不透风,我疑心邺王的人已经掌控了陛下。”   元君白久久才“嗯”了一声,缓声说:“我知道了,那往……北边走……”   班馥握住他圈在她腰间的手,急声道:“殿下,殿下你再支撑一下,到了安全之处,我就给你疗伤。”   正说着,前头突然出现一道火光,一列军队正往此处而来。   “……殿下,可要突围?”班馥紧了紧握住的缰绳。   元君白抬眸望着前方,辨认了片刻,道:“此人乃父皇心腹,先停下来看看。”   班馥勒马停下。   她先下了马,再去扶元君白。   只见为首之人,快步奔上前,满脸惊喜地跪伏在地:“老臣救驾来迟,还望太子殿下恕罪!”   其余人亦随他跪地向太子行礼。   元君白虚弱地抬手:“林大人快请起,诸位请起……”   林玄温谢过太子,站起来,目光关切地在他身上扫视:“殿下可是身受重伤?!”   元君白道:“孤无碍,一点小伤。”   顿了下,他问道,“我出行失踪已久,不知父皇如何了?”   林玄温避开他的眼睛,低头道:“陛下……甚为挂念殿下安危。老臣也是接了陛下旨意,特意来找寻殿下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血流一升的太子殿下,急需输血TAT   班馥“啵”地亲了一口:“殿下,好点了吗?”   元君白:……好了,可以再战一头猛虎。   →_→   我可能……也许……今天还会更一章……   看我撑不撑得住了TVT 第49章 落难凤凰   ◎“手疼,你喂孤。”◎   元君白目光温和, 含笑道:“劳烦林大人了。”   “老臣惶恐,殿下这边请。”林玄温躬身比了比手。   班馥望了一眼林玄温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心中总有不详的预感, 她抬头看向元君白, 他却握住了她的手, 轻轻摩挲了下,安抚之意明显。   班馥便垂了眸,不再说话,扶着元君白往前走。   林玄温盯着前头的身影,目光中狠厉乍现,他悄然拔刀,紧跟了两步。   冷月下, 山风吹动树叶婆娑摇摆。   元君白垂下的目光落在地上的暗影上, 他甚至没有回眸, 只听“锵”地一声,长剑出鞘,银光闪动,他反手一剑刺向身后,从林玄温腹部贯穿而过。   林玄温嘶哑地发出几声短促的气音, 砰地直直倒落在地。   鲜血从他身体中蔓延而出, 静静晕出了一滩血池。   周遭的人害怕地握着剑,既不敢上前,又不知如何是好。   元君白抬眸,目光已变得有些冷:“贼首已死,莫非你们还要行反叛之事?就不怕株连九族?”   人群久久静默。   忽然, 一个身着将服, 似副将之类的人, 忽然振臂一呼:“兄弟们!我们亲人家眷的性命已尽数在人手中,此时,若不听命而行!不必等到株连九族!此刻就没有活路了!听我令!此人假冒太子!杀!”   班馥吹哨,马儿忽然横冲而上,将呼喝着要涌上来的人先撞了个人仰马翻。   也是趁着这短暂的时机,班馥扶着元君白往前逃走。   一路穿过暗林,竟被逼至了一个尖锐山石延伸而出的平台上,而山台之下,是奋勇奔腾的汩汩瀑布之水。   水流非常之大,即便是站在山台之上,都会零星的飞水溅落在身上。   班馥知道,元君白确实受伤极重,否则刚才他不会佯装受骗,眼下追兵不少,光凭他一个伤重到随时可能会晕过去的人,还有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是对付不了这么多人。   她往身后望了一眼,只知跳下去,多半凶多吉少。   元君白闭了闭眼,艰涩道:“终究是我连累你了……”   “殿下,这个时候你还同我讲这个干什么了,若我没有做好生死与共的准备,我何须担负风险来找你?”   元君白眸光微动,握住她的手紧了紧。   班馥轻轻一笑:“殿下,站在这里一定会被乱刀砍死,跳下去呢,九死还有一生呢。殿下,敢不敢赌一把?”   “好。”元君白目光温柔,竟俯身吻了下她的唇。   眼见人已经逼近,两人转身,对视一眼,没有任何犹豫地纵身跃下。   瀑布之水,流动非常之快。   人一落入水中,即可被水冲袭而走,转瞬就没了踪影。   这些人固然要杀他们交差,但谁都不想将命搭上,只能停步在此。   副将命令道:“沿着水流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皇帐中。   在南安寺礼佛已久的梁皇后盛装出现在此,只见她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坐在上首位的离国皇帝道:“陛下,您如今龙体欠安,这身前的药水一日也不能断,别再固执了。太子已死,且写下退位诏书,臣妾腹中胎儿必是人中龙凤,待他出生,便能替您再好好管理这离国,也不算愧对祖宗。”   老皇帝气得直咳嗽,正要掀案而起,站在他身后异常高大的侍卫却一把将他按了回去。   “你……你这谋朝篡位的贱妇!”老皇帝抖着手,嘶吼道,“离国只有君白一个太子!你想妄想凭腹中野种,垂帘听政,牝鸡司晨!也不怕天打雷劈!”   梁皇后听后,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只有一个太子?难道臣妾刚才说得不够清楚?您最宠信的太子殿下,不会再回来了。”   老皇帝眼眶通红,自悔咒骂道:“朕真是失心疯,当年竟会聘你为后?!”   梁皇后慢慢收了脸上的笑,冷声道:“臣妾凤命天生,为何不能为后?这些年,臣妾打理后宫,自问兢兢业业,没有任何一处对不起陛下。可是陛下呢?可有想过臣妾的处境?当年既要借我梁氏摆平先皇后留下的烂摊子,却又忌惮我梁氏树大根深。那些过继过来,断送在后宫里的宗室子弟,是邺王手笔,还是陛下手笔,难道陛下当真以为臣妾一无所知么?!”   老皇帝抿紧唇,并不吭声。   梁皇后冷笑一声:“都说最毒妇人心,且问问,这皇家父兄子弟,哪一个不比臣妾心狠手辣?”   “我倒是想徐徐图之,可是你们给过我机会吗?”她深吸一口气,往帐外而去,“再给陛下一个时辰的时间,且好好思量思量,若是等到邺王那蠢货回来,离国只怕不会再是你元家天下,而是陈国的囊中物了。”   皇帐中霹雳哐啷一阵乱响,皇帝的怒气均显在碎裂的瓷瓶上了。   梁皇后嘲讽一笑,昂首挺胸地继续往前走了。   *   班馥是在下游的一处浅滩处醒来的。   元君白比她冲得更远些,她足足找了他半个时辰,才在一处水草茂盛之处,将人捡了回来。   他伤重,又在水中被泡了一夜,已然是昏迷过去,身上发着高热,叫都叫不醒。   班馥只能将人半背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了一个可供栖身的山洞。   将人放好,她又马不停蹄地出去捡干的枯枝。   有赖于小时候曾有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她在荒郊野外的生存技能不算太差,生火扑鱼,称不上熟稔,但也并不陌生。   阴冷的山洞中有了火,身上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借着火光,她又拿出随身的香囊,将里头看起来像是干花一样东西碾成粉末,小心翼翼地为元君白上药。   虽然被水泡湿了些,但大抵上药效还在。   这是她义父给她的疗伤圣药,为了掩人耳目,才特意制成干花一样的东西放在香囊中。   他可真的是伤的不轻,肩上、胸口的伤最重,后背也有一道利爪划痕。   班馥将自己的裙摆撕了,为他捆绑止血。   做完这些,她喂了他几口水,又去将烤好的鱼拿过来,一点点撕碎,塞进他嘴中:“殿下,吃一点吧。”   可惜这没什么用,一个重伤到元君白这种程度,昏迷不醒的人,还能躺着呼吸都算上苍保佑了,如何还能指望他下咽?   班馥挫败地垂下手,正觉迷茫之际,忽听到一道微弱如同蚊喃的声音。   “……殿下!”班馥略激动地扑过去。   只见病得眼皮都睁不开的男人,紧紧蹙着眉头,似遇到了什么让他痛苦至极之事。   班馥附耳过去,听到他哑声重复道:“母妃不可……不可……”   班馥怔了怔,伸手去摸他紧皱的额头,轻声安抚:“殿下,只是噩梦,没事的,没事的。”   许是她的柔声安抚起了作用,他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   班馥绞湿了破布衣巾放到他额头为他降温,因实在是太累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竟然靠着他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了很久,又是一个日升月落。   她突然察觉到身边之人手指动了动,猛地惊醒,见人醒了,她下意识将手伸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释然一笑:“殿下,已经退烧了。”   视线下移,却堪堪对上一双幽深微冷的眸。   班馥心头突突一跳,怔怔将手收了回来,转头去看外头,无雨,她又迅速地将头转回来。   元君白嗤笑一声,倒是先开口说话了:“傻看着做什么?扶孤起来。”   “……”   是他,又不是他。   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班馥这下算是切身体会了。   班馥没动,眼眶微红,一副失落想哭的模样。   可是下一刻,那人突然抬手掐住她的脸颊,用力捏了捏,恶狠狠地说:“不准哭!丧气得很!小心孤杀了你!”   班馥推开他的手,捂住被捏疼地脸,怒目而视:“我才救了你知道吗?而且就你现下这幅样子,杀我,可不可笑?”   她气冲冲地走到火堆边坐下,抱臂环着自己,只觉心里头难过得很。   元君白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会儿,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靠着石壁,淡声道:“久不见面,脾气倒是见长了不少。”   班馥将头靠在膝盖上,将脸转向另外一边,不想搭理他的意愿非常明显。   “喂,孤饿了。”元君白的目光还是落在她身上。   班馥不说话,也不动。   元君白垂眸,见脚边有几颗石子,便动了动脚,将石子踢上自己掌心,随后轻轻扔到她背上。   在接连受了三颗石子的攻击,甚至有一颗石子还不小心扔到了头上,班馥的怒气值一下子达到了顶峰,她一下坐直身子,回望过去:“干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再欺负我了?”   元君白眼神游移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淡幽沉的模样:“孤说饿了,你没听到吗?饿死了我,也饿死了他,知道吗?”   明明是一个人,可是为什么,就光光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截然不同。   她发誓,这一刻,她真的很想锤死他。   班馥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还是忍气吞声地站了起来,将放在宽大叶子上的烤鱼拿了起来,走向元君白。   走到他身边,她将脸偏开,将鱼递到他面前。   元君白打量着她的神色,悠悠道:“手疼,你喂孤。”   ……什么?   班馥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讥讽道:“殿下,你的伤口全部都是我包扎的。你右手伤了,左手可没伤。”   元君白理所当然地说:“怎么了?孤堂堂一个离国太子,还使唤不动你了?”   “不好意思,”班馥微笑,“落难的凤凰不如鸡,殿下难道连这句话都没有听过么?爱吃不吃。”   她将鱼扔在他手边,又坐回了篝火旁。   元君白轻笑了一下,又看了她半晌,这才用左手将鱼放在自己腿上,一点点地掰肉吃。   没什么味道,但这个时候,有东西果腹都算不错了。   元君白又打量了下山洞,再看了下自己这凄凄惨惨,只剩下半条命的样子,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了?说来听听。”   班馥本不想说,但小脾气发过了,理智回笼,让她不得不思虑接下来该怎么办。   追捕的人定然不会轻易放弃。   在殿下回来之前,她都要跟“他”相处,眼下“他”性格阴晴不定的,若是惹毛了,他弃自己而走,要想寻回来可就难了。   班馥顿了顿,准备开口细说,这刚发了一个音节,他却突然打断道:“过来,坐到孤身边说。”   作者有话说:   今天调休了半天,所以能更2章,小小弥补一下前两天断更吧~   爱我你就摸摸我=3= 第50章 舍不得   ◎说好的言听计从呢?◎   见班馥不为所动, 元君白顿了下,嫌弃地补充道:“你声音太小了,孤听不到。”   班馥提了提声音:“……那我大声点。”   元君白蹙了蹙眉:“你怎么回事儿?孤叫你过来就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 还摆着太子的谱。   顶着殿下的脸, 说的话做的事却一点儿都不像殿下会做出来的, 班馥依旧觉得心里别扭得很。   她轻轻瞟了他一眼:“殿下,我衣着单薄,坐这儿暖和。”   元君白的目光从她撕得稀碎的裙摆出掠过,这下无话可说,便道:“孤也冷,你扶孤过去。”   班馥无奈,只好过去将人扶坐到火堆边。   怕他撑坐着辛苦, 还特意寻了一处靠着山壁的位置, 让他可以靠着。   “殿下, 这下可以开始讲了吧?”班馥坐到一边。   元君伸出一只手烤火,不无不可地说:“讲重点。”   班馥言简意赅地将事情发生的始末都说了,这里头自然也包括他们两人是如何沦落到现在这副境地的事。   元君白听罢,淡淡勾了下唇:“他也会栽跟头。”   语气里竟然含着嘲讽及幸灾乐祸的感觉。   班馥忍不住提醒他:“殿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我们四面楚歌, 追兵只怕很快就会寻着踪迹找过来。殿下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受伤的右臂不能动, 手腕却是灵活的。   元君白又换了只手,翻着手掌烤火,火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眸底,却没有染上任何温度,他倨傲地淡声道:“要什么应对之法?来一个杀一个, 来一对杀一对。”   ……算了, 要动脑子的事, 就不能指望眼下这个“殿下”了。   班馥也不想打击他这副破坏的身子还能不能打得动的事,想了下,道:“殿下,若你觉得身子好些了,我们不如尽早离开此处。这里毕竟离水边太近了,太过危险。”   元君白懒懒说:“来不及了,听到狗吠声了吗?很快就要找过来了。”   洞外夜色沉沉。   隐约之中,确实听到猎狗凶狠的吠叫之声在山林之中回荡。   班馥的心猛地一跳,一下站了起来。   见元君白还悠哉悠哉地烤着火,着急地去扶他:“殿下,我们快走罢。”   元君白稳若泰山,抬起眼梢瞥她一眼:“要孤跟着你走也可以,不过你得端正一下你的态度。”   还拿起乔来了。   班馥急得要死,像哄小孩儿一样点头如捣蒜:“知道啦知道啦,往后都听殿下的。”   将元君白扶起来,班馥匆匆将火浇灭,扶着他往外走。   出了山洞,穿过有半人高的草丛,天宽地阔,方才听到的声音仿佛又近了些,甚至还有一队人马交错的脚步声。   班馥辨听了下方向,想要扶着元君白往反方向走。   然而元君白却摇了下头,抬手指了指头顶,未待班馥反应过来,便用左臂揽住了她的腰,一下飞跃而起,中间借力踩了下树枝,带着班馥立于接近于树冠最繁茂之处。   这里确实无论如何都看不到人影,气息也被掩盖得死死的。   可是却苦了班馥。   只比手臂略粗一些的树干,却要承受两人的重量,这跟让她站在悬崖边上,随时都会跌落有什么区别。   纵然她胆子再大,但这会儿,心理上的压力,也足以让她觉得腿肚子都在发软。   班馥只觉自己连头发丝都不敢动,死死拽着元君白胸前的衣襟。   元君白重伤未愈,提气做了这一出,脸色已是比方才又白了几分,但他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倒还有心思垂眸去观察班馥的神色。   他这一面的性格,不是个喜欢人近身的性子,说是残忍嗜杀亦不为过,往常但凡身边出现个活物,还没喘息过几息就能被他徒手捏死。   漫长的岁月里,他无数次从铁链锁身或银针扎穴中醒来,心里只有以无尽的愤怒与孤独,去面对四堵墙,一扇兜了倾盆大雨的窗,此外,再无其他。   命运的改变,是从遇到怀中这个女子才开始变得有所不同。   他盯着她紧张兮兮的脸,眼珠不错地看了半晌,当搜寻的队伍从树下走过,猎犬对着树下狂吠之时,她下意识往回躲了躲,身子更紧地贴靠着他。   元君白唇角微翘,甚至莫名有些贪念这一刻的温度。   许是前面山洞他们停留过的气息更重,猎犬停留过一瞬,见无人发令,气息又都断了,只能继续带着人往前走。   他们在山洞搜寻了一圈,出来后,又沿着之前班馥在水边活动时特意留下的踪迹往下寻找,被引得越追越远。   待人走远,元君白才带着她,又飞了下来。   才刚落地,他身子就晃了一下,班馥连忙扶住他:“殿下,你怎么样了?”   元君白下意识想维护自己无所不能,让人惧怕的煞神形象,可是却在对上女孩儿一双关切的明眸时,心中微动,白着脸,将大半的身体重量依靠在班馥身上。   “扶孤回去。”他低声说。   最危险之处就是最安全之处,班馥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听了他的话,不疑有他,任由他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半抱地将人又弄回了原来待着的山洞处。   到底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秋寒之夜,她却出了满头大汗。   累得坐在地上直喘气。   轻喘之声在洞内无限放大,元君白只觉心里头如同被猫抓了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嗤笑道:“体力如此不好,还怎么照顾孤?”   班馥对他的嘴欠已然反应平平了,歇了一会儿就爬起来,摸黑去重新生火,口中应道:“那您倒是换个人来照顾呀。”   元君白又是一声冷笑:“方才不知谁求孤之时,说对孤言听计从的。”   伤重的元君白就是个纸老虎,班馥也跟着笑了一下:“殿下,我有哪里不听您指令行事了吗?这不才把您抱回来。泥人尚有半分性呢,您挤兑我,我回两句嘴也不行呀?您也太霸道了些。”   这个“抱”字真是刺耳。   元君白当即黑了脸。   班馥熟练地将火重新生起来,火光照亮了她姣好的容颜,也照亮了她浅笑的梨涡。   这还是他“醒”来后,她第一次没有横眉竖眼的对着他,话虽还是不称心,但人却看起来顺眼多了。   元君白缓了神色,低头在身上掏摸半晌,摸出一罐熟悉的紫玉宝莲嵌金边的药罐出来,直接扔到班馥怀里,抬了抬下巴:“少说话多做事。给孤上药。”   班馥怔了怔,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他随身常带着这罐药。   她昨夜给他上的药,也确实该换了。   实则她给他上的药,已然算得上疗伤圣药了,寻常她自个儿都是不舍得用的。   可是元君白的这罐药,班馥之前受伤时,元君白替她上过,疗效确实不错,只怕比她的药只好不差。于是,也没有说什么,上前为元君白宽衣。   元君白垂眸看她,眸色渐深。   班馥指尖沾了药,轻柔地在他伤口处点过,随口问道:“殿下,您身上带钱了吗?”   他半晌没吭声,在班馥抬眸看他时,才不情不愿地反问道:“孤出门需要带钱吗?”   班馥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儿。   怪她问了一个蠢问题。   她又打量了下元君白全身值钱的物件儿,这身衣裳破破烂烂的是不值几个钱了,原本他身上还挂着一个玉佩,许是落水之时被冲走了,从外表看,也就头顶的镶金嵌玉的束发冠,还有他腰带上绞的金线值些钱了。   他行猎,装扮以简单方便为主,自也比不上寻常金贵加身。   元君白问:“你又算计孤什么呢?”   班馥笑了笑:“不是,殿下,您看啊,咱不能总躲在山洞里不出去是不是?等您伤好些了,我们还得想法子联系上您的人才对。那找人、赶路、日常吃饭喝水都得需要花销,得提前筹谋筹谋呀。”   “算盘打得还挺响亮,竟敢把主意打到孤身上了,谁给你的狗胆?”元君白目光嫌弃地从她身上扫过,“好歹一个东宫宠妾,头上簪子没几个,耳环也不怎么值钱,也就这手镯勉强能对付。”   班馥一把将手镯护住:“旁的都能给你,就这手镯不行。”   这是长公主亲赠给她的,意义非凡。   元君白将衣襟掩上,就地闭目躺了下去:“谁稀罕。”   班馥对着他做了个鬼脸,也走到火堆另外一侧,找了个地儿和衣躺下。   夜如流水,寂静无声。   山洞之中,唯余火光噼啪跳跃之响。   昼夜颠倒,班馥清醒过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按理说现下应该了无睡意才对,可是也许是因为之前心弦太紧绷,这两日又确实非常劳累,她躺着躺着,睡意就昏昏袭来。   可是下一刻,元君白突然出声:“喂。”   这个感觉犹如走路突然踏空,惊得人眼睛都一下睁开了。班馥气得狠狠翻了个身:“我不叫喂。我有名有姓,姓班名馥。”   “哦。”元君白敷衍地应了一声,“孤睡不着,你陪孤说说话。”   没有美酒来麻痹,这还是他头一遭清醒地感知时间的流逝。   其实真要说起来,他受伤的身体很累,并不是完全睡不着,只是竟突然有些舍不得,怕一闭眼,下次“醒”来,又不知是何时了。   班馥躺了片刻,突然福至心灵地体会到他的心情,便又心软地转身回来,面朝他望去,提议道:“殿下,不如我们来玩你问我答吧,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轮换回答。”   “无聊。”他闭着眼睛嗤笑,顿了片刻,快速反悔,“孤先问。”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个点,笑死,我这速度没谁了。   傲娇殿下在线试玩真心话。 第51章 嫉妒   ◎你愿意为他做的事,也愿意为孤做?◎   “你喜欢他什么?”   元君白没头没脑地抛出了他的第一个问题。   这个“他”,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班馥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殿下温柔体贴, 才干过人, 知我信我, 长得还好看。”   她自是恨不得将溢美的词汇都贴在他身上,但到底对面的人顶着元君白的脸,这样一说,好像在当面告白似的,有些不太好意思,只能简单概括了下。   元君白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她脸上甜美的笑,心里颇有些不爽快, 淡声说:“孤长得也好看。”   班馥不知他在争个什么, 心道同一张脸可不是么。她从善如流地哄他:“对, 殿下生得最好看了。”   可是元君白并不买账,因为她口中这个“殿下”到底是指谁,他不得而知,也不好再揪着这个词计较。   班馥没他想得那么多,见他闭着眼睛又不说话了, 她反倒被勾起了谈话的欲望, 不禁翻身趴着,头挨在手臂上,高兴地说:“殿下,该我了。”   班馥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想了想, 问道:“殿下, 外人知你之事甚少, 以你的本事,每回醒来应当可在宫内外来去自如才对,可是,为何你会甘愿被困在殿中饮酒?”   这个问题,班馥好奇很久了,毕竟他这个性子,也不是甘于听话的性子。   元君白似是怔了下,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关心这个问题,关心他。   他神情中的不快像是消散了些,第一次耐心地应道:“刚开始,他能预知我何时会占据这具身体,会提前做准备,要不就是拿玄铁之链将我锁住,要不就是用银针扎住我的穴位,让我清醒之时便不能动弹。后来,”他嗤笑一声,“总有他也预料不到的变故,他就同我打赌,赌输后要交换的条件,便是只要楚越看守在侧,我便哪儿也不能去。”   怪不得第一次在竹屋相见之时,他会问楚越在不在外面。   班馥追问道:“你们赌的什么呢?”   元君白不愿意回忆赌输这件事,转头淡淡盯了她一眼:“这是第二个问题。”   “小气鬼。”班馥小声嘀咕一句。   “孤听得见,小心剪了你的舌头泡酒喝。”元君白懒懒地说,语带威胁。   班馥哼哼唧唧地说:“就知道成日里拿捏我的小命,连殿下半分温柔都没有。”   元君白磨了磨牙,突有些恶劣地问:“若是他再也回不来了,你要怎么办?”   “……”   班馥定定望着他。   元君白半晌没听见声,转头过去看她,隔着一团火光,她枕着手臂趴伏着,半露着一张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包着泪。   元君白骤然有些后悔,正准备说着什么找补一下,班馥对上他的视线,气呼呼地一下将头扭向另一面。   元君白干巴巴地喊了一声:“喂……”   班馥望着山壁处自己起伏的影子,眨眼之时,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不在又如何?孤也能照……”   班馥闷闷不乐地打断他:“殿下,我困了,睡觉吧。”   *   当晨曦的光照进山洞,元君白睁开眼,静静躺了会儿,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头,一下对上一双发亮的眼睛。   元君白蹙眉,用力弹了下她的额头,嫌弃地说:“凑这么近想吓死孤?”   班馥按着发红的额头怔怔坐回去,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下去。   元君白冷眼望着,心里对于自己第一次存在超过两天的喜悦也被瞬间冲淡。   “就这么失望?”元君白冷冷一笑,“过去二十多年他也活得够够的了,也该轮到孤了。你若不喜,离开便是。”   他撑站起来,略过班馥要往洞外走去。   ……不能让他走。   班馥回过神来,心慌地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仰头望他:“殿下,我、我去帮你找些吃的,你身上有伤,就不要乱走了。”   见元君白依旧冷着脸,她咬了咬唇,站起来要往外走,元君白却突然展臂将人拦住,目光沉沉地锁在她身上:“若要让你在孤与他之间,选一人。你选谁?”   班馥怔了怔,呐呐道:“殿下本就是一体,我为何要做选择?”   元君白垂眸看她,低声说:“是么?那你愿意为他做的事,也愿意为孤做?”   他走近一步,班馥就退后一步,直至被他抵靠在山壁。   班馥匆匆抵住他:“殿下……”   元君白沉声道:“回答孤的问题。”   班馥回避着他的灼灼目光,长睫轻颤着:“……自然愿意。”   元君白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又靠近半分:“那你亲我。”   班馥眼神游弋着,没有动。   元君白目光微沉,低头,欲吻上去,快要贴上去之时,班馥却急忙转开了脸。   女孩儿微凉的发丝蹭过他的唇,神色惊慌。   “本就一体?”元君白直起身,嗤笑一声,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他问了一个本就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死心罢了。   待到班馥回神追出去,山林之中早已没有元君白的踪影。   “殿下——”   “殿下——!!!”   她着急地喊他,可是再无人回应。   班馥头疼地蹲下来,一时竟有些迷茫,不知如何是好。最不希望发生之事还是发生了。   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还是把他惹怒了。   这下,真不知要去哪里找他了。   *   班馥回去山洞中丧气地待了一阵子,又仔细想了想,以元君白眼下这个性子,之前被困了那么久,一朝掌控了身体的主动权,应当会往热闹的镇子上走才对。   自己又不在他身边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若是去了镇子里,还能花钱住得舒服吃得满意。他平时就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此刻身子好些了,自然更不会顾忌追兵。   怎么推理,怎么觉得他往镇子方向走的可能性比较高。   班馥重新打起精神,走出山林后,便向路过的樵夫打听了最近的小镇所在。   白天赶路,晚上能找到借宿之处就借宿,找不到也就只能在荒郊野岭对付一宿。   越往镇子方向走,零零星星也能遇到同一个方向的赶路人。   这日快到日暮时分,班馥找到了一处破庙歇脚,进去之时,里头已有四五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坐在一堆分食东西。   班馥目不斜视,走到一处角落,拿出今天白日里用耳环同山民换来的干粮小口啃食。   相貌出众的孤身女子,总是容易惹来觊觎。   那几人对视一眼,笑着走上前来,将她围住。为首的大胡子轻浮地调笑道:“这是哪儿来的落难小美人?怎么就吃这个破东西,来,爷有肉有酒,给你一些如何?”   班馥继续啃食着干巴巴的饼,连眼都懒得抬起来:“滚远些。”   “哎哟,瞧着娇滴滴的,竟是个厉害的!”   一伙人笑起来,大胡子伸手去拉班馥:“爷就喜欢你这样的!够味儿!”   他凑身而近,脸上放肆的笑还没来得及收,迎面突然被掷了一把齑粉,双目登时一痛,倒地就开始哀嚎打滚。   “大哥……大哥!你个臭娘儿们,把我们大哥怎么了!”   “没怎么呀,就中毒了而已。别担心,若是没有解药,最多就是失去一对狗眼罢了。”班馥拍了拍手,站起来,微微一笑,“我说了让你们滚远点,偏不信。还有谁想试试?”   她装出一副会武的高深莫测样,剩下的几人面面相觑,不敢乱动。   大胡子捂着眼睛告饶:“姑奶奶饶命啊!是小的失言冒犯!快给我解药罢!”   班馥其实是吓唬他而已,这不过她顺手在山间摘的草药花粉,入目确有刺痛灼烧感,但用清水洗干净,最多半个时辰,也能恢复如初。   可是眼下,她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正准备随便掏点什么,骗他是解药,可是手刚准备去摸瓷瓶,一股熟悉的心悸之感突然袭来,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得迅猛。   班馥的手开始发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伸手去抓柱子,可是她根本没有力气去抓,只能眼睁睁地看到自己滑跪在地。   那些人原本不敢造次,可突然看到她这个样子,歹心又起,那大胡子听了手下人的禀告,挥手道:“给老子拿下!解药我要!人我也要!”   班馥只觉耳朵里听到的声音时远时近。   正当一群人叫着扑过来之时,班馥想躲开却没有力气挪动,只能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拉扯并没有到来。   班馥借着破庙内昏暗的烛光去看挡在身前之人,喃喃唤了一声:“殿下……”   元君白不知去哪里换了一身钦悬司的官服,一剑下去,竟生生砍掉一个人的手臂。   他冷着脸,眸光幽深暗沉,带着嗜血的光。   “谁给你们的狗胆?竟敢碰孤的女人。”   他仿若来自地狱的修罗,让人望而生畏。   班馥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抖着手去抓元君白的衣衫下摆:“殿下,不要闹出人命……我……我好痛……”   她虚弱地说完这句,整个人痛得蜷缩在地。   元君白说了一句“滚”,连忙将班馥扶抱在怀,急道:“你怎么了?孤带你去看大夫。”   班馥一手拽住他,一手摸到了香囊,喘息着说:“药……在这……”   话音刚落,她已痛得晕倒过去。   在这件事上,那人没有骗她,确实……若再次毒发,噬心之痛是之前的千倍万倍。   元君白慌乱地去取她放在香囊中的药,黑色的药丸捏在手中,他咬咬牙,撬开班馥的唇,将整颗药丸塞进她嘴里。   作者有话说:   生命进度条减少50%。   班馥:整颗?整颗?   元君白:有问题?   班馥:TAT我谢谢您。 第52章 占有欲   ◎他是有多不喜欢别人看到她的脸?◎   药丸入口即化, 班馥紊乱的气息慢慢恢复。元君白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他将班馥露在外头的一截皓腕拿起来,一道猩红的纹路如闪电一般跟着血液流动一闪而逝。   有什么在控制着她的身体?   元君白静静抱了她一会儿, 见她没有转醒的迹象, 便将身上披风单手解下, 裹在她身上。班馥窝在他怀里,冰冷的四肢终于一点点有了一丝热气。   她再次醒来之时,晌午的阳光明艳地照进来。抬手挡了挡光,过了片刻,意识才清醒的回笼,急得她一下翻坐起来:“殿下!”   破庙中空空如也。   班馥将披风掀开,急急起身, 才奔至门口, 就见元君白单手拿着一包油纸正拾阶而上。   两人视线对上, 班馥委屈地扁了扁嘴。   元君白将视线轻轻挪开,直直走进庙中,还是那副倨傲的语气:“过来吃东西。”   他带回来一只烤鸡。   这么多天了,班馥终于吃到一个有盐有味的食物,满足的不得了。   “殿下, 昨夜我病发, 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我好起来的呀?”班馥好奇地问。   之前元君白身上的冷香会让她体内的蛊虫暂时得以平静下来。   班馥后面痛得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神智了,因此自然不太记得发生了什么。   元君白坐在一旁,擦拭他的长剑。闻言,顿了一下,撩起眼皮淡淡看了她一眼:“你让我喂的解药。”   “……解药?”班馥怔了怔, 急忙去解开身上的香囊, 里头哪里还有什么解药的踪影?   手中的鸡腿“啪嗒”坠落在地, 班馥木然地问:“你喂了我一整颗解药?”   元君白眼神怪异地看向她,满脸不屑地写着,问的什么蠢话,不然呢?   班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又要昏过去。   她慢慢点了点头,用安慰的语气对自己说:“没事儿,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十分珍惜地重新捡起鸡腿,将脏了的外皮撕掉,又继续吃起来。   元君白刻薄地问:“被毒傻了?”   班馥决定不搭理他。   她就是太沉不住气了,所以才会老是被他欺负。这回她痛定思痛,告戒自己一定要大度,当他不好听的话在放屁就对了。   元君白停下擦剑的手,蹙眉:“你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班馥对另外那个“元君白”说不出口的话,在面前这个元君白处,却能没有什么压力的托盘而出:“蛊毒,没什么要紧的,久不久的得吃药控制一下。等我想法子找到下一颗解药,又能多蹦跶一阵子了。”   元君白还没见过有人面对自己的生死还能这样轻描淡写,心态着实稳得很。   班馥咽下嘴里的肉,盯着元君白说:“不过……我身上的蛊虫可能是以殿下你的血滋养而成的,靠近殿下之时,心绞之痛才会有所缓解。现下我最后一颗解药也被吃掉了,保不齐下次发作是什么时候,殿下,你可不能离我太远啦。”   元君白冷冷道:“他给你下的蛊毒?”   班馥被呛得咳嗽了几下,急忙摆手:“不是不是,怎么会呢?是陈国人给我下的。好啦殿下,这些事你就别深究了,总归算我求您,别再负气离开我了。”   最后那句话尚算悦耳,元君白神色舒缓,口中却不饶人:“这么看来,你的小命还真就捏在了孤的手里。那就看你的表现了,若是哄得孤开心,便恩准你寸步不离地跟着。”   还恩准,多大脸啊?   班馥心里疯狂腹诽,脸上却绽放了微笑:“殿下不计前嫌,宽宏大量,我已然深刻反省过了,此后一、定好好表现。”   “不错,记得你说的话。”   “……”   之前不愉快的事谁也没提,这页就算是掀过去了。班馥总觉得元君白这趟回来有些不同,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同。   问他这几日去了哪里。   他虽有些不耐烦,但也言简意赅地说了下。大概路上碰到了钦悬司的人也在找他,他杀了落单的一人,拿了他的令牌,更换了他的官服,顺利混进了小镇里。   因为需要养伤,他住到了一个医馆里,逼大夫给他诊治。身子好些,能自如走动时,他外出“散步”,正巧碰上她,顺手就救了她。   散什么步能散到这荒郊野岭?   班馥也不戳穿他,只哄着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我定牢记在心,来日涌泉相报。”   元君白压住翘起的唇角,绷着脸淡淡颔首:“吃完就赶紧走了,孤可不想今晚还睡在这破庙里。”   *   钦悬司之名,足以令人避让三分。   也是因此之故,元君白唇上粘了一撇胡子,稍加易容,守门官兵也不敢多加阻拦,更何况他手中还压着一个犯了事的“小乞丐”。   混入小镇后,班馥用手擦了下脸上的污泥,可是污迹却越擦越多。   元君白嫌弃地说:“行了行了,别擦了,跟孤来。”   他带她去了一个成衣铺子。   店铺掌柜的恭敬地迎上来,恭维几句后,笑着跟在他身后:“官爷,小的新进了几匹云锦,虢国时兴用这料子给郎君们制秋衣,小的这儿有适合您身量的成衣,与您不凡的气度最是相宜,您可要一观?”   元君白随手翻了翻他这儿挂出来的成衣,下巴点了点班馥:“有适合她的吗?给她找一套。再端盆水来,带她梳洗一下。”   掌柜的怔了一下,也不敢多言,哎哎应了两声,过去招呼道:“姑娘,这边请。”   班馥看了元君白一眼,这才慢吞吞地跟上。   元君白找了一处圈椅坐下,立刻有人奉茶上来,他喝了一口,蹙眉丢开。   百无聊赖地等了许久,久到他耐心尽失,大步冲进后堂,差点儿就要将门踹开之时。   门吱呀一声开了。   女孩儿一身烟紫云衣,对襟处精致的绣着一片紫藤花,她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愈发显得细腻光滑。   几次相见,她不是穿着寝衣素服,就是一身狼狈,他未见过她正经打扮过的光鲜样子。   元君白站在原地,眸光微动,目光久久落她身上。   班馥见他一直没反应,脚步轻快地走上前:“大人,好看吗?”   在外头不好称呼他为殿下,只好迎合他现在的身份叫他大人。   元君白垂眼看她:“衣服好看。”   ……这叫什么话?   班馥不满地说:“我就不好看吗?”   元君白掏了银子扔给掌柜的,转身往外走。   “狗穿了都好看。”   班馥气得跺脚,拿人手软又不能怼回去,只能对着他的背影做鬼脸。   讨厌鬼!   到了门口,元君白突然停下来,害得班馥差点儿一头撞上他的背。   只见他调转步伐,叫班馥等着,又重新折回去,再出来时,手上拎着一顶帷帽。   将东西扔到班馥怀里,他道:“戴上。”   镇中告示牌贴着的海捕文书,只有元君白的脸,实则她这个小人物戴不戴都不甚重要。   梁皇后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可是元君白盯着她,她也不敢不戴。   ……奇奇怪怪的,他是有多不喜欢别人看到她这张脸?   *   出了门,天色已深。   此处小镇位于离国与虢国领土相隔之处,两国开放通商,带着这儿也繁盛起来。   又因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宵禁没有执行得那么严格。   入夜后,人流如织,火树银花,瞧着倒是比白日里还热闹不少。   元君白带着班馥进了镇上最大的酒楼。   酒楼石阶下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悬挂的角灯上写了一个“梁”字。   班馥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转身就不见了元君白踪影。   他人高腿长,走得自然快。   班馥紧赶两步追上去,一边跟着他上楼,一边担忧地小声问:“大人,您是把腰带和发冠都典当了么?这么花下去,我们可还有余钱到盛京去?”   元君白停步,回头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谁说我们要去盛京了?”   班馥急得撩开帷帽:“不是,怎么就不去了呢?您太……您金贵的身份不要了?之前受伤的仇不报啦?”   元君白轻打了下她的手,不满地“啧”了一声,重新将帷帽合上:“好好戴着!”   他转身继续往楼上走,寻了处靠窗边的位置坐下。小二殷勤地上前招呼,元君白点了几样小菜,一壶清酒。   此处热闹,周遭都是谈笑说话之声。   坐在班馥他们身后那桌的瞧着是一群读书人,此时喝了酒,正有些忘形的讨论起朝堂之事。其中一人一口盛京官话,压低了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听闻太子殿下在秋猎之时,被猛兽袭击,重伤不治而亡。陛下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哀伤过度,更是一病不起。我听家中长辈说,今上拟将皇后腹中子定为太子!”   “梁兄!此事当真?”   “可皇后尚未诞下皇嗣,怎知腹中胎儿为男婴?这……这不是无稽之谈吗?”   “哎!你怎忘了?梁兄姓梁!乃梁氏族人!往近了说,梁兄可尊称皇后娘娘一声姨母!他既这样说了,贵人定有乾坤手段哪!”   那被众人众星捧月一般拥在中间的少年郎笑得一脸自得,举起一杯酒,朗声道:“诸兄!近日承蒙照顾,此番游学结束,我也该启程归家了!不管风云如何变幻,我等同学之义我定牢记在心!若他日遇了难处,只管到盛京燕子巷找我便是!”   “往后要多多仰仗梁兄了!”   众人干杯,笑饮杯中酒。   班馥竖着耳朵听完,凑近元君白,用只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小声道:“殿下,您是特意来这儿听消息的?”   元君白浅饮了一点酒,抬眸扫了她一眼,冷笑:“这会儿不觉得败家了?”   班馥装傻地笑了笑,夹了一筷子菜到他碗中:“您吃这个,这个好吃。”   元君白嗤笑一声,抬手又要喝酒,班馥一把按住:“不能再喝了,您身上伤还未好呢。”   正较着劲,楼梯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都让开!官府捉拿犯人!”   作者有话说:   主人格我知道你们很想念他,快啦~TVT   感谢在2022-07-04 00:42:33~2022-07-05 22:40: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温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围困   ◎顺着他的毛捋。◎   连串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 班馥回头看了一眼,就迅速地将头转了回去。   这里起码有十五六个人,元君白还有伤在身上, 若真是打起来, 并没有多少胜算。而且这种出来搜查的, 多半不会只有这一小队人马。而且这领头的,官服与其他人不同,还是个有一定大小的官,若他呼喊起来,还指不定有多少人会赶过来围剿他们。   班馥紧张地攥紧了手。   她的脸藏在帷帽之中,旁人自然看不到她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反观元君白,依旧淡定地喝了一口酒, 目光悠悠地望着楼下灯火阑珊之景, 好似他当真是出来消遣的。   为首的将领上了二楼, 目光严厉地在在座之人脸上扫过,他底下人更是分为两路,一路人动作粗暴地踢开包厢进去查验,另外一路人则在这大堂之中,举着画像, 一个个食客进行核查。   那将领脸上有一道横跨了半张脸的刀痕, 一脸煞像,叫人不敢多看。   只听他皱眉问道:“你确定那人会出现在此?”   他身后之人上前一步,低声道:“头儿,医馆那个老头儿说,那个人逼他疗伤之后, 拿了他一堆的药就走了。后面虽再也没有回去过, 但在疗伤之时, 却有向他打听镇上最大的酒楼,属下笃定他必定会来此。”   元君白勾了勾唇,露出嘲讽之色。   班馥也有些讶然地望着他,他这个性子,居然还会留人一命,简直不像他的作风。   这时,脚步声忽然朝他们这边而来。   刀疤脸在他们桌边站定,目光锁定在元君白身上:“敢问阁下可是钦悬司之人?”   元君白连一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   刀疤脸后头的人一步窜出来,指着元君白道:“我家大人问你话呢!可不要自持身份,给脸不要脸!”   话音刚落,只见元君白手中的筷子一弹,在空中飞快转了几圈,狠狠打在那小兵指着元君白的手指上。   他痛得哀嚎一声,脸瞬间就白了。   元君白竟生生将他一根指头打折了。   十指连心,可见有多痛。   刀疤脸眯了眯眼,目光微沉,正要上前一步,就见一直安静坐在一侧的女子袅袅站了起来,侧身挡在了面前。   她先是行了一礼,娇软的嗓音从帷帽中传出:“大人见谅,我家大人性子孤僻,不善与人交际,一向只听命于靳大人,这在钦悬司也是出了名的。今日之罪,还请大人看在靳大人的面子上,饶恕一二。”   刀疤脸怔了下,犹豫道:“你家大人可是……”   他压低声音说了一个名讳,班馥轻轻点头。   刀疤脸神色微正,竟朝元君白拱了拱手,道:“原是小靳大人在此,下官失敬。想必大人尚有公务在身,下官就不叨扰了,这便告退。”   钦悬司之人,品阶不高,但是在朝中却人人惧怕,只因他们权柄很高,可替天子行监审之权。   他口中这个小靳大人,想来指的是靳风的一个侄儿,也在他手底下办公,但是却因手段狠厉而在朝中有了威名。   班馥其实并未见过这个人,借他的名字一用,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刀疤脸搜查未果,带人退离后,班馥一屁股坐到板凳上,拍着心口缓神:“定然是我平日里善事做得多,这才得神仙庇佑啊。”   元君白探头往楼下淡淡看了一眼,见刀疤脸走出楼下一段距离后,突然停步,带着人飞奔回来。   他将长剑握在手中,掀起眼皮望了班馥一眼:“拜的哪路神仙?劝你别拜了,越拜越倒霉。”   班馥怔了怔,还想明白他什么意思,只见他转头对着暗中好奇窥伺着他们的其中一个少年勾了勾手指:“小子,过来。”   他指着的,正是那个梁姓少年郎。   “……我么?”少年郎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元君白不耐地说:“对,是你,滚过来。”   他一身冷杀之气,但凡是个人都害怕,更何况,他们一群人刚刚又见识了刀疤脸对他毕恭毕敬的模样,心里头愈发有些忐忑。   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在同伴之中,纵是吹嘘得再厉害,可到了这些真正见过血的人面前,便是气场,都要生生被压一头。   少年郎咽了咽口水,与同伴对视一眼。   元君白却没有什么耐心了,几步走过去,如同拎小鸡仔一样将人提了过来。   正在这时,刀疤脸已带着人重新跑上了楼,这一回,与方才的态度千差万别,个个如临大敌,手中的刀全都拔了出来。   楼里的平头老百姓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慌乱地逃跑声不绝于耳。   很快,二楼就只剩下元君白、班馥,还有被元君白把剑架在脖子上的少年郎。   刀疤脸紧紧盯着他:“你不是小靳大人,小靳大人右手断了一根手指头,可是你没有!你到底是何人?!”   元君白遗憾地挑了下眉,淡声道:“孤以为你知道才会回来呢,原来竟还是蠢人一个,猪都比你有脑子。”   刀疤脸本来还很紧张,但元君白嘲讽人的本事,就是有把人的怒气值瞬间拔高到顶峰的能力。   他厉声道:“此人冒领殿下之名,拿下!”   一群人正要扑杀上来,班馥喝止道:“等一下!大人,杀了我等固然可以领功,可是此少年郎乃是梁后子侄!梁氏最是护短,若是他在此处出了事,大人觉得自己还与活路吗?!”   刀疤脸霎时有些犹豫,他确实在楼下见到了梁氏的马车。   “我怎知这个少年是不是你们又随意找的人?”   “你自称孤……孤?”少年郎瞪大眼睛,声音都在颤抖。   元君白将刀剑往他脖子上送了送,瞬间见了一丝血,他冷冷道:“聒噪。”   班馥走过去,将少年郎腰间悬挂的玉佩扯下,扔到刀疤脸手上:“大人既为梁氏卖命,还请仔细辨认,这可是梁氏族徽?”   “头儿,小心中计!”   刀疤脸没有吭声,粗粝的拇指在玉佩上的族徽摩挲而过,这少年郎来头还不小,若只是远亲,断不可能用如此上好的玉佩雕刻族徽。   他思虑片刻,咬牙道:“你们要如何才肯放了小公子?”   元君白唇角轻勾:“孤要出城,两个时辰内,若路上有追兵,孤立马放干他身上所有的血。”   少年郎打了一个寒颤,哭道:“救我!救我啊!”   刀疤脸不可思议地说:“便是我愿意放你们走,这追捕之人,可不止我们一方,我如何能保证,这路上你不会被其他人盯上。”   元君白道:“孤不同你讨价还价,如何做,你自个儿想。”   刀疤脸拳头紧握,挣扎了半晌,忽然沉声下令:“都让开!让他们走!下令开城门,不许追捕!”   *   元君白他们上了少年郎停在楼下的马车。   赶车的车夫见自家公子被挟持了,也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元君白吩咐他驾车出城,他也不敢反抗。   将少年郎扔进马车里,元君白跨步上去坐到了正中间。   班馥也跟着爬了上去,见少年郎狼狈地倒在地上,还伸手拉了他一把。   少年郎感激涕零:“多谢!多谢!”   元君白冷冷盯了一眼,班馥短暂扶了少年郎一下的手。   马车轱辘轱辘滚动起来,班馥将碍事的帷帽摘下。   少年郎正对着班馥而坐,忽在遮掩之下,骤然看到女子娇美盛过海棠的容颜,一下子怔在当场。   下一刻,只听一道冰冷到几乎刺骨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来:“你若再盯着她看,孤就把你的眼珠子一颗、一颗地挖出来。”   少年郎吓得马上闭上了眼,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   班馥看了一眼元君白,轻声说:“殿下,你别吓他了,他年纪尚小,不禁吓。这一路,我们还指着他保驾护航呢。”   她尽量没有呵责元君白,而是选择了一个他能接受的理由。   元君白听了,果然什么也没有说,退回去坐着,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小憩起来。   班馥见他睡了,便撩开车帐望身后看了看。   刀疤脸尚算守信,后面确实没有尾巴跟着,班馥想了想,又钻出去,对车夫说:“劳驾,绕黎城而走,往盛京方向去。”   元君白眼睫动了动,却抱着手臂,没有睁眼,也没有吭声。   两个时辰,约莫是半日的光景。   他们行的是夜路,班馥一直催促车夫驾车驾快些,梁氏用的车马又是最好的,竟也比预料得走得快很多。   按普通驾车的速度来算,两个时辰最多够他们到底黎城的,刀疤脸若要通知下一个关卡来捉拿他们,报信黎城是最快最保险的法子。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班馥他们星夜赶路,车轮子都快被颠簸得起火了,硬生生地绕开了黎城,从山林小路而过,直奔盛京而去。   在去盛京的途中,在某一日歇脚的间隙,他们打晕车夫,弃车上了一艘货运的船,行水路而上。   班馥坚持带上少年郎,说他后头还有用处。   元君白虽然不喜,但见她一脸肃容,便也作罢。   对于夺回太子之位,她仿佛比他还要执着一般。   仗着有少年郎梁氏的身份在,一路有惊无险地入了盛京。   他们入住了一间客栈,班馥出去溜达了一圈后回来,对元君白循循善诱地劝道:“殿下,我听外头的人说,成王殿下被禁足在府上,由钦悬司的人看管。我想寻个法子,去成王府见见他。大家从长计议,兴许有什么法子能解眼下之困。”   作者有话说:   班班已经算是很坚强了对不对QAQ   你们的留言都有看,就是我最近确实很忙,从我更新没有办法稳定就知道了orz   很感谢你们还一直陪着我呀,感动呜呜呜 第54章 求你   ◎要单独聊也行,除非你求我。◎   离国皇宫。   梁皇后推开一扇紧闭的殿门, 脚才刚迈进去,一个瓷碗啪到摔碎在她脚跟前,棕黑色的药汁淌得满地都是。   男人暴怒的声音响彻大殿:“滚!本王没病!让那毒妇过来见我!听到没有?!”   侍女吓得哭哭啼啼往外跑, 骤然见到梁皇后的身影, 吓得连忙跪伏在地:“皇后娘娘万安。”   梁皇后轻轻拂了拂手:“下去罢。”   男人布满血丝的眼睛紧紧盯着朝他走来的身影。   此人正是不久之前还意气风发, 在林间追杀元君白的邺王。   可是眼下他,却跟之前判若两人,只见他嘴唇干涸,满脸疲态,若是旁人看到,定然觉得他已病入膏肓。   梁皇后身后带着一个高大的侍卫,她姿态雍容地略过邺王, 坐下, 唇边含笑:“邺王又发什么脾气?太医说, 你这正是因为生气动了肝火,才会久病不愈。听母后一声劝,这生病就得吃药,不吃药身子怎么好得起来呢。”   邺王怒得额头青筋都在跳动:“你少在那里假惺惺!你这毒妇!利用我对付了太子,现下却过河拆桥!妄想用你腹中野种, 夺我元家天下!简直笑话!”   梁皇后并不生气, 反倒一笑:“果真是两父子,说得话都一般相似。可你父皇说我,尚还情有可原,你又用什么立场来说我呢?你我二人半斤八两,我只不过棋高一着而已。你该庆幸, 若无我及时除掉你带来的陈国死士, 你这蠢货就要把元家天下拱手让人了。”   邺王心里有些慌, 愈发怒气勃勃地呵斥道:“胡说八道!本王与他们交易,只要取了太子之命,就割让两个城池而已!”   “怎么?你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陈国摄政王以一个白衣之身,到高坐陈国摄政王位数十载,你真当他是吃素的?割让两个城池?”梁皇后冷冷一笑,“他所圈之处,乃幽、燕两地!这两处关隘易守难攻!若当真拱手让人,他日陈国铁骑入我离国,则如入无人之境!这不是把元家天下拱手让人,是什么?”   邺王站立不稳一般地晃了晃。   梁皇后懒怠看他这副蠢样,淡声道:“今日本宫来此,是来通知你,明日,你父皇就会颁布诏令,命你担任摄政王之职,直至本宫腹中胎儿落地,可继承大统之日,才允你功成身退。摄政王殿下,还望好生将养好身子,莫有这富贵日子不过,要在我面前寻死路。”   摄政王?邺王牙齿都磨得咯吱作响,恨极一般,豁然上去要去掐梁皇后的脖子。   可他才刚靠近,梁皇后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狠狠掐住了邺王的脖子,如同甩抹布一样,随手将他丢了出去。   梁皇后嗤笑他不自量力,慢步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悠悠道:“你我母子携手一路,今日我能给你个摄政王位已然不错,你又何须恼羞成怒呢?”   梁氏虽势大,但元氏统管天下百年,老臣子们认的还是名正言顺的皇家血脉。   梁皇后还是需要一个元家人替她安抚老臣,助她稳固天下。   邺王是个很好的人选。   之前他在朝中的人几乎被元君白清了个干净,如今又没了陈国做倚靠,只能倚着梁氏这颗大树而活。   自元君白出事,离国皇帝大病不起,梁皇后就一直把持朝政。   名义上,梁皇后许他一个摄政王之位,实则不过是被她以此名义幽禁在此。   往后送至摄政王殿的奏章,只会源源不断的送进她的中宫,以摄政之名批出去罢了。   邺王正是因为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才会如此生气。   梁皇后起身往门口而去,邺王撑坐起来,盯着她的背影,恨声道:“本王愿你一朝得女,大梦破灭。”   “放心罢,皇儿只会是皇儿。”   梁皇后哈哈笑起来,声音幽幽回荡在殿中。   若是女孩儿,她怕是要行偷梁换柱之事。子嗣于她,如今只成为了巩固权利的手段之一。   邺王只觉齿冷,喃喃道:“你这疯女人……”   *   入夜。   元君白将梁姓少年郎绑在了客栈的柱子上,口上塞着布条,淡声道:“老实点。”   班馥凑过去,不好意思地说:“你忍忍啊,我们快去快回。”   元君白蹙眉,拽过她的手腕往门口拖去:“少跟他废话。再啰嗦,不带你去了。”   班馥连忙作闭口状。   城中有宵禁,此刻路上早已没人。   他们一路摸到成王府后门,元君白伸手揽过班馥,纵身一跃,轻巧地翻过了成王府的高墙,落到地上。   王府中,确实有钦悬司的人在府中巡卫。   元君白带着班馥往主屋而去,这个时辰,成王早已入睡,四周幽静。   班馥轻轻推门进去。   见床上拱起来一团身影,她快步走过去,正要去拍他的肩膀,忽然,被中人翻身而起,刀剑的冷光照亮一双眼睛。   班馥惊呼一声,后领被元君白拽住,猛地将她拖了回来。   元君白倾身上前,长剑出鞘,铮然对上对方的剑。   那人似乎骤然一震,一下将剑撒开手,猛地单膝跪下:“属下楚越,参见太子殿下!”   “……二哥?”从床底下艰难地爬出来一个人,正是灰头土脸的成王。   班馥松了口气,走过去将烛火点亮。   成王这个时候已经爬了起来,呜呜哭着要去抱元君白。   只见元君白踹了他一脚,冷冷道:“离孤远点。”   成王饱含的热泪凝固在空中,傻傻地转头望了一眼班馥:“……他怎么了?”   楚越的身子一下紧绷了,依旧跪着不敢起身。   班馥尴尬一笑:“这件事说来话来。这里安全吗?我见外头都是钦悬司的人。”   成王谨慎地离着元君白一段距离,答道:“无碍,外头的人靳风都挑选过了,都是可信赖之人。”   班馥点了点头,对楚越道:“楚大人,你快起来罢,我有事想与你单独聊一聊。”   元君白冷着脸道:“不准去。”   “殿下,你别闹了,我真的有要事要跟楚大人相商。”   “有何事孤不能听?”   班馥走过去扯了扯他的衣袖:“殿下,就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又不会害你,还不是在想法子帮你夺回应得的。”   元君白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帮谁还两说呢。”   班馥一双明眸幽怨地盯着他看。   元君白轻轻将目光挪开:“要单独聊也行,除非你求……”   他话还没说完,班馥从善如流地接口:“求你。殿下,求你了。”   女孩儿声音娇软,一副撒娇的模样。   元君白抿了下唇,轻推了下她的脑袋:“一刻钟。”   言毕,他大步走到窗边的圈椅处坐下,但目光却还在盯着这边。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剧情线差不多要快走完了,争取下章让主人格回来跟女主团聚~ 第55章 剖心相对   ◎但凡你想要的,他能给,孤亦能给。◎   “他病了一场, 醒过来后就变成这样了。”   班馥不用回头去看,都能感知到那人目光聚焦在身上的灼烧感,她侧了侧脚步, 以背相对来减少这种不适感, “楚大人, 咱们长话短说,有什么法子能尽快让殿下回来吗?”   “殿下此刻的境地比此前我们所预料的还要麻烦些。”楚越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了十分棘手之事,连声音也是沉闷的,“为今之计,只有将杨太医请来,为殿下仔细诊治一番, 兴许还有希望。只是, 以殿下如今的性情, 必然不肯医治……”   班馥早就有心理准备了:“这事我来安排,你只管将杨太医请来就行。”   “是!”楚越风一般地跪地,脆声应下。   神色之恭敬,脊背之挺拔,班馥只在他面对元君白的时候, 才看到过。   她简直吓了一跳, 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大、大人不必如此,我受不起,快起来吧。”   楚越沉默半晌,低声道:“昭训,之前是我带了偏见, 对您多有不敬, 此番, 若无您以性命相救,殿下如今必然凶多吉少。这一跪,您不但受得,还受之无愧!请再受楚越一拜!”   他说着竟是要磕头,班馥连忙拉住他,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像是某人站了起来。   班馥像烫了手一样,将手撒开,招手让他起来:“别磕了别磕了,就是有救命之恩也该是殿下谢我,你就别凑热闹了。此前种种,你对我心有戒备也属应当,换我易地而处,也会如此行事。时间紧迫,先去把正事办了吧,啊?”   班馥蹲下来,压低声音,“我还有东西需要你帮我去准备。”   她从袖口掏出一张纸条,快速递了过去,但从背后来看,仅仅像是她正常地将人扶了起来。   两人站直后,班馥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转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回头道:“对了,这一路行来,都在盛传大人在钩子岭遇险,今日见大人无恙,我心甚慰。”最后顿了顿,含笑道,“替我转告公主一声,恭喜她得偿所愿,与相爱之人心心相惜。”   楚越怔一下,下意识低头去看挂在腰间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再抬头时,班馥已蹦蹦跳跳走到元君白身前。   男人阴云密布的脸,在她凑过去说话时,微不可见地和缓了些。   “走了,回去了。”   班馥垮下脸,拖住他:“殿下,此处再怎么说,也比外面安全一些,我们就留在这儿罢。”   她抬眸,对上他的眼,哀求之色尽显。   大抵是吃准了他吃软不吃硬,见他撇开脸,她正准备软声多说两句,元君白率先往外走,淡声说:“孤不住在这个白痴旁边。”   成王站在一旁被噎了一下,但看着他冷若冰霜的脸,也不敢反抗,忍气道:“行行行,您老人家爱住哪儿住哪儿。”   “成王殿下,还有一位梁小公子被我们绑在来福客栈,还要劳烦您派人去悄悄接过来。”   班馥双手合十,飞快说完,也不待成王有反应,喊着殿下等等我,连忙跟着跑了出去。   *   元君白选了一处府中偏远之地,楚越安排心腹之人过来守着,对外声称是成王纳的贵妾不知好歹,激怒了成王殿下被幽禁在此。   这样一来,倒是少了许多人打扰。   班馥很久没有睡过如此踏实的觉了,连带着精神都好了不少。   吃饭,是由外头的人定时送来食盒。   在入住这里第二天的晚上,她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食盒,从里头摸出了一张纸条,飞快看完后,将它投入手中的琉璃灯盏中焚毁,这才神色如常地迈步上了台阶,去喊元君白吃饭。   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元君白身上的伤也好了不少,因而每顿他喝些酒,班馥也就不再管他了。   今日有些小菜,还有两碗面,元君白一口未动,只勉强吃了班馥夹在他碗中的一小块肉。   班馥看了一眼他仍旧满满当当的面碗,说道:“殿下,这面很好吃的,你试试看。”   元君白淡淡道:“孤不喜吃面食。”   班馥“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我还特意嘱咐人煮了两碗长寿面,想分给您一点福气呢,竟没想到您不爱吃面食,以前殿下倒是挺喜欢吃我给他煮的面的。”   元君白执酒杯的手顿了顿,目光瞟向她:“什么长寿面?”   “今日是小女子生辰,吃点长寿面,能长长福气。”班馥心里头打鼓,面上却越发镇定。   元君白顿了下,忽然伸手拿起筷子,默不作声地吃了一口面。   班馥努力压下心底的负罪感,对着他笑了笑:“谢谢殿下赏脸。”   元君白见她盯着他吃,狐疑地停了下来:“今日当真是你生辰?”   “……当然,这有什么好骗你的。难不成还能向你讨要礼物不成?”   班馥撇了撇嘴。   她重新拿起筷子,埋头吃面,在心里默数了几个数,忽听到对面不甚自然地应道:“孤虽不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何值得庆贺,但这世人大多无趣,你算是例外,你若是想讨要什么,可以说来听听,孤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赏你。”   他像是一只孤傲的猫,抬起了高傲的下巴,睥睨地看着她,却是为了让她伸手挠挠他柔软的下巴。   班馥为自己须臾之间浮起的联想感到好笑,她挪开眼,笑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只求殿下今日耐心陪我用完这顿饭便可。”   言毕,她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举杯道:“殿下,为良辰美景,共饮此杯。”   他们此刻坐在院中,夜风习习,琉璃灯盏透出朦胧温暖的光,头顶是一片静谧的星空。   她眉眼弯弯,穿着那身他为她置办的紫藤花衣,衬得人温婉柔美。   有一缕发丝被风吹开,调皮地落在她的嫣红的唇角。   元君白眸光微动,竟没有多说一个字,举杯轻碰,仰头饮下。   一顿饭,就在这样算得上温情的气氛中用完了。   班馥站起来收拾石桌上的“残局”,“殿下今日饮酒饮得不少,夜里风冷,早些去歇息罢。”   元君白点了点头,站起来却没有立刻离开。   班馥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四目对上,他抿了下唇,忽然扔了个小盒子到她面前,倨傲地说:“赏你了。”   小盒子滚动,班馥慌忙按住,元君白已转身大步离开,连回屋时的关门声也比平时要大些。   盒子上仍残留着淡淡的余温,也不知是被人攥在了手心多久。   班馥打开,只见里头躺了一对小巧的珍珠耳坠,不是什么珍稀之物,但打造得算是精致。   班馥怔了怔,坐下长叹了口气,垂着眼,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清的的声音喃喃低语道:“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   屋内。   元君白和衣躺在床上,他闭上眼,又睁开,翻了个身躺着,隔了会儿,又翻了个身。   他也说不清心里这猫抓的一样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只知此刻闭上眼,全是她举杯笑盈盈望着自己的模样。   他唇角翘了翘,又强迫自己压下。   外头忽然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忽然睁开眼,借着昏暗的烛光,望着投影在门前的娟秀身影。   他一下翻坐起来,紧紧盯着。   门外的人似乎也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叩了叩门。   这院里只有他和她,他甚至不用问是谁,顿了顿,低声道:“何事?”   声音出口,才发现他的心情有些紧绷。   门外女子轻声说:“殿下,我见您屋内灯还亮着,想着我新制了一个香薰,有宁神之效,您看要不要给您点上?”   “……进来罢。”   班馥推门而入,对上元君白的眼,笑了笑,将手中的香炉摆放在他床脚的矮桌上。   屋内静谧无声,她半弯着腰,手动熟稔地点香,燃香。   淡淡的香气随着轻烟飘散在空中。   “好了,殿下看下这味道可还喜欢?”   班馥站直身,转身,却对上男人紧贴而站的脚尖。   他垂眸看她,专注的神色让她想起此前的殿下,可是她却很清楚的知道,眼前的他,不是他。   班馥紧张地攥紧了手。   身前的人似乎丝毫未觉得此刻的距离过于近,也没有往后退的想法,他的目光从她的脸挪到她耳垂上新挂的珍珠耳坠上。   “喜欢。”他模棱两可地答,声音低哑。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拨弄她的耳坠,班馥侧头避让,微凉的耳坠便从他指尖划过。   “……殿下喝醉了,早些歇息。”   班馥要走,他却不肯让,挪一步,便挡一下。   班馥颤颤抬眸看他,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忽然弯腰伸手,揽臂将人横抱起来,走了两三步,放到床榻上。   纵然班馥对事态的发展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这猝不及防的强势吓到。   他压上来,目光幽沉:“班馥,但凡你想要的,他能给,孤亦能给。”   班馥抵住他的胸膛,呼吸急促,紧张到都有些失语了:“……殿、殿下!我想要的……是皇后之位,殿下也能给吗?”   他偏头一笑:“你觉得孤最想要的是什么?”   班馥试探性地答道:“……自由?”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   元君白眸光微动,笑容愈深,他将她抵在胸膛的手拉开,又往下压了几寸,低声问:“所以你觉得孤为何舍弃来之不易的自由,同你重新回到盛京这牢笼?”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这阵子身体不太好,老是在进出医院,生活也出了一些变故,所以就断更到了现在。   会慢慢把剩下的更完,但不太能日更,如果还有等结局的读者大大,可以等结局了再来看,鞠躬。   这阵子都不太敢上晋江,谢谢你们没有骂我orz 第56章 何人天下   ◎你们是一人,却也不是一人。◎   呼吸近在咫尺。   班馥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寸寸靠近, 一时竟也有些恍惚。   就在唇即将贴上之际,他的身体突然显得有些僵硬,眼前似乎出现重影, 只见他用力甩了甩沉重的脑袋, 甚至还来不及说出一个字, 人便直直倒了下来。   温热的唇擦过班馥柔软的脸颊,分明轻如羽毛,她却仿佛感受到了火辣辣的疼。   他趴伏在她身上,重得让人有些呼吸不了。   可是她没有立刻推开他,反而慢慢伸出双臂将人回抱住,眼底泛出水光。   浓黑悄无声息地包裹了黑夜,她刻意压抑的抽泣声似被寂静无限放大了。   “喵~”   一声野猫的叫声突兀地响起。   见院中没有反应, 又急急叫了两声, 催促之意明显。   班馥将人从身上推开, 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最后凝望了一眼他沉静的睡颜,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成王蹲在墙根,锁着眉头嘀嘀咕咕:“怎么还不出来?莫非没得手?”   他伸长脖子,似想再学猫叫唤两声。   楚越蹲在他身后, 压低声音制止道:“成王殿下, 不可再催了,恐被殿下发现有异。”   “这不是担心她嘛,本王脚都蹲麻了。”成王揉着脚说。   话音未落地,小院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得手了?!”成王惊喜得跳起来。   班馥依靠在门边,脸上挂着无奈的笑:“若他还醒着, 成王殿下您这般乱学乱叫, 我八个脑袋也不够他杀的。”   她往他们身后张望, 杨太医连忙上前见礼,神色恭敬:“卑职见过昭训。”   班馥虚托住他,请他不必多礼,邀他先进去为元君白诊治。   杨太医要施针,请他们三人都在房门口等候。   他们一人站一个角落,谁也没了说笑的心思,就连成王也垂着脑袋,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约末过了半个时辰,屋内突然传来打倒东西的声响,三人俱是一惊。   班馥率先推门冲了进去。   心扑扑直跳,直觉让她觉得不妙。   果然,满地都是从药箱里滚落出来的东西,而始作俑者正一脸暴怒地单手捏住杨太医的脖子,将人半举在空中。   “殿下!”心提到嗓子眼,她颤着声音说,“此事由我一手策划,与杨太医无关!”   元君白听了毫无反应,手上的动作反而加重了些。杨太医的脚在空中痛苦地乱蹬。   班馥知道,以他之能,若要取一人性命,一息之间这人就能从此在这世间消逝。   他如此之般,不过是要发泄愤怒给她看。   “孤可以不动手,但今日之事,叫孤掀过,这口气如何忍得下?”   元君白神色淡漠地望着屋内人:“除了这个女人孤要亲自处置,其余人,选一个吧,自己动手了结了。”   语气似含了薄冰风雪,阴狠决然得让人齿冷。   班馥又软声求了他几句,元君白依旧无动于衷,另一边的楚越低头久久沉默着,突然抽出手中长剑,利落地往脖子上抹。   这个时候班馥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反应竟比平时还要快些。只见她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斥声道:“你可想过公主怎么办?!你若今日死在这儿,叫她往后如何面对她最敬爱的兄长?!快放下!”   楚越神色松动,成王连忙劈手将剑夺走。   班馥转身面对元君白,神色不复哀求,甚至隐隐有薄怒浮上面颊:“殿下若有怒气冲着我来即可,何必为难他人?”   “是!我是骗了你!利用了你!可再给我一万次选择,我依旧会这样做。”   眼见元君白的神色越来越冷,成王心道这女人莫不是被逼疯了,急得疯狂扯她衣袖。   班馥却不管不顾地扬声说下去:“殿下,这天下是他的天下,何尝不是你的天下?如今妖后把持朝纲,陈国趁着离国内虚率兵直入。短短两月,就已连失朔州、燕池、金鸣三处重要关隘。你出去看看,关外塞地饿殍遍野,尸骨成山!你是失了自由,可是他多年来夙兴夜寐稳系这太平日子难道就自由了吗?多少日夜,我看他撑病也在批阅奏章,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触目惊心,步步谨慎生怕身上的秘密泄露,导致招惹祸事引国朝动荡。”   “你说他能给我的你亦能给,可我说我要这太平盛世海晏河清,你能给吗?他的温柔不是给我班馥一人,而是离国千万子民的!这才是为何身边之人皆敬他爱他,而怕你!”   “从前你曾问我,你们是同一人吗?如今我可答你,你们是一人,却也不是一人。你是他用片刻软弱和痛苦割裂出的盔甲,是他所有的不平和不甘。可我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愿意直面内心最真实的自己。”   她眸中泪光闪烁,最后一句仿佛是透过他在跟原来的元君白对话一般。   “今日确实是我对不住你,可我不悔!如今你尽可凭着怒气踏平这成王府,但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我还会想尽办法让他回来!”   杨太医早已被他丢落在地,剧烈地咳嗽着。   元君白直视着眼前这个傲然不怕死的女人,心里被抛弃和背叛的痛,与对她深深的爱意交织,竟有片刻令他无所适从。   领口处还湮湿着,是她片刻前哭泣的痕迹。   元君白牙关紧咬着,僵持了一会儿,竟阔然迈步往外走去。   “……殿下!”   楚越失声叫他,可追赶到院中,却已不见他的踪影。   成王将杨太医扶起来,苦着一张脸问:“老头儿,还有什么法子?别咳了,快说呀!”   班馥抱膝坐在原地,将头深深埋入,屏蔽了所有嘈杂,疲惫得说不出话。   *   自元君白走后,班馥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已有三日足不出户。   这日早膳,成王坐在桌边唉声叹气,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他撒了筷子要走,楚越跟门神一样杵在面前,神色严肃:“借兵之事,不知成王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原是元君白早年间对北塞王有恩,如今这局势,唯有找到多年前牵居大漠深处的北塞王借兵,才能扳回一城。   如今元君白离开了,楚越的意思是以元君白贴身之物作为信物,去见北塞王。   “那老匹夫认的是信物吗?认的是二哥这个人!”成王扫他一眼,“更何况我如今被圈禁在此处,妖后时不时宣我进宫就想探查我和二哥是否有联系,我如何走?”   “时间紧迫,唯有孤注一掷。”楚越的话音铿锵有力,一副随时可从容赴死之态。   成王气得一个仰倒:“你说得轻巧!我母妃和昭仁都被妖后捏在手中,成王府上上下下更有上百口人!你与其在这儿逼我,不如去劝劝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小祖宗,出去把我那发疯的二哥哄回来。”   “北塞王在何处?我去找他。”   平静的嗓音打破了屋内的僵持。   见众人望着她没有说话,班馥又补了一句:“楚大人,烦劳你带路,我们明日一早出发。”   成王并不看好她,絮絮叨叨地说起北塞王此人有多难相见,见班馥不搭理他,直骂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固执。   他回去气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走时也没有相送,但到底是心软,叫人送了一根金簪过来,说是北塞王之女雅塔琪公主与他是旧识,若是以此物请王女帮忙,会比较容易。   班馥自然是收下了,叫人代为谢过成王。   此行北去,只有班馥和楚越两人,班馥作了男装打扮,从城门口混出去后,就换了上好的千里马,一路疾行。   路上歇息之时,班馥问及北塞王的来历。   楚越便道,这关外一带多年前乃是漠北人称王,后来多国战乱,小国被兼并,逐渐形成离、陈两国分庭抗礼之势。   北漠之地,从地理位置来看,是更靠近陈国的。漠北人的骑兵骁勇无敌,陈国想要吞而并之,壮大实力。   离国深感唇亡齿寒之胁,便出兵干扰,北漠王一支便是元君白当时救下的。   后来北漠王一支举族迁移,元君白暗中也多有助力,北漠王深感元君白之恩,便发誓日后定会相报。   班馥盯着火堆中跳跃的火星,手中掰着树枝,颔首道:“如此说来,只要我们能想办法见到这北漠王,就有机会能借兵相救?”   楚越沉默片刻,道:“成王殿下所虑并非虚言,北漠王性子古怪,如今已近古稀之年,听闻脾气更甚。如今并非殿下亲去,也不知能否得到他的信任。”   谈论此话之时,他们在沙漠中一处隐秘城池外的荒地中。这里有一个废弃的驿站,似乎是从前漠北人巡逻时歇息之地。   旷野之地的风声烈烈,班馥眯着眼望向不远处沙城里的燎燎星火,轻声说:“只怕有些难。此处虽隐蔽,但见城池建造,却也四通八达。离国之难,举世皆闻,若是当真心存报答之心,又怎会毫无反应,甚至连入城的查验也如此严格?他们在防备谁呢?”   楚越心下发沉。   正准备说话,他的耳朵突然警戒地动了动,上前踢起沙土将火熄灭,示意班馥一同躲起来。   作者有话说:   剧情都快忘光了,憋了好久。orz 第57章 似曾相识   ◎看什么人都像他?◎   来人提着一盏破纸灯笼, 随着寒风在暗夜里摇来晃去,微弱的光团映照出一个青年男子高大的身影。   班馥没来由得心跳加快了两下,眼也不错地盯着走进来的那人。   只见他步履艰难地绕过残破的房门, 一步三顿地来到熄灭的火堆面前。班馥这才看出, 原来他竟是个跛脚的。   再看他面容, 隐藏在半块木制的简易面具之后,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叫人看不太清楚。   他用脚磨了磨地上的灰烬,靠墙往地上一坐,静了一会儿,低声道:“外乡人,出来罢。夜凉, 何必屈藏。在下有好酒一壶, 不如借你们的火温一温如何?”   声音嘶哑, 像是久咳不愈坏了嗓子。   楚越警惕地盯着他,拇指悄无声息地顶出长剑,班馥却轻轻按住了楚越,摇了摇头,断然走了出去:“阁下称呼我们为外乡人, 难道你不是?”   那人抬眼, 眼底有笑意:“是也不是。”   下一刻,他眼中笑意微收,骤然抬起放在脚边的拐杖,“啪”地一下打开班馥伸向他脸的手。   “姑娘,还是矜持一些好。”   ……还差一点就掀开面具了。   班馥捂住被打得微红的手, 看了他一眼, 微笑道:“对不住, 唐突了,实在是阁下身形有些像我那离家出走的夫婿。”   那人垂着眼,并不搭腔。   班馥也不在意,转头吩咐楚越将火重新烧起来。坐到了那人对面的位置,开始搭话:“不知先生方才是如何知晓,躲藏在此处的我们是外乡人?”   那人这回倒是笑了笑:“这也没什么稀奇,无非是姑娘身上用的香非北漠女子惯用的。恰巧,在下鼻子比较灵。”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酒壶,往楚越方向一扔:“兄弟,劳驾你温一温酒。”   酒壶扔得仓促,在楚越手中颠了几下,差点儿掉到地上摔个稀碎。   那人却好似笃定他能接到似的,酒壶扔出去后连眼都不带抬。   楚越转头与班馥对视一眼,班馥默默点了点头,楚越便也不吭声,在火堆上支高了架子,将酒壶吊在上头开始温酒。   班馥问:“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鄙人姓白,白不复。”酒温好了,他浅饮一口,似是满心舒畅,言语间也温和了不少,“今日相逢即是有缘,喝一个?”   他递了酒壶过来,班馥垂眸去看,目光从他一寸寸骨节扫过,半晌才说:“我不喝酒,多谢白先生。”   白不复又去问楚越,可楚越自他进来,就一直不吭声,只沉默地观察他。   白不复往后一躺,半靠在墙,掀起眼皮懒懒道:“你们二人眼珠子都快黏我身上了,我呢,必然不是这位姑娘的夫婿。白某人土生土长,但凡进城打听一二便知。天下何其之大,纵有一二分相似,又有何怪?”   班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白先生既然从小在北漠王辖地长大,今夜怎会夜宿在外?不会是进不去吧?”   白不复喝酒的手一顿,扯着嘴角一笑:“你也不必激我,你们二人若想进城,我倒不是没有法子,但是……”   他单手比了比数钱的动作,手还未放下,就见班馥将钱袋子递到了他眼前。   他逆着火光去看,女子的面容有些模糊,但她的轮廓、气息却与他近几日梦中之景隐约重叠。   “够吗?”女子柔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不复一把够过钱袋子,翻身躺下,“将就将就。”   班馥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破屋内渐渐响起他平缓的呼吸。   楚越蹙着眉,低声道:“此人……”   班馥用树枝戳了戳火堆,望着跳跃的火星,轻声说:“你也觉得像,对吗?”   “体征轮廓极为相似,只是这性子却哪个都不像。”   班馥心里也打鼓,可这人戒备极深,短时间内也无法摘除他的面具,为今之计,也只有边走边看了。   *   翌日天还未亮,班馥睡得朦胧之际,听到外头细微的声响,她起身,发现破屋内只剩她一个人了。   循着声响往外头走,见楚越站在一旁,而白不复不知从何处搞来了一头骆驼,正弯着腰给骆驼喂食。见到班馥,就从骆驼旁边背着的提袋里头翻出了一个包裹,随手扔给她:“换上。”   班馥埋头翻了翻,见里头是一套露脐的舞娘装扮,不由皱了皱眉。   白不复道:“北漠王病重,如今城中戒备森严,要想进去,只能乔装公主府的舞娘。”   见班馥不动,他勾了勾唇角,揶揄道:“怎么?不想找你夫婿了?”   班馥抬眸,与他对视一眼,灿然一笑:“那狗东西离开得潇洒,有什么好找的。”   楚越:“……”   “我如今也想明白了,我正年轻貌美,北漠人强壮热情,倒不如进城找个新夫君。”班馥抱着衣服往里走,“等着,马上换。”   白不复盯着她的背影,背在身后的手蜷起,拇指与食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久久未挪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班馥换好衣服出来了。   她皮肤白皙,细腰随着走动轻扭,与这荒漠之地中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异族风情。   楚越垂着头,一直未抬起,始终恪守规矩。   白不复竟也只是飞快扫了一眼,扭头拍了拍骆驼,说:“上去吧。”   班馥走到他身边,走要踩着脚蹬子爬上去,他却突然解下披风,兜头往她身上一裹。   班馥顿了下。   白不复招呼楚越:“走了。”   此处离城门不算远,白不复牵着骆驼,楚越跟随在侧。   城门守卫处严查的难度比他们想得还要高,不仅逐个盘查,还比对着画像一个个查看,一堆人排队等着入城。   白不复凑过去,也不知跟守卫的小兵小声嘀咕了些什么,展示下一封红色的文书。过了一会儿,一个看着是城门守卫的小将哈哈大笑着走过来,揽着白不复大力抱了抱,两人说着本地话,班馥一句也没有听懂。   白不复回头比划了下他们二人,那小将捋了捋下巴上茂盛的胡须,豁然挥手,又大声说了句。   这下班馥看明白了,这是放他们进去的意思。   白不复走过来牵着骆驼插队进城,路过之时,不少士兵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发出嘈杂的议论声。   本来他们都快踏入城门了,白不复突然停下脚,对着小将又说了一句,那小将顿时脸色一变,抽出腰间的皮鞭往方才望向班馥的士兵堆里抽去,大声骂起来。   他们一路走到一处茶寮处停下,白不复让他们下来喝茶歇脚。   在等待小二上茶的期间,发现一直有一道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终于,他转过头:“你有话就说。”   班馥笑了笑:“我就想知道,你方才同他们说什么呢。”   小二上了茶,楚越自然接过,替他们二人倒茶水。   楚越递过去,白不复也很自然地就接过,甚至微点了下头。   “我说你是公主府的舞姬,是公主命我特意找来献给驸马的。驸马名声在外,最恨旁人觊觎他的东西,那人不过是知道我替公主府办事,怕惹上祸端罢了。”   班馥点了点头,又问:“接下来去哪儿?”   白不复放下茶盏,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还赖上我了?昨晚那可是一次买卖,如今城也进了,我们还是分道扬镳为好。”   白不复站起来,做了个拱手拜别的动作,头也不回地窜入人潮中。   楚越要去追,班馥扯他坐下:“楚大人,喝茶。”   楚越头一次说话有些急切:“他太像了……”   “那又能怎么样呢?退一万步说,他来了此处,他不与我们相认,你能留下他吗?而且原来那个“他”回来了吗?”班馥不徐不疾地说道,“还是办正事要紧,不要打草惊蛇。”   班馥望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心道,若真是他,那大家奔赴的目标定然一致,相信很快他们就能见面。   且赌一把,又如何?   再坏也坏不过现在。   白日里,他们换了一身低调的衣裳,在城中四处走了下,摸清了公主府的位置。   今夜公主府确实大摆宴席,可戒备也是极严的。   班馥摸了摸成王给的信物,基于谨慎起见,倒没有一开始就露于人前。   他们躲在暗巷观望了一阵,班馥说:“两个人进去目标太大了,我还是扮做舞姬,你在外头等我,若我一个时辰还未回来,你再另寻时机来救我。”   楚越有些担心,不敢让她独自涉险。   班馥却有自己的谋划,十分坚持:“你我二人一同进去,若是遭殃,一个可救援的人都没有,如今我先去探探路,是最好的法子。楚大人,若我真有事,殿下也不会怪你的,放心,啊?”   班馥去换了舞姬的衣裳,摸出白日里从白不复身上顺下来的文书,进门之时,递了过去。   守门人翻看下,倒没有怎么为难她,嘀哩咕噜不知说了什么,就让她进去了。   班馥以他们的神色猜测,好像大抵就是埋怨她为何来这么迟之类的。   这公主府比照着汉人的建筑建造,倒颇有几分熟悉之感。   班馥成功混进去后,她开始在院子里摸索,后院不比前头热闹,但守卫巡逻的次数倒是很密集。   她前面躲过了几波,这下摸到房门边,还未来得及探寻,就听到后面有脚步声。   她正左右端看,有些发慌,要躲到草丛里,突然从一处假山处探出一个胳膊,将她整个人拉了进去。 第58章 他是何人   ◎他望着她,竟也没有躲闪,任她一点点靠近。◎   假山之后, 灯火昏暗,照得人脸也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班馥背抵靠在山石上,抬眸看他, 神色镇定, 倒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神色, 唇角甚至带了笑。   白不复压低声音:“你混进来到底想做什么?可知这里头警备森严,随时都会要了你的小命。”   班馥含笑道:“那你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   两人视线交错,他似滞了一下,快速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又兜头罩了下来,班馥再一次被他遮盖得严严实实。这让她愈发觉得好笑,不禁靠近,略歪着头, 纤细白皙的手从他手臂上的衣料往上抚摸, 轻声呢喃:“白先生, 不觉得自己的很矛盾吗?”   她没有明说,但他们彼此都知道,她言下之意,是指他又要戏弄她穿这身裸露较多的舞女衣裙,又不喜别人看见这样的她。   白不复不瞬不瞬地望着她, 竟也没有躲闪, 任她一点点靠近。   夜风吹来,本该觉得寒冷刺骨,他却似喝了烈酒,身上微微发热。   班馥眸光微动,指尖摸到他脸上半截面具的边缘, 猛地掀开。   她怔了下,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半遮起来轮廓还有半分相似, 全部掀开,竟一点不似元君白。   白不复从她手上拿回面具,神色不变地戴上:“在下相貌粗鄙,姑娘若被吓到了,也是应当。我不是你的夫君,这下总该相信了?”   班馥眼中的火焰似被一点点扑灭,她垂眸,转身就走。   白不复下意识追了一步,手抬起,披风从他指尖滑过,他终是握紧了拳,没有拦下她。   班馥迎着冷风走了一段才冷静下来。   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发的什么邪火,是期望过高,所以这会儿才失望到恼怒?   暗骂了自己一顿,她抬头观察周遭环境,才发现误打误撞似乎找到了公主居住的院子。   说来也是奇怪,这北漠公主将自己府邸竟然建造得和成王府一模一样。   院子里灯光明亮,只是守卫的人离主屋较远,许是主人有什么私密话不便叫人听见。   班馥在脑子里过了下成王府的构造,绕道找了一处没有人看守的院墙翻了进去。   屋子里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班馥蹲在窗台之下,轻轻撬开一角,支着耳朵听里头说话。   要命的是,她听不懂北漠人说话,就觉得她们语气中带着薄怒,底下跪趴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边抖着身体一边磕头。   公主坐在幔帐之后,隐约看到一道倩影。   婢女进去回禀时,掀开幔帐,班馥眯了眯眼,正想要看清一些,却突觉脖子一凉。   身后站着一个北漠士兵,高如壮熊,虎着脸像拎小鸡仔那样,一把将她提起来。   也不顾她的挣扎低叫,待她反应过来,已是被摔到了公主房内的幔帐之前。   屋子里燃着熏香和炭火,比外头暖和不少。   奴婢对着她说了一堆话,她是一个字没有听明白,只好撑着笑脸解释道:“我不是什么密探刺客,我是有事求见公主。你们有说汉话的吗?”   两个奴婢对视一眼,年长的那个面色发沉,招了招手,叫了方才的北漠士兵过来。   班馥被拖着走了两步,忍不住高叫起来:“公主!公主!是成王殿下派我来见您的!”   话音刚落,幔帐里面走出一个老妪,说了两句话,士兵便放了班馥,屋内人退了出去。   老妪看了一眼班馥,道:“你随我进来。”   终于有个能听懂她说话的了,简直感动得快要落泪。   班馥连忙起身,快步跟上她的脚步。   进了幔帐,熏香之味更浓厚些。   只见一个女子坐在梳妆台之前,正在对镜描妆,从侧面看,绝对称得上美艳两字。   班馥扫了一眼,也不敢多看。   静跪着等了一会儿,公主问道:“你说你是成王殿下派来的人?他如何想起我来了?”   她淡笑了一声。   班馥摸出身上的玉佩,老妪过来拿了,呈到公主面前。   公主看着玉佩着实出了好一会儿神,指尖细细抚摸,眼底似有泪光闪烁。   班馥也不敢催,老老实实地跪着。   公主踱步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说:“你抬起头来。”   班馥抬头看她,这才看到,这公主右脸确实完美无瑕,左脸却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狰狞地落在上头。班馥尽量保持神色不变。   公主却在仔细打量她:“生得一副好相貌,你是成王什么人?”   不先问她为何冒险前来,却关心她跟成王什么关系?   班馥心里有一丝怪异之感。   她恭敬地答道:“我是跟随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婢女,太子殿下之事,相信公主也有所耳闻。如今成王殿下被软禁,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因想起我对太子殿下和离国尚算忠心,便派我前来北漠求助。”   公主思忖了下:“你要见我父王?”   班馥连忙伏身磕头:“请公主殿下引见!”   公主微微一笑,扶她起来:“你是成王殿下派人的人,不必如此客气。我父皇如今身子不适,下了王令,谁也不见。如今要见他确实有些难处,但你别担心,你先跟着我,我会想法子的。”   班馥向她道谢。   老妪走到公主身边,低声提醒道:“公主,宴席快要开始了。”   公主点了点头,拉着班馥的手,亲昵地说:“今日是驸马生辰,你且跟我一同去热闹热闹,我也同他提一提你的事,叫他也来帮帮忙。”   班馥自然不敢拒绝,跟着她往外走。   一路走到一个湖边,公主带着她登上画舫,看她盯着水看,便一边走边解释道:“在我们大漠,水是最珍稀的资源,我当初建府之时,也是因父王疼爱,才得以照着成王府的构造,还原了居所。少时,在离国我还同成王殿下时常泛舟夜话呢,如今想来,竟如梦一场。”   班馥也不知该怎么接话,便虚虚应了两句。   怎么总觉得这公主还对成王念念不忘的样子,看来这个多情人还真是到处留情呀。   画舫上人声鼎沸。   入了门,丝乐之声不断,舞姬们在中央扭着雪白的腰肢跳舞。   北漠的贵族们估计都到齐了,坐在两边喝酒聊天。   公主的出现,引来了一些注目,但大多数人竟也只是飞快将目光挪开,并未见礼。   班馥裹紧披风,低头走在她身后,心里的不安之感越来越多。   前面传来一个男子爽朗的笑声,只见他坐在主位,右手揽抱着一个舞姬,见到公主来了,淡淡扯了扯嘴角,对坐在右下方的一个女子说道:“我们尊贵的公主来了,还不让座?”   那女子行了一个北漠礼仪,起身离开,坐到其他位置。   公主似乎对此事习以为常,并不见有任何恼怒显示在脸上。   她盯着坐着的男人,笑着说:“克尔台,今日我来是诚心求和,你我至少还是夫妻,何必闹得大家都看笑话?”   男人端着酒杯把玩,耐人寻味地把求和二字又重复了一遍,挑眉道:“公主准备如何求和?”   他这时才正眼抬眸看她。   前面两人说的都是北漠话,班馥听不太懂,但从这些人的表情和动作来分析,也觉察出氛围并不是很好。   她在克尔台抬眸之时,便往公主身后躲了躲。   正在努力降低存在感,忽然被公主握住了手腕,往前拖了两步:“这是从离国而来的美人,驸马觉得如何?”   男人从头到脚地将她扫视了一遍,班馥觉得后背汗毛倒竖。   还未等男人发话,突然从人群中走上来一人,向公主和驸马行礼,声音听得耳熟。   班馥转头去看,白不复用熟练的北漠话说着什么,目光从头到尾没有落在她身上。   他说完,公主却勃然大怒,驸马看了一眼班馥,蹙眉沉思。   他抬了抬手,公主纵然眼睛都要喷火了,却还是闭上了嘴。驸马似乎还挺信任白不复,招来人,挥手让他们将班馥带下去。   白不复也转身跟了出去。   一行人将班馥带到了甲板上,一个北漠士兵先是塞了布到她嘴里,后又取了绳子过来,正准备绑住班馥的手。   白不复正好走过来,说了句什么,士兵便恭敬地退下。   班馥怒视着他,白不复却当做看不到,低头认真地给她捆着手。   这时,公主怒气冲冲地冲了出来,许是怕旁人听到,她走到白不复面前,用汉话咬牙切齿地低语道:“白先生,你今日坏我好事,也不掂量掂量你妻儿的性命,且等着后悔吧。”   言毕,她剜了一眼班馥,昂着头快步离开。   白不复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班馥却在听到“妻儿”两个字时怔住了。   白不复绑完,往班馥手上塞了个冰凉的东西,在外人看来,他却似乎在认真检查是否有绑紧。   身后的士兵往另一端的绳子上绑了一个大石头,很明显,是要将她沉尸在水底,活活淹死。   白不复退后,班馥这时已被士兵推攘着往前奏,两人隔着人群默默对望一眼。   迎着黑夜与冷风,班馥被人重重一推,往水面砸下去。 第59章 相认   ◎怎么?想娶我回去当你小妾不成?◎   水底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水面星星点点晃动的光芒离自己越来越远。   班馥摸到手中突出的匕首按钮,十分艰难地割着手腕上紧捆的绳索。巨石拉着她沉沉下坠,她憋着气, 愈发觉得胸口发疼, 可是向生的意念让她不敢懈怠, 就在她快要昏厥过去的当口,最后一丝牵连的绳索被割开,她展臂,奋力往上游。   这水底比她想象得深,初时还勉强游了一段,但蓄力不足,手臂沉沉, 人也因长时间缺氧而脱力。   班馥疲惫地闭上眼, 身体又开始往下沉去。   下一刻, 腰被人急急揽住,对方的唇冰凉柔软,就这样吻上来,给她输了一口气。   班馥迷迷糊糊睁开眼,那人墨色的长发在水波中荡漾, 半张脸都藏在了面具之后, 但那个眼神却是前所未见的慌张。   见她有了点意识,便带着她快速往上游去。   班馥像是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大梦,再醒来之时,是在一个山中的茅草小屋中。   她身上换了件男子式样的粗制麻布衫,盖着一件厚厚的大袄, 离床不远处燃着火, 正在用铁锅煮着些什么。   一晚上没有进食, 香味绕在鼻尖,引得她竟无暇思考其他。   正咽了咽口水,准备下床去看看,挪到床边才发现自己光着脚丫,下面也没有放她的鞋。   犹豫之间,门吱呀一声响了。   白不复端着空碗推门而入,两人视线对上,无一人说话。   白不复扫了一眼她的脚,班馥飞快缩回去,放回大袄中遮盖住。   “你的鞋落入水中不见了,此处没有备下女子的鞋袜,你且等等,我已通知楚越来此处接你。”   班馥眼皮跳了跳,抱膝而坐,眼神游移了半晌,低声问:“……我这一身衣裳,是谁帮忙换的?”   耳边只有盛米粥时的叮当声,白不复抿了抿唇,竟也有些不自然地说:“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在下权宜行事,还望姑娘见谅。”   班馥没有吭声。   白不复端着粥走过去,递到她面前,说:“吃点吧。”   班馥半张脸埋在膝盖中,白不复见她不接,抬头去看,竟见女孩儿双颊绯红。   白不复神色微动,将粥放在她脚边,正要起身离开,下一刻,长袖却被人一把拽住了。   班馥抬眸看他,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殿下,你还不肯认我吗?”   白不复一只手被她扯着,另一只垂下的手掩盖在长袖之下,拇指摩挲着食指,顿了下,微微一笑道:“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你那夫婿,你之前也听见了,我另有妻儿。”   那夜公主所说之话,又再一次在班馥脑海中回荡。   她也不知怎的,眼泪如同决堤一般涌了上来,将白不复的身影也盖得模糊了些。   多日来硬撑着的委屈、害怕,在此刻全数瓦解。   白不复僵站了片刻,鬼使神差般地伸手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   班馥怔了怔,哭声停住,白不复手中的动作也停了停。   班馥扁嘴,瞪着他,瓮声瓮气地问:“怎么?想娶我回去做你的小妾不成?”   白不复又好气又好笑,敲了下她的头,“这个时候,还想着这些。”   亲昵的举动,无奈的语气,处处皆透着熟悉之感。   班馥抓着他的手,泪眼婆娑地问:“你是殿下对不对?”   白不复张了张口,正要说话,班馥心头一紧,却生怕他说出些自己不爱听的,连忙补了一句:“你若不认,我待会儿就去找驸马献身,不能露于人前,藏于人后养个女人,他很乐意不是吗?”   白不复目光沉沉望着她,淡声道:“你最好想都别想。”   他这身气场原本该叫人吓得发抖,但班馥却不怕他,还倨傲地抬了抬下巴。   白不复拧了下她的脸,低头将面具摘下。   面具之后全然是另一张脸,只见他手中动作不停,指尖沿着脖子下面的边缘摸索,慢慢刮出一层翘边,一点点将紧紧覆盖在脸上的□□掀开。   班馥紧张到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此时,清晨的光透过疏漏的窗穿洒进来,面具之后,正是那张俊美熟悉的模样。   他的眼神之中没有杀戮与睥睨一切的疏然,而是班馥日日夜夜期盼看到的温柔似水。   “殿下……”   她才说了两个字,眼泪又巴巴地往下掉。   认下自身身份的元君白无奈,伸手将人圈进怀中,低哄着:“怎么又开始掉金豆子了?”   班馥气恼得打了他一下:“你存心不认我,还好意思说。”   元君白叹了口气,思忖了下,低声道:“若我说,有一段时日,我当真不记得了过往之事,你可相信?”   班馥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元君白将大袄将人盖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一边帮她顺着长发,一边道:“我不知我是何时失去记忆,醒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处酒楼的屋顶,脚边全是酒罐。当时正头痛欲裂,爬下屋顶,沿着楼梯往下走,被一个掌柜的拦住,他当时急得打转,问我为何发着高烧还到处走,他请的大夫到了,让我去看看身子。当时,我并想不起来自己是谁,顺着他意回了住所。大夫问诊之后,说我是故意用凉水浇身让自己生病,以后万不可再这样干。他们一群人走后,我在枕头底下摸到了一封信,信中交代我乃离国太子,如今唯有前往北漠借兵,才是解困之道。”   “初时,我将信将疑,但随着时日过去,每一天我都比以往都想起一些过往之事,于是,便冒险来到北漠。”   “这里的局面,比我想象中还要复杂,偶然之中,认识了白不复一家,当时他已病入膏肓,临死之时,托付我照顾好他的妻儿。之后,为了更方便在北漠行事,我便顶替了他的身份,频繁出入公主府为驸马办事。现如今北漠王病重,王庭被克尔台掌控,公主与他亦是关系紧张,为了在他身边安插自己的人,吹吹枕边风,这些年她进献了不少美人至克尔台身边,可大多受宠不过月余。前一个甚至存了杀心,在床榻之上,差点儿将克尔台的耳朵割下来。公主辩解自己乃识人不明,克尔台极是气恼,却又顾忌着她的身份,不敢动她。前几日,宫内传说消息,说北漠王的病情又进一步恶化了,这公主想必也是急了,这才在见了你第一面之时,就动了用你讨好他丈夫的心思。”   班馥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殿下又是何时想起我来的?”   元君白莞尔一笑:“不瞒你说,你在我梦中,一直只有一个背影,我大概能想起来我与一个女子发生的过往,但她的声音是模糊的,脸更是模糊的。初时相见,我只觉得你有些熟悉,可是确实没有想起来,你是何人。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帮助你们进城。”   元君白顿了顿,有些心有余悸地说:“真正想起来,是你落入水中,我以为要失去你之时……”   他用力握了握班馥的手,似乎当真很是后怕。   班馥故意气他:“人家话本子里的宠妃都是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我倒是好,跟了殿下,不是跳崖就是逃命,如今好不容易捡回来一条命,殿下刚才却仍然不肯认我。若不是我听你说起楚越,想起来我根本没有告诉过你,他叫什么名字,你怕是到现在都要继续诓骗我呢!”   班馥气鼓鼓的,元君白却觉得她此时娇俏的模样十分鲜活,他含笑望着,目光温柔。   班馥见他不说话,只痴看着,当他在装傻,气得推他一把,“还笑!你还笑!”   她正要起身,元君白却一把将人拽回怀中,动作急了,放在床边的粥碗被打落在地,班馥急喊了声:“哎,碗碎了。”   元君白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碗碎不碎这等小事,他掐住她的细腰,不许她再动。四目相对,元君白慢声说:“你死里逃生已然是吓坏我了,我是生怕再将你卷进这些是非当中,这才不敢相认。可我却忘了,你这丫头倔得很,哪里肯事事都听我的?”   班馥将头靠在他肩头,双臂紧紧揽着他的脖颈,轻声道:“殿下,我想你了,你不知道,我多害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一番话说得她眼泪又要泛上来,也听得元君白内心一片柔软。   他抱着她,目光温柔缱绻:“我答应你,以后不会让此事再发生。”   班馥怔了怔,抬头看他,犹豫了片刻,低声问:“……他、他不会再出来了?”   元君白抿了下唇,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我不知他是因何愿意主动退回去,但能让他做出此等举措,应是伤透了心,不愿意再争抢些什么了。既如此,这段时日应都是安全的,待我处理了此间事宜,便找寻办法,医治我这症状。”   班馥点了点头,心情却依旧很是沉重。   ……她那日的话,是否说得重了些,虽然殿下能够回来,是一件极好的事,但他那双与殿下截然不同的眼神浮现在眼前,却叫她心生了浓浓的愧疚。   “我去重新给你盛碗粥。”   元君白站起来往外走。   班馥点了点头,可是随着他的气息远离,一阵心绞之痛却突然席卷而来。   元君白才走到门口,只听“砰”地一声,竟是班馥面色惨白地摔落在地。 第60章 相伴   ◎你若来,我很开心,你若不来,我很安心。◎   元君白疾步而来, 呼唤她的声音重重叠叠,仿佛来自梦境。   班馥已然是痛得呼吸都快喘不上来,这一次疼痛简直是从前的数十倍, 疼得她甚至忍不住咬住舌头, 这是她痛到极致时无意识的反应, 但却着实把元君白吓坏了。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掰住她的下巴,禁止她再出现自残的行为。   紧接着,他捡起地上摔碎的瓷片,往手腕上一滑,鲜血冒出,他立刻将手凑到班馥嘴边,逼着她咽下鲜血。   这还是当时尚在东宫之时, 他问询了杨太医了解的暂时缓解之计, 没有想到今日当真派上了用场。可是, 他内心竟无一丝欣喜,更多的是忧虑与心疼。   以班馥此刻疼痛的程度,他大抵能估算,她如今的状况已然很差了。   饮下元君白的鲜血后,班馥的状态果然稍有转好。   她重新昏迷过去, 但身姿却是舒展的, 这就证明体内蛊虫至少被安抚下来了。   元君白将人抱到床上躺好,仔细为她擦干脸上的汗水。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楚越敲了敲门,问:“姑娘, 您可在里头?”   门被豁然拉开, 楚越先是一怔, 瞳孔骤然放大,他猛地跪下,声音激动到有些发抖:“属下拜见殿下!”   元君白扶他起来,脸上露出些微笑意:“孤以为,你一早便已猜到,怎的还如此惊讶。”   “同昭训一样,不敢认,怕认错。”楚越压住喉间哽咽,半晌才道,“殿下几经生死,属下有失职之过,望殿下予以重罚,否则楚越难以心安。”   “既知失职,接下来更要将功补过。”元君白折身往回走,取了一个空碗,拔了楚越随身携带的佩剑,又往自己手腕上深深割了一刀。   楚越反应过来,急得上前唤了一声,元君白却一边滴血至碗中,一边抬手将人拦开。   “孤待会儿要重新入城,城中布局已到了关键之时,不容有失。但馥儿体内蛊毒发作,孤担心她撑不到孤回来,这碗血你好生护着,待她发病,就喂她喝下。”   楚越回望了一眼面色惨白躺在床上的班馥,抱拳应是。   他由着楚越替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走到班馥床边,低头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这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   有楚越在此,元君白理应无后顾之忧,可不知为何,他却总觉不安。   他告诫自己,此行要速战速决才可。   *   克尔台如今的势力渗透北漠大部分的地方,唯有公主的舅父对其仍有不满,这些时日,元君白化名为白不复,一面为克尔台办事,打探出了北漠王被幽禁之处,一面与公主的舅父金石联系,获取了他的新人。   他已传信给金石,联合了北漠残部,今夜突袭攻打北漠王宫。   因着班馥被投湖一事,公主白日里又与克尔台闹了一架,克尔台心情不好,如今正沉溺在温柔乡之中买醉,不管怎么看,今夜都是举兵攻打的最佳时机。   以少胜多,他们自然是没有把握的,但他们的目的,也只是为了救出北漠王而已。   至于克尔台至今没有处死北漠王,也不过是因为还没有拿到北漠王的印信。   元君白初时是准备找公主合作的,奈何深入打交道一段时间后,发现她私心过重,这些年不愉快的生活早已让她面目全非,她痛恨着世间的一切,尤其是固执的认为,成王当年若是娶了她,就不会有今天的不幸。   往后若是达成合作,她未必不会私下反悔,到时候借兵不成,说不定还为离国增加了一个敌人。从她见了班馥,心里想着的,只是怎么讨好他的驸马,好去面见北漠王,就已得知,元君白此前的推论算不上错。   *   班馥醒来之时,天色已是黑沉沉的,她按住晕沉沉的脑袋,见到烛光之前静静坐着一个身影,班馥眯了眯眼睛,低唤了声:“楚大人……”   她原以为自己用的是正常的音量大小,怎知出了口才知声如蚊呐,也亏得楚越练武,对声音极其敏锐,一下就转过了头,匆匆走过来,将她扶起。   “昭训,殿下留了粥,您可要用些?”   班馥摇了摇头,见屋内没有元君白的身影,追问楚越,这才知道她蛊毒发作后发生的事情。   “殿下此行凶险,身边也不知是否有人可用,楚大人,我身子无什么大碍,你还是去寻殿下吧,他的安危便是如今离国的安危。”   楚越道:“昭训非离国人,但却如此心系离国子民,楚越十分感激昭训。但殿下命我在此保护昭训,恕楚越不敢抗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班馥拧着眉,按住有些绞痛的心脏。   楚越有些紧张地观察她的神色:“可是蛊毒又发作了?”   班馥平缓了下呼吸,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有些躁动。”顿了下,她微微一笑,“劳烦楚大人帮我盛碗粥,我现下浑身无力气,怕是走路都有些腿软。”   待楚越转身离开,班馥才弯下腰,按住心脏埋在膝盖上。   ……她甚至都已喝了元君白的血,可是缓解之效竟如此快就过了,看来,那人没有骗她,若再有一次发作,只怕会直接要了她的命。   喝了粥后,她感觉身子舒缓了些,便起身推门而出。   她待的这处小屋乃是一处山谷之中,她唤来楚越,告诉他自己想去山谷之巅看下。楚越原是顾虑她的身子状况,不肯答应,但她毕竟是主子,性子又执拗,最终他也只能拿了佩剑,扶着她往山上走。   到了山顶,果真如班馥猜想,元君白不会无故选择此处。   站在山顶往远处眺望,正好对着北漠王城。   星星点点的火把汇聚在一起,远处呼喝杀伐之声震天而响。   硝烟将本就漆黑的夜空染得更深。   打仗了。   班馥紧紧拽住衣袖,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   “……楚越,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想去见殿下,立刻。”   她鲜少直呼其名,尽管她此刻呼吸微弱,但楚越依旧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可违逆之势。   临行之时,楚越端了元君白留下来的那碗血,请她务必喝下。   班馥望着那碗鲜血,手都几乎在颤抖。   她眨了眨眼,泪珠从眼中滑落,没有说一句话,沉默地将那碗血饮下。   *   烽火狼烟,城中乱成一团。   厮杀之声不绝于耳。   楚越本是与班馥一道走的,但是城中太过混乱,到最后竟是被四窜而逃的流民将他们二人分开。班馥自然知道自己的本事,跟楚越分开,她当然是慌乱的,但眼下找不到楚越,她也只能自己想法子了。   她先是去马厩牵了一匹马,抢了一个北漠士兵的衣服换上,确保自己不扎眼之后,朝着人流逃窜的反向走去。   越往后头走,百姓越少,但兵刃交接之声越多。   班馥洒毒,也管不上是不是友军,迎着风无差别攻击,还没有人近身,就倒下了一大片。   她这点小伎俩,保命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是拖着这副残躯,行走有些艰难罢了。   哪里人多她就去哪里,她相信,关键之处,自是多人抗衡交手之处。   方向对了,就算她真切地找了元君白一个时辰,要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也没有多慌乱。   战场上,有时没有音讯,恰恰是好消息,总比见着尸身要好。   走到一处府邸处,双方厮杀得激烈。   班馥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元君白的身影。   他依旧带着面具,只是换了一身铠甲,虽是被众兵围攻,但也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班馥见他身上已挂了彩,心头狂跳,猛地清喝一声,策马朝人群中冲过去。   “上来!!!”   马儿携带疾风,一路撞飞了不少人。   班馥伸手,元君白借力纵身跃上马背,一路扬长而去,气得身后的北漠士兵大声叫卖,射出的弓箭尽数被元君白斩落在地。   元君白也不去问她为何会来,只是观她侧脸神色,不算太苍白,这才放下心来。   “殿下,正门肯定进不去了,可还有其他地方可进府?”   元君白想了下,让她往山路上骑。   北漠王被幽禁之处,其实尚有一处天险之地可以下去,只是考虑到之前人员折损,元君白没有选择此道,如今正门较难突围。   也不防另选险道,还能有一线生机。   一路行至山道顶处,元君白从深深的草丛之中找出了一条长长的绳索,往一株临渊的古树上捆绑。班馥在旁看他忙碌,忍不住笑道:“今日纵然没有我来相救,殿下也留有后路,我倒是显得多管闲事了。”   元君白笑了笑,眸光温柔,捏了捏她冰冷的手,道:“你若来,我很开心,你若不来,我很安心。”   班馥忍不住扑上去抱了抱他,小声道:“殿下,你已许久没有这样温柔和我说过话了。”   未待元君白回应,她抬头,狡黠一笑:“我陪殿下下去,让殿下既开心又安心。”   她原以为元君白不会答应,怎知他只是深看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嘱咐她一定要紧跟自己。 第61章 平息纷争   ◎她不该成为他的弱点,他的负担。◎   元君白单臂抱着班馥的腰, 一手拽住绳索,脚蹬着山壁往下滑去。   也亏得他功夫了得,才能这样快速到达山底而没有任何损失。班馥眼睛紧闭着, 几乎不敢睁眼, 直到脚落到实地, 还紧紧抓着元君白不肯放手,引得他发笑:“那日随我跳崖,也没有见你如此害怕,怎生的今日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了?”   班馥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理直气壮地说:“那怎么能一样, 跳下去凭借的是一时的勇气, 我虽不怕死, 但我怕疼呀,等待疼痛落到身上的过程最是难熬。”   她说完,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往前走去。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元君白却在原地沉默了好一阵子, 想起她这身未解的蛊虫,不知她这段时日又是如何熬过来。   班馥回头唤他,见他眼中未收回去的是满眼心疼的情绪,心头亦是一悸,却只好当做没有看到般, 又催促了声:“殿下, 再不走的话, 待会儿人来了又是一堆麻烦。”   元君白低应了一声,快步走上前,牵住她的手。   班馥望着两人交握的手,甜甜一笑。   北漠王被关押之地其实算起来十分玄妙,在外头看来是一处府邸,实则他是被关在了下面的地宫之中,所以元君白才能从山上寻了捷径下来。   克尔台十分谨慎,班馥随着元君白走了一阵子,便发现此处用了中原的玄黄之术,若不是通晓此道的人,只怕会在这迷宫中迷路致死。   但元君白十分淡然,走到分岔路口之时,他甚至会取出地图来仔细研究。   班馥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的这些,但跟着他,却总觉得十分安心。   似他这般走一步想十步的人,除了身上另一个“他”存在的变数,只怕没有什么事能够真正难倒他了吧?   思索间,两人已走出了迷宫。   出口之处,正对着一处房门,有重兵把守,见到他们二人出现,先是一怔,而后立刻呼喝上前绞杀。   元君白匆匆叫班馥躲好,自己则抽了腰间软剑,上前与一群人缠斗。   班馥躲到一棵树后,有士兵见她落了单,以为抓住她好拿捏元君白,但气势汹汹地跑来,还不靠近,突就被洒了一头的粉末,下一刻就捂着眼睛痛倒在地。   如此重复三四次之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   而元君白那边也是速战速决,很快就将人打得四散开。   他的身手算得上顶尖,班馥至今还记得,初初入宫之时,他带她去剿灭陈国暗桩据点,当时还是让她和楚越先走,他当时所带的人也不多,事后从打探的消息得知,那处暗桩据点竟也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哪怕当时下了雨,是另外一个“元君白”,可这身功夫却是骗不了人的。   因而班馥一点儿也不担心,甚至寻了一处坐了下来。   等元君白处理完,见她这副悠闲样,是既好笑又无奈。   两人处理完了北漠看守的士兵,推门而入,有两个侍女持刀重重往他们两人身上招呼,元君白拿剑隔挡住,用北漠的话不知说了句什么,竟见那两个侍女倏地激动起来,将短剑扔了,一边流泪一边引他们入内。   班馥小声问:“你跟她们说什么了,她们怎么哭成这样?”   元君白道:“我说我是离国太子派人接应北漠王的,她们一直翘首以盼,自然激动落泪。”   班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没有想到这北漠王身陷囹圄,竟然一心还想着元君白能来搭救他。想着此行他们来,也是为了向北漠王求助,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屋内垂着厚厚的帘帐,掀开帘帐入了内,就闻到一股厚重的中药味。   一声声咳嗽从床上传来,班馥抬眼去看,是一个几近古稀的老者靠在床头,一双眼睛却格外精烁,与他此刻病入膏肓的状态并不相符。   元君白掀开面具,露出本来的面容。   北漠王激动得撑坐起来,就要俯身行礼,元君白紧走两步,到了床前将人按住,“大王不必多礼,孤此番前来,搅弄得北漠一团糟糕,还望见谅。”   北漠王用苍老的声音颤声回道:“殿下再一次解救我于危困,我只有感激之心呐!”   两人简单叙了会儿旧,元君白问北漠王现在身子如何,能不能独立行走。   北漠王摇头,长长叹息一声,班馥想了想,从自己的小袋子里拿出一颗药丸,上前道:“此药能让人短时间内聚气凝神,有助于大王恢复体力。”   原本此等来源不明之物,作为君主是不会随意接受的,然而因北漠王十分信任元君白,自然也对他带来的人深信不疑,于是也不顾两个侍女反对,直接吞服而下。   过了会儿,北漠王确觉得体力恢复不少,至少能在侍女的搀扶之下站起来。   班馥笑道:“我这只是权宜之计,待出去后,还要请大王请医官诊治。”   北漠王谢过她之后,他们一行人便跟着元君白往外走。   此时此刻,外头仍旧战火熏天。   正打得不可开交,大门打开,一道雄浑之声却骤然响起:“都给本王住手!凡我北漠子民,不听王令,即刻诛杀!”   北漠王一身戎马,在军中素有威名。   他的出现比任何东西都有效,交战的两军立刻停止了厮杀。   “跪迎大王返城!”   不知是谁含着热泪高呼了一句,不断有兵械被丢弃之声响起,众人跪地高呼。   声浪一声高过一声,预示着血雨之后重新迎来了曙光。   *   城中派了士兵恢复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建筑。   元君白与北漠王入了王宫处理克尔台等一干人等,公主被北漠王大斥了一顿,虽未重罚,但却下令将她关押在府中,终身不可出。   处理了乱党之事,元君白这才跟北漠王详提了离国借兵之事。   班馥没有入内,待在门外,百无聊赖地摸着一颗古树转圈圈。   她想,这北漠王确实挑了一处好地,能在此等贫瘠之地,建造出山水和汉人园林景致,属实不易,他朝汉之心可谓十分明显,来日待殿下收复这天下,他这一支的族人,说不定还能成为关地最好的助力。   思绪飘得很远,直至一个侍女走到近前,叫了她两声,班馥才回过神来。   两人视线对上,侍女连忙行了个礼,用了一口汉话,说道:“姑娘,王上派奴婢前来,带姑娘前去梳洗更衣。”   班馥总觉得她那双眼睛十分熟悉。   她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侍女转身带着她出了北漠王的居所,初时还能见到不少巡逻的士兵,走到后头却已十分偏僻。   可是全程班馥都没有质问一句,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一路跟着她前行。   那侍女却似觉得如芒在背,连步伐都忍不住加快了些。   班馥笑了笑,从容跟上。   到了一处院落,侍女请班馥在此稍后,她去拿干净的衣裳。   班馥转身,望着墙外的天空。   侍女此时已走到了班馥身后,犹豫半晌,忽然以手为刃,要劈向班馥脖颈。   可是掌风尚未落下,就听到女子轻柔的声音淡然地响起来:“浮香,我自问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何至于一上来就对我动手?”   被她唤做“浮香”的女子,先是一怔,而后吓得连忙跪下,“姑娘恕罪,我……我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姑娘既已识破了我的身份,为何还要一路跟着我到此处?”   班馥转身,蹲下来看着她,微叹了口气:“好歹主仆一场,我不为难你,我可以跟你走,但是前提是,你先给我弄一颗解药过来。”   浮香抬头看她,先是震惊,然后咬了咬唇,也不再辩解,说了一声姑娘稍等,就进了屋内,很快取了一个盒子出来递给班馥。   班馥接过来就吃了,如同吃零嘴一般,神色淡然。   浮香不解:“姑娘难道就不怕是我诓骗于你?竟就这样直接吃下?”   班馥靠在廊柱上,揶揄地看着她:“你若想杀我,方才应该用刀,而不是用手。再说了,我对那人应还是有点用的,否则他也不会派你千里迢迢追到此处,要将我带回。”   浮香低着头道:“并非主公安排,是我此前接下的命令,就是要在离国监视姑娘。姑娘失踪后,我也成了弃子,可是……可是我尚有幼弟在陈国,我不能……空手而回。”   “明白,你想拿我换你弟弟性命。”   班馥起身伸了个懒腰,问她:“什么时候走?”   浮香惊愕:“姑娘当真愿意跟我回陈国?”   班馥道:“我既吃了你的解药,自然信守诺言。”   她留在这里,眼下只会成为元君白的负担,过不了多久,离国与陈国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她总不能随时贴身跟在元君白身边吧?   那样的她,只会是他的弱点,他的负担。   班馥想到这儿,再也不敢想下去,只怕再也见不到他的念头会让她软弱得再迈不开步子。 第62章 义父   ◎义父!莫非您想传出□□的罪名?!◎   关外的天空星星总是格外明亮。   在这样一片夜色之下, 穿堂而过的的冷风却总是能让人打出一个深深的哆嗦出来。   北漠王与离国世子此刻已在屋内议事议了许久了,守在门口的侍女正有些困顿,忽被一阵冷风扑面吹得清醒些, 抬眸的瞬间, 见到一位身着中原服装的高大男子阔步往这边走。   他眉头紧锁, 满脸肃杀,侍女甚至忘记拦住他,就见他推门而入,对着坐在高堂的离国太子大声回禀道:“殿下、王上,请恕楚越逾矩,事发突然,需立刻回禀殿下。”   元君白是一直知他性子的, 便也没有怪罪, 问道:“何事?”   楚越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呈交上去:“昭训离开了,只留下了这封信,属下已派人四处搜索,但目前还未有消息。”   元君白匆匆展信读起来。   信像是匆忙之间写完的,字迹甚至略微有些潦草, 语句也十分简短, 大抵意思就是,在离国的这段日子是班馥最开心的日子,如今离、陈两国即将开战,以她的身份已不适合再待在元君白身边。她走了,去找寻能够医好自己的解药, 深切盼望两人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整封信件没有提及她将要去何处, 只让元君白勿念。   元君白看完之后, 整个脸都黑沉沉的,命楚越务必将人寻回。   而此时此刻,坐在马车上的班馥正闭着眼睛小憩。   马车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几乎鞭赶得都要飞起来了。   浮香望了望身后穷追不舍的追兵,跟车夫交代了几句,焦急地掀帘进去,“姑娘,后头的北漠士兵一直追着不放,只怕免不了有一场恶战。”   班馥还是没有睁开眼睛,甚至连语调都是轻松慵懒的:“你可别乱杀人,今时不同往日,这些个人,还得留给殿下回离国收拾那堆叛党呢。”   “可是……”   班馥悠悠然打断她:“急什么急,继续往前头走,前头就是风沙之地了,舍了马车,迎风送他们一些忘忧散睡上一觉。我们过了沙漠,从幽州腹地进去,再绕些路,半个月的路程足以达到陈国。”   她规划的路线图,可以最快抵达陈国,却也冒险。   但浮香拿不准她现在的心思,也不敢再说了,咬牙应下。   后面,按着班馥的计划行事,确实脱困了,只是她们二人也不好过,光是穿越大漠,就差点让两个人渴死在路上。   好在吉人天相,到了幽州境内,被一处好心的人家救了。   班馥给了他们丰厚的回报。   浮香看在眼里,没有说话,离开之时,却忍不住道:“按主公惯来行事的法则,是断不会留下这些人性命的,以免留下把柄,叫自己置身险境。”   班馥不甚在意:“他是他,我是我,从前我就不是个听话的,如今他更管不着我。”   浮香神色复杂地望着她:“姑娘乃主公义女,这些年贴身跟在主公身边,就连我们这些底层办事的,都知晓姑娘之名。谁会猜到姑娘虽善用毒术,但却仍留了一颗菩萨心肠呢。”   “浮香,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也不必拿话刺我。这些年为了活下来,我也用过不少手段。”班馥饮下一口茶,目光望向远处,缓声道,“我只是……曾见在黑夜中见过光,便不愿再与黑暗为伍罢了。”   她放下茶杯,说了一句走了,便率先走在前面。   浮香听了她那番话,倒是长久愣怔了一番。   半个月之后,她们如期抵达陈国。   而这个时间,听说离国太子从北漠借兵回朝,很快将离散的人心收回。他一面用北漠之人去抗衡陈国的进攻,一面将边境驻守的将领重新收入麾下。   离国太子未死,又领兵将陈国的敌军绞杀在阵前,救下了一座边境城池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回了离国国都。   他本就受百姓爱戴,如今拥护他的声音更是响彻朝野内外。   他很快就重新掌握了局势。   浮香领着班馥入了摄政王府,陈国当朝摄政王秦淞正是班馥的义父。   她们在议事厅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秦淞都没有见她们。   班馥听着那人在里头听了离国的消息时,暴跳如雷地将物件摔了一地,唇角弯出一抹弧度。   一路奔波而来,如今还跪了一天一夜,滴米未进,饶是铁打的都撑不住。   浮香只觉得头脑发晕,下一刻,只来得及虚弱地小声说了句:“姑娘,求你服软吧……”   就一头倒了下去。   班馥有些时候固执起来确实要命,这个时候,她依旧咬牙忍着。   又干跪了半个时辰,里头忽然说了句:“滚进来!”   班馥抿了下干裂的唇,这才晃晃悠悠地爬站起来,缓了好一会儿,这才挪步进去。   屋内乱七八糟的,可谓满地狼藉。   秦淞面前跪了一群人,届是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他坐在靠窗的一张椅子上,神情明灭在光影之中,叫人看不太真切。   一只垂放在椅子上的手,掌心正滴滴答答流着鲜血。   班馥视若无人地从书柜上找到药箱,面无表情地重新跪坐到他面前,开始给他清理伤口,洒上药粉,仔细地进行包扎。   这些活,她干了很多年,久到秦淞都有些恍惚,仿佛他从未让她离开过自己。   秦淞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身上,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抬了下,底下跪着的朝臣连忙安静地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屋内一片静谧。   她纤长的睫毛被光打照出一片温柔的光晕,秦淞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将插在她手上束发的木簪卸下,青丝如瀑,散落肩头。   班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她又马上继续为他包扎伤口。   秦淞轻轻抚摸她微带凉意的发,甚至卷了一缕放在指尖把玩,声音含笑:“本王以为,你这只笼中鸟再也不想回来了。”   “义父说笑了,陈国是馥儿的家,倦鸟总会归家。”   “是么。”   秦淞的手掌绕到她的后脑勺处,忽而用力将人按向自己,唇亦朝着她吻了过去。   班馥惊恐地睁大眼,死死将他的胸膛抵住,头往侧边躲。   男人的唇堪堪从她柔软的脸颊滑过。   “……义父!莫非您想传出□□的罪名?!”   秦淞依旧保持着离她比较近的距离,他低低嗤笑一声:“本王自来不怕流言蜚语,你待在本王身边这么久,难道还不知?”   他顿了下,靠近她的耳朵,不顾她的挣扎,压低声音道:“本王就想试试,他离国太子捧在掌心的女人,究竟是何滋味?”   班馥后背渗出了一层薄汗,就连脸色也苍白了些:“义父难道不知,自他知晓了我的身份后,就已恨极了我,否则在北漠又怎会叫人将我投湖?我也是怕迟早会死在他手上,这才寻了机会离开,若非我主动配合,以浮香一人之力,义父认为,她可以将我带回?”   秦淞幽暗的目光如同一条毒蛇,班馥强忍着退缩之意,与他四目相对。   忽而,他露出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慢慢退了回去,淡声道:“来人,带姑娘回她院子里休息。”   说是休息,其实更像是软禁。   可是班馥并没有吵闹,如今能安静的待着,都算是一种奢侈。   第二日开始,浮香就每天来给她送饭。   班馥并不想跟她说话,浮香几次想开口,也都作罢。   就这样关了将近一个月,有一天,浮香去送饭的时候,发现班馥并不像往常一样待在院落中的躺椅上晒太阳,而是将自己紧闭在房门中。   她匆匆进去,就发现班馥蹲在角落,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班馥整个人在发着抖,目光都有些涣散。   “姑娘,姑娘,你可是蛊毒发作了?”   浮香有些焦急。   见班馥疼到并不能回应,连忙道:“我去……我去求见主公,让主公再给姑娘一枚解药。”   她刚要起身离开,班馥就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咬着牙颤颤地说:“别、别去……我了解他,他不会给的。这是,他给我的惩罚。”   他不会给他解药,但是他也不会让她就这样死去。   “那可怎么办啊……”   浮香焦急的话犹在耳边,班馥按住绞痛的心口,已然听不进任何一点声音了。   待到她再清醒的时候,人已经是虚脱了一层皮。   手上插着银针,想来是秦淞怕她疼到自杀,后面还是找了人来,用此法暂作压制。   可是没有解药,离下一次疼痛发作,也不远了。   如此,疼到第三回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摄政王大人终于纡尊降贵地出现在她闺房。   彼时,她正疼得精神恍惚,他坐在他床前,用手将她汗湿的长发拨开。   仿佛十分怜惜一般,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柔声低语:“我得承认,元君白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对手,之前那些废物未能将他绞杀,正如放虎归山,如今真成了我的心腹大患。馥儿,你说我该如何赢得战机?”   不等班馥回答,他自顾自地笑起来:“既你说,他恨极了你,他不再爱你,那么,倘若他得知,我将要迎娶你的消息,不知将作何感想?” 第63章 激怒   ◎义父教导我睚眦必报。◎   是夜, 离国军帐。   从盛京飞鸽传书而来的消息,被楚越呈上:“殿下,皇后娘娘在天牢自尽了。太后娘娘说她是疯妇, 害死了陛下, 直言要将之挫骨扬灰。”   元君白将纸条放到烛火处点燃, 放到桌案上的小瓷盆里。   待火舌将纸条舔舐干净,他才淡淡开口:“依太后之意办理罢。”   楚越应下,又道:“邺王在天牢中嚷嚷好些天了,要面见您,自皇后自溢后,他经常半夜三更在牢里叫唤,说……说皇后找他索命, 要他陪葬。”   元君白批阅奏折的手一顿, 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无需管他, 叫人看管好即可。到底是父皇一丝血脉,太后亦搬出了赐给他的免死金牌,待时局稳定,就将他发配到偏远之处,过完下半辈子, 也算全了长辈们的挂念。”   他应该是厌极了这个兄弟, 但他们这一脉子嗣确实不多,太后既替他寻了个被迫胁从的罪名,元君白也不好在这个震荡的时机不给太后面子。   前皇后虽有野心,没有干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大事,但她当政期间, 唯一干了一件让元君白感念的事, 就是将太后在朝中的势力拔了五层。   既如此, 她明知尽失人心,也要护住邺王,他便全了她这份心也未尝不可。   楚越又将京中近况一一告知,元君白或点头或批示接下来要如何处理,说完,他揉捏了下眉心,疲惫地问:“有她的消息了吗?”   楚越道:“只知入了摄政王府,再也没有出来过。摄政王府戒备森严,探子暂时还混不进去。”   元君白“嗯”了一声,挥手让他下去。   人走了,他靠坐在圈椅上,强制将挥兵立刻攻打陈国的想法按捺住。   自他接手离国军政,离、陈两国隔着望江对阵已有月余,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秦淞不善战,并未在前线,但陈国底下的将领并不弱,且离国经过这段时日的内耗,纵有元君白亲自领兵,这场仗打得也并不轻松。   而他此时此刻思念的人,正大开着窗户,迎着冷风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孤月。   “姑娘,夜里风冷,仔细受凉。”   浮香将饭菜放到桌上,走过来准备将窗关上。   班馥却挡了挡她的手:“不必管我,我再待会儿。”   浮香去将食盒里的菜放到桌面上,向班馥的背影行了一礼:“姑娘,若无别事,奴婢告退。”   班馥并不吭声。   浮香走到门口,犹豫半晌,忽然道:“姑娘,前日主公颁布了公文,大告天下,要娶您为侧妃。从离国来的那位王妃听了,听说快要气疯了,姑娘小心这段时日,她找你麻烦。”   她口中所说的那位王妃,正是在离国就经常与她作对的明珠郡主。   此前她在前皇后当政期间,转投了她的阵营,与太后有了隔阂。后来战事吃紧,离国向陈国求和,前皇后选了她来当摄政王妃。   当年出嫁还算是风风光光,可到了陈国却没有想到秦淞直接将她当了摆设。   自班馥回来后,她见到秦淞屡屡到她院中,以为摄政王金屋藏娇,先头因离、陈两国开战,她也没有闹起来,如今不知从哪里知道关在这里的人是班馥,这才按捺不住火气上窜。   浮香讲了始末,班馥的身影依旧未动。   待浮香走后,她又站了片刻,这才走回桌边,大口吃起饭来。   ……行,拿我树靶子,我偏生要看看,是谁能占到便宜。   *   翌日,沈明珠果然找上门来。   没有摄政王的令牌,哪怕她是王妃,也进不来班馥这小小院子。   她在门口闹了些时候,直到将睡梦中的班馥闹醒了,伸着懒腰出门,对护卫道:“还不快放王妃娘娘进来?打她的脸面,可不就等于打了义父脸面?”   她到底在府中生活多年,她在秦淞身边是什么地位,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因而两个护卫对视一眼,便将阻挡的刀挪开了。   这倒更让沈明珠气怒交加。   她冷冷望着班馥,班馥却全然一副很自在的模样,踱步至躺椅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问道:“义母找我何事?”   这“义母”两个字可当真刺耳。   沈明珠走过去,也不再像以往一样跟她维系着表面的和平,反而冷冷道:“我可当不起这两个字,若是殿下知道,你一身侍二夫,不知作何感想?”   班馥笑了笑,也没有被她激怒,反而道:“什么感想?嗯……也许在想是自己捡了便宜,竟曾有机会得了我这祸水的青眼?”   “你……”沈明珠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恬不知耻!”   到底是闺秀,骂人的话都不新鲜,班馥甜甜一笑:“既然义母不乐意见我在此,不若去义父面前替我求求情,放我自由,可好?”   沈明珠气急,认为她是反讽自己见不到自己的夫婿。   她眼眶红了红,竟骤然拔了头上金钗往班馥脸上划去,尖尖的钗头狠狠扎入躺椅上,若非班馥眼疾手快地撑着自己翻滚在地,她这张脸还不一定会被她毁什么样呢。   这里头的动静闹得那么大,门口的护卫立刻进来,将沈明珠拦住。   班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拍拍胸口站起来,“别这么凶嘛,我提个建议,你倒是想得挺多。”   她捡起地上的金钗,手从金钗钗身摸过,然后笑嘻嘻地插回沈明珠的头上。   “义母慢走,我就不送了。”   当夜,班馥正在用饭之时,秦淞来了。   他施施然坐到了班馥面前,见她视若无睹地继续吃她的饭,眸中含着笑,敲了敲桌子,说道:“你可知方才我替王妃请了医官。”   “哦,是吗?义母什么病?”   秦淞望着她笑眯眯的模样,一字一句地慢声道:“满脸起了疹子,医官说若是再挠多几下,一张俏脸就毁了。”   “既义父如此心疼,怎么不是去义母院中宽慰一番,跑到我院中与我话家常作甚?”   秦淞猛地沉下脸:“班馥!少在本王面前演戏!”   班馥托着下巴,望向他:“泥人尚有三分性,她拿金钗刺我,我送她一点教训,应属正常。这些,也是义父教导我的——睚、眦、必、报。”   “你故意激怒她,到底想做什么?”秦淞眯了眯眼,“搅得本王后院鸡犬不宁有何用?”   班馥笑着给秦淞倒了杯茶,软语道:“我呢,不过是在这院子里待得太久了,心里实在闷得慌。若是义父能够恩允我在这府中转转,我保证,再也不招惹她!”   若是没猜错,秦淞虽然算不上有多喜爱沈明珠,但他在离国的人经次一番被拔除不少,急于拉拢沈氏,这沈明珠在他手上,是筹码,更是布局的棋子之一。   他自然也顾忌班馥再挑衅生事,到时候两家成了仇人,这笔买卖就不划算了。   秦淞接了这杯热茶,慢慢饮了一口,在班馥几乎算得上殷切的目光下,松了口:“可以,本王放你在府中自在,但你仍旧不能踏出王府半步,更不可再去招惹是非。”   “行行行,以后我躲着她走。”   回来有三个月了,秦淞没有给她解药,但也命人吊着她的命,没有让她去死。   两人见面,多是针锋相对较多,或者是在班馥痛得不甚清醒的状态下说话。   今夜还是头一遭,见她笑脸对着自己。   秦淞心头一动,故意说道:“本王要迎娶你当侧妃之事,已昭告天下。军中传来消息,离国太子前不久因劳累过度病倒,听了这喜讯,当即气急攻心,吐了一口鲜血……”   白日里,沈明珠说这些班馥还能不入耳不入心,但此刻听到秦淞提及元君白,却又是另一番心境。她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搭放在茶杯上的手微微紧缩,将杯子抓扣得死紧。   秦淞的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上,玩味一笑,伸出手去将她的指节拨开,也不顾她将手往回抽的动作,强硬地将她的手拽入掌心。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错,秦淞将她的手拉扯到唇边,轻轻印上一吻,“这世间你懂我,我懂你,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娶你为侧妃的主意实在太妙。乖馥儿,日后义父疼你。”   班馥觉得这疯子愈发是不正常了。   她还是用力将手抽了回去,起身行礼:“夜深了,义父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罢。”   秦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也不再说什么,利落地转身就走了。   也许是今夜他心情实在不错,竟破天荒地让人送来了一颗解药。   班馥吃了,心里盘算着在这府邸之中找到彻底解除这个蛊虫的法子到底有几分胜算。   一夜辗转,她几乎没有睡好。   第二天,她出门,发现秦淞果然信守承诺,将守在她院门口的人都抽调走了。   班馥打听到秦淞一早就去上朝了,便放心地在府中溜达起来。   她先去跟各处的府中老人们问了声好,闲聊了会儿天,后又去了秦淞养在府中的大夫处。   此人姓邱,先前班馥都唤他为邱先生。   前阵子,她疼得昏过去,也是这位邱先生为她扎得针。   两人关系算不上好,但至少打过不少交道。   班馥制毒,有许多材料还是托这份邱先生采办的。她探了个头进门口,唤道:“邱先生……阿馥来看你啦……”   声音空荡荡地在屋内回响。 第64章 解蛊   ◎这人惯会拿捏人心,有杀伐手段,雷霆之怒。◎   班馥一边疑惑着屋内是否没人, 一边踏脚摸进去。   此间药房是秦淞为邱大夫特意准备的,他喜静,不爱让人伺候, 因此药房里的活大多是他一个人在干。班馥往里头走得深了, 才听到非常小的窸窣之声。   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药柜面前, 面色冷漠地称量晒干的药材。   “原来您在这儿呀,怎么也不吱声。”   班馥笑嘻嘻地凑过去。   那位邱大夫连眼风也没有扫到她身上,只顾低头干活。   班馥拨弄了下他的药材,眼睛滴溜溜地转:“您既忙着,那我就自个儿转转。”   话音刚落,她就转身挤到药柜面前,翻翻找找。   因她闹出的动静不小, 那位一直没有吭声的邱大夫抬眼往后扫了她一眼, 淡淡道:“才刚解了禁, 就跑来我这里洗劫,仔细我上告主上。”   班馥头也不回,将有用的悉数拢作一堆,“又不是不给钱,您别那么小气。我又出不去, 只能在这王府里头转悠, 除了来您这儿,我还能去哪儿呀?”   一只手伸到了班馥面前,作先给钱的动作。   “您还怕我赖账不成?”班馥嘀嘀咕咕地小声抱怨,却还是飞快从衣袖中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个金锭子放到他手中。   这绝对是有多无少。   邱大夫收了,也就不再管她了, 甚至好心提了一句:“你别枉费心机自己解蛊毒了, 若有这个能耐, 你何必拖到今日?”   班馥也并不意外,他能猜到自己要做什么,闻了闻手中的药材,道:“从前我不试,是因为尚有一线生机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眼下我愿试,是因为我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脆。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坏不过现下。”   邱大夫摇了摇头:“当初让你拜我为师,你不肯,如今知道被人拿捏的滋味了。”   “我是什么资质,我自己心里有数,可不能连累您邱家的招牌。”班馥将挑拣出来的药材打包收起来,临跨门出去,又倒回来嘱咐道,“收了我的钱财,可别回头又去通风报信。”   邱大夫冷冷盯着她。   班馥又笑吟吟地拱了拱手:“我当然知道您不是这样的人,我就多嘴说这一句。对了,若是您有空,还烦请去马厩旁的马房看看,有个小孩儿,可怜得很。再给您留下一锭金子,这便走了,不扰您清净。”   回去之后,她就开始自己研究,怎么破解自己身上的蛊毒。   其实“蛊”这个东西,当以“引”出为主,但她实在是想不出来怎么将这玩意儿引出自己体内,因此只能通过较为急功近利的法子,用“攻”为主。   这种法子,无异于以毒攻毒,运气好,确实能将蛊虫赶出体内,若是没有搞好,这又是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只怕她也容易一命呜呼。   她原来是准备回陈国徐徐图之的,怎么知道被关了这么许久,极大的浪费了她找解药的时间,眼下,又不知道秦淞什么时候发疯就要娶她,还是尽早脱离桎梏为上。   在屋内关了自己两天,她终于尝试出第一个药方。   她先闭着眼睛吃了,又去取了刀,往手腕上割了一个小口子,鲜血滴答滴答地往碗里流淌。   班馥看着自己的血,突然想起来,那日元君白离去还给自己留了一碗血的事,心绪翻涌,愈发觉得自己十分思念他了。   过了一会儿,蛊虫似有反应,班馥几乎能感觉到它在体内横冲直撞。   班馥痛得倒地,失手间,撞翻了屋内的陈设,过了一会儿,外头有人冲撞进来,见她满脸冷汗地躺倒在地,血迹洒了一地,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姑娘,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浮香急急去扶她,却见她闭着眼睛,苍白的唇无力地吐息:“关门,莫声张。”   浮香犹豫一瞬,连忙去关门。   好在秦淞安排在她院门口的守卫已经撤了,不然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动静。   浮香将她扶到床上,班馥摸索着自枕头下找出预先制好的解药,颤着手吞服了。   见她的手腕还滴滴答答流着血,浮香找来屋内的药箱,帮她把手腕上的伤口包扎了。   班馥迷迷糊糊昏睡过去,待到醒来,已是月上中天。   浮香靠睡在她床前,非常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动静,将她扶坐起来后,就去给她端了一碗茶水。   班馥向她道谢,浮香拿回空杯子,却不走,担忧地望着她:“姑娘几经生死,心性当属十分坚韧,为何……”   班馥好笑地望向她:“怎么,以为我自寻短见?”   浮香迷惑地说:“难道不是?”   班馥笑了笑,也不再解释,问她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浮香跪下磕头行了一礼,再抬头之时,眸底隐隐有泪光浮动:“多谢姑娘救我弟弟性命。今日邱大夫屈尊过来替我弟弟看了病,说接下来会过来连施针七日,之后再用药养着,便能下床走动了。”   “我……我如此待姑娘,姑娘还……还以德报怨……”   班馥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你不必谢我,我不过是看那孩子可怜,与你倒是没有多少干系。且今日阴差阳错,你也算救了我,如此两清了。”   浮香知道,两人的关系如何也回不到从前了。   班馥对她的戒备疏离从未减少,但她还是十分感谢她,能够救自己弟弟一命。   她又重重磕了几下头,这才擦干眼泪,走了出去。   这之后,班馥养了几天,又开始试验,每一次都是生死一线,但有了第一次经验,她便更加谨慎一些,察觉不对劲之时,都赶紧吃解药保命。   浮香大约是摸到了她的习惯,每日都会过来看她一眼。   班馥打发了几次,见她不走,揣摩着她如今报恩的心思,应也不至于捅上去,就不再管她了。   期间,秦淞又来了一次,却没有进屋。   那夜天沉沉的,风在窗外呜咽,班馥身上疼得很,连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睡不着,她就盯着房顶交错的光影细看,脑子里一直转着,想不明白最近的这次,那只磨人的蛊虫都快钻到伤口处了,却怎么都不肯出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出神想着,忽然若有所觉,微微撑起身子往窗户那儿看了看。   一道修长的、男子清正的暗影投在窗前。   他没有说话,但班馥一下便认了出来。   以前,她多是惧他,怕他,如今在鬼门关走了几遭后,不知为何,对着他反而淡然了些。   这人惯会拿捏人心,有杀伐手段,雷霆之怒。   长着一张斯文的书生相,但行事却与他本人的性格出入太大。   他是寒门士子出身,早年间,家中尚有一个目盲的老母亲,后面似是得罪了权贵,竟是被冤打致死。后面,他凭借出色的相貌与才干,得了陈国长公主赏识,做了驸马,也成为了老皇帝最信任的肱骨之臣。   公主死后,经历了多番变故,他扶持了宗室旁支的一个三岁小儿登基,自己做了摄政王,彻底把控陈国朝政。   人的野心都是一步步撑大的。   现在的秦淞又可曾记得当年的自己,是何模样?   班馥想到此处,顿觉索然无味。   她盯着窗户的投影出的轮廓,还是没有出声。   秦淞又站了一会儿,居然好心的没有推门进来,想出新鲜法子折磨她,居然就这样默默离开了。这可叫班馥十分意外,但有了这出,她下半夜倒是睡得十分踏实了。   翌日起来,听浮香说,摄政王领军出征了,天未亮就走了,谁也没有知会。   班馥沉吟,想来前线战事必然吃紧,元君白应当给了不少压力给他,这才让他不得不亲去前线指挥。   她的推测没有错。   秦淞走了一个月后,有消息传来,离国虽有太子元君白坐镇,但毕竟之前内乱消耗了不少,不敌陈国号称的百万雄军。   近四个月的对垒,两方均死伤众多,但离国利用地势之妙,却没有令陈国军队再前进半分。   而此时此刻,离国中军之帐内。   激烈的争论声此起彼伏。   有一长胡子老汉高声道:“陈国摄政王虽在后方龟缩不出,但自他来后,许多兵法变阵几被此人提前预料,若非与在座的诸位兄弟均是出身入死的交情,我老韩都要怀疑有内贼了!”   “老韩,莫乱军心!这几次出师不利,士气已极受影响。说回要事,本次陈军来势汹汹,我军此次出击不容有失,否则军心溃散啊!还请殿下定夺,如方才所言,引陈军入峡谷,两面夹击,此法可行?”出言的乃是沈家将军,也就是沈明珠之父。   他是军中老将了,素有威望。   元君白在他们讨论声中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沈将军此计并非不可,但这引陈军入峡谷之人,将军以为谁可担此重任?”   沈将军目光微闪,随即单膝跪下,朗声道:“末将愿领兵前往!”   他一说,其余人纷纷也加入自荐之列。   元君白上前将沈将军扶起,露出笑容,道:“离国有诸位愿为离国太平身先士卒,保家国无虞,是离国之幸!然,秦淞此人多疑,若非追击之人非常重要,怕不能引他入局,故而,此战由孤领军,先行诱敌之计!” 第65章 可怜可恨之人   ◎我说过了,我要娶你。◎   由离国太子亲自领兵对战的消息不胫而走, 离国军营内士气振奋,陈国也派出了最骁勇善战的将领徐锋应战。这是处于谨慎,也是出于对离国太子的尊重。   两军交汇, 战鼓擂天。   箭靶子如雨倾泻而下, 离国迅速撑起铁盾, 形成强有力的防卫。   不得不说,哪怕在离国人数不敌的情况下,陈国军队也较难突破兵线,再进一步突击。   离国太子手持长剑,一马当先,冲入敌军阵营,凡他所过之处均死伤一片, 叫敌人不敢靠近。   徐锋目光沉沉, 上前拖住元君白, 他的副将秉将军指令,马上利用人数优势,两翼进行包抄,在尾部留下精锐部队紧觑离国漏洞之处,趁机厮杀进去, 将凝聚在一块儿的离国军队瞬间打得四散开来。   离国军队随着元君白且战且退, 一路退至一处峡谷之处。   徐锋抬头望了一眼峡谷上方的一线天光,率军继续追击。   两军又再一次在峡谷相遇。   然而本该出现在徐峰身后的沈家军队却没有来,反而在元君白身后出现了一列陈国军队,将离国军队死死围堵在峡谷之中。   徐锋的目光从元君白手臂上的伤口掠过,十分自傲地朗声一笑:“太子殿下, 今日交手确叫我领教了一番您的风采, 可到底还是棋差一着啊!您等的援军怕是不会来了!要怪就怪您识人不清!今日命丧我手, 时也!命也!”   元君白身后的离国军队望着前后夹击的敌军,脸上均出现慌乱之色。   唯有元君白始终神色淡然,此刻唇角甚至噙了一抹淡笑:“是么?今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话音刚落,元君白身边副将朝天发了一个信火。   随即,峡谷顶端两岸出现了一列离国士兵,他们不知何时爬上去,将原本守在那儿的陈国士兵均已悄然绞杀。   紧接着,在陈国军队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当口,巨大的乱石从山顶轰隆隆地滚下来,而所砸之处正对着尾部堵着元君白他们撤退的陈国军队。   徐锋领兵对战多年,此刻又怎会没有反应过来,元君白这是早已洞悉他们的计策,还来了个将计就计,请君入瓮啊!   他脸色一变,即可命令撤兵。   下一瞬,只见元君白驱马快速上前,将要靠近之时,飞身从马背落地,利落地屈膝,长剑往前一砍。马儿吃痛,瞬间将徐锋甩落在地!   “锵”。   长剑相交,甚至呲碰出火光。   两人过招数十下,徐锋就有些招架不住,他竟未料到离国太子身手竟如此不凡,想来方才在战场,他的手臂被他刺伤也是有意为之。   徐锋大吼一声,避开元君白一剑后,朝他心口打去。   元君白十分灵活地翻身躲过,绕至他身后,在他尚未来得及回身之际,只见寒光一闪,一颗人头骨碌碌滚落在地。   “徐峰首级在此,尔等还不速速投降!若仍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离国副将振臂一呼,浑厚的声音在峡谷回荡。   *   陈国,摄政王府。   班馥正摸着手腕上的伤痕,躺在躺椅上,摇来晃去。   浮香站在一旁,忧心地问:“姑娘,你隔几日就这么试一下,莫说身子吃不消,就是这手腕上一道道的疤痕,于女儿家而言,也不太好。”   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班馥闭着眼睛,在躺椅的晃荡中昏昏欲睡。   浮香说什么,其实她听不太清,只敷衍地嗯了一声,以作应答。   在瞌睡虫再一起爬上来之时,只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浮香去拦了拦:“王妃娘娘,姑娘眼下身子不适,还请王妃娘娘莫要叨扰。”   沈明珠一把将人推开,扑到班馥身边来,压住了她晃动的躺椅,声音带着哭腔:“班馥!从前如何全当我对不住你,我求你,去信给太子殿下,求他留下我父亲性命!”   班馥扯回了被她拽得死紧的手,一脸莫名其妙地望着她:“你又耍什么花招?”   沈明珠连忙辩解,将手里抓得皱巴巴的信塞到她手里。   班馥展开一看,信中所言,大概是说沈父通敌陈国,将离国军队引到了峡谷之中要进行一网打尽,但离国太子一早就识破了他们的阴谋,还反将了一军。   陈国这回死伤惨重,太子殿下回来后就将沈父扣押了起来。   沈明珠哭着说:“我父亲是受我胁迫,才不得不做下此事,他一生忠君爱国,为离国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一切罪责都是在我,殿下……殿下多少还是听你之言的,求你,求你保下我父亲性命。”   班馥将信丢还给她,目光已变得十分冷漠,淡声道:“王妃娘娘,我与你此刻同处在陈国境内,与离国太子早已无半分瓜葛,我以什么身份去帮你劝说呢?请恕我无能为力。”   班馥起身欲走,沈明珠却一下跪在她面前,扯住她的衣裙,急切地说:“我虽害过你,但沈拂菱从未对你起过歹心,她也是沈家之人,若是沈家出事,她亦不可独善其身。从前她与太子殿下多有情分,若叫殿下狠心处决,天下人将如何非议此事?”   这话就连她自己也说得心虚,见班馥含笑望过来,便撇开眼睛默默垂泪。   班馥蹲下,托腮望着她:“是非曲直,史书自有公断。天下人最多议论乱臣贼子,死有余辜,再有些俗气些的,不过是说天家冷漠,不懂怜香惜玉网开一面。可这又有什么打紧呢?”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你既提起她,我倒想问问你,你当初与你父亲串通,作下此等叛国之事时,求的是险中富贵,何曾想过事败会连累无辜家人?既如此,如今因果,也当受着。”   班馥命人将王妃送回去好生看顾。   沈明珠在她身后一个劲儿叫嚷,她也充耳不闻,很快就进了房间,紧闭了房门。   “王妃娘娘,请回罢。”   沈明珠怔怔站了一会儿,一边落泪,一边低声笑起来,壮似疯魔。   身旁的人去扶她,均被她一把推开。   她将手中的信一点点撕得粉碎,扬撒在空中,望着碎碎如雪般纷飞,她笑起来:“好啊,一起死,一起死……”   ……汲汲营营谋算一生,到头来,又得了什么?   枉她自命出身不凡,可回顾这一生,母亲因命格与她相冲,从小就不疼爱她,后来竟连最疼爱她的太后娘娘也一并将她舍弃。   唯一,唯一最疼爱她的爹爹,受她和秦淞的挑唆,也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如今,落得如此下场……当真是她错了吗?   *   峡谷一战之后,杀了陈国两名猛将,离国大军又势如破竹,竟一下将陈军打得倒退至陈国境内。许是离国之胜,让周边观望的小国看到了希望,不少人均倒戈,纷纷愿意借兵给离国,至后来,离国之师人数竟越来越多,反超陈国。   立冬之后,离国休整不过月余,立马挥兵攻打陈国。   这一场战,元君白以天下一统作为目标,因而并不见停歇,用兵亦堪称稳狠准。此外,他还破格擢升了不少在战场上表现出色的青年将领,这一做法,极大地激励军队人心,士兵们打仗为求功名,均表现得士气昂扬,一分力气当两分使。   不过四个月的光景,铁骑已踏破陈国故土,往陈国皇城而去。   秦淞早出晚归,变得愈发阴冷易怒,王府里动不动就要见血,害得下人们见了他不是远远避开,就是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这一日,替他送饭菜的侍女,不慎在替他倒茶之时,因太过害怕,将滚烫的茶水飞溅到他手上,他翻看自己微红的手背,沉默着没有说话。   跟随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发言,让人将此女拖出去杖毙。   侍女尖叫哭喊着认错,被人架着拖到院中。   班馥匆匆赶来之时,那侍女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她大声命人住手,说出了事自己负责,喝止了那些人后,便推门进去。   秦淞正在用饭,管家侍奉在旁,见班馥来了,行了一礼,悄然退出去。   班馥抿了下唇,走到他身边,耐着性子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义父,那侍女虽有错,但罪不至死,还请义父宽宏大量,饶她一命。”   秦淞自顾自地用饭,似乎并未将她说的话放入耳中。   班馥自去寻来药箱,为他涂抹。   秦淞握着筷子的手慢慢停下来,他将筷子放下,盯着班馥的脸,忽而笑了下:“离军已快抵达皇城,我已命人收拾行囊,今夜就护卫小皇帝出走避祸。你与本王,同走。”   班馥擦药的手一顿,抬眸看他:“我可是你最后威胁他的筹码?”   班馥欲将手抽开,秦淞却一下将她的手反握住。   他的眼睛浓黑得如同一团化不开的雾,叫人看不透所想:“我忽然发现,这世上唯一知我、懂我之人,唯你而已。你我已相伴十数年,接下来,相伴一生,可好?”   班馥心底有了不好预感:“你什么意思?”   秦淞伸手抚摸她的脸颊,不容她避开,目光居然称得上柔情似水:“我说过了,我要娶你。” 第66章 弃城北逃   ◎义父可想好了?◎   弃城北逃那夜, 陈国皇宫漫天大火。   他们一行从水路逃生,除了小皇帝和他贴身的乳母、太监,还有秦淞家眷。这个家眷里面自然包括班馥, 秦淞叫人将她盯得死死的, 她只得亦步亦趋跟着他们上船。   至于摄政王妃沈明珠, 秦淞似乎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带她离开,但是她自知自己身份的尴尬,如是留下便只有死路一条,便去找秦淞,说自己有入离国的手书,眼下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唯一的条件,就是让秦淞将她带上。   而邱大夫并不打算跟他们离开, 早早就收拾好了东西。那日给浮香弟弟施了最后一针, 他就准备要悄悄离开。   浮香将这些年积累下的全数家当都给他, 求他带弟弟离开。   许是这些天施针喂药,见那雪团儿一样的孩子,乖巧可爱,哪怕是吃痛也不哭闹,生了一丝恻隐之心, 最后耐不住浮香的哀求, 竟然应允了。   等他带弟弟离开后,浮香也跟着班馥她们上了船。   班馥见到她的那一刻,颇有些吃惊:“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怎么有机会逃不逃,追上来做什么?”   浮香扶着她坐下, 看了一眼她青白的脸色, 低声说:“姑娘对我们姐弟有救命之恩, 如今您为了解蛊,把身子骨糟蹋成这样,风一吹都要倒。此去路远,定然十分辛苦,姑娘身边不能缺人照顾。”   班馥此前行事全然凭着本心,没有想着要她回报,但她此刻这样做了,多少让班馥因她背叛而产生的疏离之心动摇了些。   班馥问了她弟弟去处,见都安排妥当了,也不再说什么,只道:“如今你既已上船,他们为了避免泄露行踪,定然不会再放你走。待此间事了,我再帮你寻机会离开,让你们姐弟团圆。”   浮香笑了笑,只应声谢过她,却并未告知她,自己其实是做好了来了就走不掉的打算。   他们伪装成一艘商船,前头一路行去尚未遇到什么阻碍,到了离军镇守的城池,搜查愈发严格。也许是元君白并不相信烧死在皇宫的那堆焦尸就是他们。   因小皇帝突发了高烧,需要用药,他们不得不停靠码头。   也就在这一日,离军例行盘查,底下的人凑上去暗中塞了银钱,但怎知那为首的官兵却并不买账,一把将人推开,斥责道:“本官不吃这套,该搜查就搜查,耽搁不了你的生意,快让开,否则按阻挠公事处置,全部羁押入狱!”   “是是是,是小人之过,官爷您请,小的这就引路。”   他恭声笑着说完,往船头看了一眼。   隐匿在船上的暗卫立刻进去禀告。   秦淞命人将小皇帝抱到暗舱藏匿好,沈明珠、班馥等人也一同推了进去。   秦淞一早作了乔装打扮,此刻连忙迎了上去,在为首的官兵身边寒暄。   谁也不能想到,这个昔日高高在上,随意就能左右人性命的摄政王,如今竟也能伏低做小,与人言笑晏晏。   在快要搜查结束之时,又有一人迈上了这艘大船。   班馥透过门缝望出去,扒在门缝上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是楚越,那殿下是否也在此处?   楚越上下扫了下秦淞,问了几句船上的情况,见排列在两旁的下人里头,有一位婢女,便问道:“这船上可有女眷?”   秦淞笑道:“此行南下行商,只带了一个丫头伺候我日常起居,并无其他女眷。”   在楚越之前带领人上来搜查的小将,呈上了一个足金的赤蝶发簪,说是在船上捡到的。   楚越拿在手中,掂量了下两下,说道:“如此贵重之物,总不会是这位老爷赏赐给婢女的吧?”   两人视线对上,秦淞似是有些懊恼无奈,对身侧的管家道:“去把夫人请上来。”   他拱手行礼,恭敬道:“官爷见谅,我那夫人身娇体弱,又有些胆小,见不得风见不得人。我这才不敢叫她出来……”   秦淞身边的管家来到暗舱外的房门前,对着屋内扬声道:“夫人,老爷请您出来一趟。”   沈明珠正要迈步出去,怎知班馥却一把将人推开,快速推门跑了出去。   沈明珠气急,恶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   暗舱之外是一个房间,班馥定了定心绪,这才开门走出去。   管家见到是她,似乎怔了怔,跟着管家来的士兵却催促道:“快走吧!磨蹭什么!”   班馥脸上自然也是易了容的。   到了船头,视线对上秦淞,他的目光闪了闪,随即快步上来将人迎住,口中心疼道:“怎么穿得这样少,这外头风大,仔细回去又咳嗽了。”话锋一转,对着低头站在一旁的浮香冷冷道,“香儿,还不去帮夫人拿披风?夫人若有任何闪失,你和你弟弟便就此发卖了吧!”   浮香身子抖了抖,连忙应是。   班馥望着秦淞,秦淞眸光深处闪现笑意,甚至伸手将她微凉的手握住,在外人面前显得十分疼惜她一般。   楚越这时走过来,将金簪递到班馥面前:“这簪子可是夫人的?”   班馥垂眸点了点头,怯生生地道:“多谢大人。”   她表现得性格倒是和秦淞方才说的一般无二,楚越将目光转开,又问了下面的人方才盘查是否还有其他疑点。   见没什么可查的,便带人离开。   班馥走到船边,望着那行人渐行渐远,楚越下了船,前头忽然传来马蹄哒哒之响。   一个青年男子身着盔甲,英姿勃发,俊容沐浴在晨光之下,眉眼鼻峰皆如天神精心篆刻而生。   楚越恭敬地向前行礼。   班馥的双手下意识紧紧交握在一起,她上前走两步,下一刻却被人一下拽住了手臂。   “夫人要去哪儿?”   班馥压低声音,咬牙对他说:“放开我。”   秦淞面上依旧带着笑,揽臂将人紧紧圈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道:“莫动,我这船上埋了炸药,你也不想在这儿与他同归于尽吧。”   班馥身体一僵。   元君白远远望到船上,只见那对夫妇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听到楚越回禀说近来搜索均未所获,便点了点头,让再加派人手搜查。   他欲将目光转开,却见船头那女子将头挨靠在男子怀中,目光却久久落在他们这边。离得这样远,他不知为何,却隐隐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悲伤。   “……殿下?”   楚越唤了他一声,元君白勒了马头,调转方向回城:“孤尚有要事,如有消息,飞书来报。”   *   船继续行驶。   秦淞望着远方,立了片刻,问身边的人:“离下一个靠岸点还有多久?”   方才充当管家身份之人,实则是秦淞身边的副将,他估算了下,说快的话还需一日。   秦淞道:“小皇帝晕船晕得厉害,如今虽用了药,但也不知何时病症才能退下。不必到大码头靠岸,你再找找近些的地方,上了岸,兵分两头走。”   他们这一行人数众多,确实十分惹眼。   副将领命而去。   他们再往前行了一个多时辰,船在一处荒野边靠了岸,为了避免惹人怀疑,还留了一人将船继续开走。   此处往前走几里路,是一处小村庄。   他们给了点钱,在村子里一处人家处歇脚。   班馥用了一点米粥和粗饼,沈明珠未吃过苦,尝了两口全数吐出,发了小姐脾气骂了两句,见秦淞凉凉的眼神扫过来,瞬间不敢吭声,憋气地坐回去。   班馥自觉好笑,沈明珠瞪着她唇边的笑意,恨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秦淞交代完事情,走过来,拉过班馥的手腕就往外走。   班馥低呼出声,急忙将碗放下去,被扯着一路走到河边,秦淞神色肃穆:“眼下人多惹眼,我欲兵分两路,待会儿你随我和小皇帝一同走。安分些,别在我眼皮子底下多生事端。”   班馥扯回手,心里琢磨着他的心思,问道:“义父可想好了?我若同你一起走,兵分两路毫无意义,若是我们分开,你再放出些消息出去,我还能帮你吸引些兵力,好叫你顺利逃走。”   秦淞神色发沉,紧紧盯着她:“你打量着,元君白会来救你?”   “义父多想了,他恨我还来不及,又怎会来救我?”班馥语气十分诚恳,“我自然是在为义父着想,以我一条残命换义父和陛下一线生机,多值当。”   秦淞气极,却又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班馥回头对着一颗树藏匿的人影,道:“苏将军以为如何?”   藏在树后的正是秦淞的副将,他快步走出来,跪下请罪:“请王爷责罚,属下……属下是担心王爷对姑娘关心则乱。王爷,如今大事为重啊!”   此人跟随秦淞多年,对秦淞极为忠心,因此秦淞并未担心此人偷听是心存背叛。   只是听了他的话,脸色极为难看。   班馥也不催促,只在原地耐心地等。   秦淞的拳手捏起又松开,最终道:“你随她一道,替我将人看顾好,我要在约定之地看到她出现在我面前。”   “生、死不论。” 第67章 我在   ◎没事了,我在。◎   班馥知道自己在秦淞心里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这几个月他的变化,很大程度上应该是来源于对于元君白这个对手在乎的人,心理扭曲式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他如今挟持着小皇帝, 以期望哪日东山再起。   小皇帝的安危, 他还未实现的野心, 哪一个都比她班馥重要千倍万倍。因而,他最后选择让苏副将带她离开,她并不意外,甚至在听到那句咬牙迸出的“生死不论”四个字时,还笑了笑,福身行了个礼,说:“多谢义父。”   兵分两路, 则意味着有一路是充当靶子作用的, 人数自然是要多些为好。   浮香跟着班馥, 沈明珠也被安排进他们这一行当中,她自然是不肯的,奈何她也没有多少谈判的资本,只能忍下。   当夜在村庄里歇息了一晚,翌日天还未亮, 苏将军就打点行程让他们出发了。   马匹有限, 都分给了小皇帝和秦淞那头,班馥他们只有走路。   山路崎岖,班馥和浮香是吃惯了这种苦头的,一路上一声不吭。沈明珠娇生惯养,走了没多久, 就叫嚷着脚底起了血泡, 不肯再走。   因她到底还有着摄政王妃的名头在, 苏副将不敢对她动粗,只耐着性子劝说了两句,见她油盐不进,便唤来底下的侍卫,让他来背沈明珠走。   沈明珠抗拒道:“我乃王妃,怎可让别的男子触碰我的身体?”顿了顿,她的目光瞟落在班馥身上,指着她说,“让她来背我。”   苏副将皱眉,断然拒绝:“姑娘身子骨弱,且是王爷之义女,是属下半个主子,断没有让姑娘行此事的道理。”   沈明珠见他言辞肯定,大约知道这样僵持下去是讨不到好处,就退而求其次,说让浮香背她。   浮香听了正要去,班馥却一把将人拉住了,笑着对沈明珠道:“王妃娘娘当如今是出来郊游吗?若是走不动,那就别走了,反正天也将黑,留下来当豺狼虎豹的晚饭也未尝不可。”   说完,她就率先带头走在前面。   苏副将看了沈明珠一眼,也跟了上去。   沈明珠见无人留下照应她,急得跳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天黑之时,他们找到了一处破庙容身。   浮香为班馥端了一碗粥过来,飞快望了一眼身后,小声道:“姑娘,王妃老是盯着这边,怪渗人的。”   班馥精力不济,也心思管沈明珠怎么想,便道:“不必管她。我先歇了,头昏沉沉的。”   班馥在一处稻草堆上躺下,浮香自去用了干粮,也跟着睡下了。   破庙内夜里十分寂静,间或只听到火光哔啵之声。   睡至下半夜之时,外头忽然传来兵刃交接的响声,守夜之人发出信号,苏副将立刻领人出去抗击。班馥眼皮子重得很,听到声响也似乎动弹不了。   浮香推着她含了两声,见她昏沉沉的,又去摸她的头,滚烫。   她实在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班馥硬撑着掀开眼皮,声音嘶哑地说:“拉我一把。”   浮香将她扶起来,靠坐在墙边。   “姑娘,随身的包裹里,我搜刮了一些药,我去看下有没有能用的。”   她急急说完,就去翻找。   外头灯火明灭交印,厮杀之声不断。   沈明珠走到班馥面前,垂眸盯着班馥,忽然幽幽道:“是殿下来救你了吧……你说,为何你的命如此之好,去到哪儿,都有人宝贝着。”   班馥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她甚至没有力气抬头看她,自然没有应声。   下一刻,只听见一声轻笑:“他想救你,我偏不如愿!”   沈明珠低喊着,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匕首,竟狠狠往班馥身上扎去。   刀尖在快要靠近心脏之时,被班馥死死抵住。   沈明珠眼睛充血,嫉恨令她发狂:“班馥去死吧!去死吧!”   她怨毒地诅咒着。   浮香匆匆折身回来,也去扯沈明珠的手腕,沈明珠顺着力道抽手,甩开之时,一刀划到了浮香的手臂上,甚至连带着将她甩落在地。   发了疯的人,力气大起来也很惊人,更何况是顺势甩出去的。   浮香的头在倒地之时,后脑勺正磕倒在菩萨的坐莲上,鲜血霎时涌了出来。   班馥惊得唤了她一声,撑着爬起来,还未走过去,就见沈明珠又再一次挥刀向她。   班馥跌跌撞撞避开了一刀,两人打抖间,滚落在地。   两人持刀较劲。   班馥到底体弱,又还发着高烧,沈明珠的刀扎下去,有些歪,正刺中她的肩膀。   沈明珠得手了一次,笑得更加阴狠,再一次抽刀要向班馥扎去,班馥实在无力,正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钝痛,下一刻,只听“砰”地一声,沈明珠头上淌下汩汩鲜血。   她瞪大着眼睛,歪倒在地。   浮香手里的烛台脱力掉落,她的人也跟着软倒下去。   班馥爬到她身边,将人抱起,浮香撑着的那口气似终于泄了,眼里含着泪,笑着说:“姑娘,我……我不欠你的了……”   班馥的眼泪一颗急过一颗,她摸到浮香后脑勺一摊的血迹,哽咽地说道:“傻丫头,我从未想过要你还……你别怕,我、我会让殿下救你的……”   浮香笑了笑,自知根本就来不及了。她颤抖着去拉班馥的手,轻声说:“姑娘,求你,帮我看顾弟弟……我终是……看不到他长大了……”   眼角泪水滑落,她的手也渐渐松软无力地垂下去。   班馥恸哭。   破庙的门被踹开,元君白的身影出现在逆光之中。   他看了一眼庙内情况,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他慢慢走过去,将班馥紧紧拽住浮香的人掰开,帮她将人托放在地,命人将浮香的遗体带回陈国,好生安葬。   “殿下,我……”   班馥欲解释,元君白却只将失而复得的人紧紧抱入怀中,低声道:“我知道,没事了,我在。”   班馥靠在他怀中,沉重的眼皮渐渐闭上,恍惚间只听到元君白惊慌失措地唤她。   *   “娘娘气血亏空得厉害,若是下官所料没错,应是强行解蛊造成的。如今蛊毒已深入心脉,怕是能尝试的机会不多,必须一击必胜。只是……至今仍不知制蛊的血引是何物……这……”   杨太医的话隔着珠帘不甚清晰地传入内。   许是元君白脸色过于难看,他跪地正欲请罪,一道女子虚弱的嗓音恰时响起:“殿下,我知道血引是何物,可以一试。”   元君白掀帘疾步走进来,见她要起身,连忙将人按住,嘱咐她别乱动。   班馥浅浅一笑,在元君白的示意下,伸手给杨太医再次把脉,见他把完脉象依旧眉头紧锁,连额头都忍不住渗出了细汗,便知元君白给了他多大的压力。   “杨太医,我报一个方子给您,烦劳您斟酌一下是否可行。”   实则班馥最后一次试验之时,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这个蛊虫如此特殊,靠近元君白时才能被安抚,血引之一自然是用他的鲜血,可是光这样还不够,还需要她自己的心头之血,两方融合,再配合她再自己身上试验出的引蛊药方,才能见效。   她将自己的想法告知杨太医,他匆匆写下了班馥念出的药方,来回踱步,想了片刻,竟十分激动,道:“此法兴许可行!但娘娘身子虚弱,若要保万无一失,行此法之行还需含一颗人参片吊气,下官再同步施针!”   元君白见他已不复方才颓丧之态,斗志昂扬,又兼之十分信任他的医术,便让他下去准备。   待人都走了,元君白便坐在床边,握住班馥微凉的手,摩挲她手腕上的道道伤痕,半晌没有说话。因他低垂着眼睑,班馥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颇有些忐忑:“……殿下?”   元君白声音低落,似藏着莫大的悔恨:“若我早些找到你……”   班馥牵住他的手摇了摇,柔声道:“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上天垂怜,殿下无须自责。殿下没有怪我擅作决定,自行跟人回了陈国,已是对我最大的温柔了。”   “出息。”   元君白原想敲敲她的脑袋,但手伸出去,看到她苍白的脸色,顿了顿,改为轻轻摩挲了下她的脸颊,人低下头去,在她的唇上轻吻了下,低声道:“你再睡会儿,我陪着你……”   他们所在之处,乃是陈国边境处的一处府衙。   战事方歇,尚有大量的事务需要元君白处理,但他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直至她再次熟睡过去,这才去了议事厅。   夜半,班馥在一声雷鸣之声中乍醒,还未坐起来,身边就有一双有力的手探过来将她抱住,安抚一般拍了拍:“无事,只是下雨了。”   班馥急声道:“下雨,那殿下你……”   “已经很久未发作了,别担心。”元君白的声音沉稳,渐渐让班馥急促跳动的心平缓下来,“你许久未进食了?可要用点?”   班馥看了一眼外头黑沉沉的夜色,想了想,还是道:“算了,明日再吃罢,不必麻烦他们了。”   一阵窸窣之声,元君白竟披衣重新坐了起来,班馥连忙将人扯住:“殿下,去哪里?”   元君白道:“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第68章 终章   ◎她是他的万家灯火,是他唯一的星光。◎   班馥等了好一会儿, 始终不见元君白回来。   她实在耐不住性子,摸黑爬起来,先把烛火点亮, 正要拎起烛台出去找人, 忽听到门被撞了下, 元君白竟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面碗走了进来。   班馥头一次见他如此笨拙的模样,呆了一下,回过神连忙走到他身边。   元君白递了双筷子给她,示意她坐下尝尝。   面汤的卖相其实还算不错,她本就饥饿,如今闻着香味都已食指大动。   她依言低头开始吃了一口面,除了味道稍微咸了一点, 都算还能入口, 班馥抬眸看他, 忍不住笑:“这是……殿下亲自下厨做的?”   原本以为他这样做什么事都拔尖的人上人,不会承认这碗面是自己所做,怎知他却笑了笑,眸光中荡漾着许久不见的温柔,他挨着班馥坐下, 微微笑道:“面条是先前就让厨子搓好的, 我不过是下锅煮了煮,味道还可以吗?”   班馥用力点头,连连称赞:“是我吃过最最最好吃的面啦。”   知她不过是嘴甜在哄他,但元君白依旧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   烛光昏暗,元君白就陪在身边, 一边陪班馥吃夜宵, 一边闲聊着近况。   分明是漆黑冷寂的夜, 却让人打心底觉得暖暖的。   人大抵生来便惧怕孤独,能在芸芸众生中寻到共看朝起夕落,相知相爱相守之人,何其不易。   班馥在某一瞬间,几乎想要落泪。   她将筷子放下,挽住元君白的手臂,将脸埋上去,让即将夺目而出的泪洇入他微凉的衣袖。   元君白忍不住笑:“馋嘴的小花猫,吃饱了就想着用我袖子擦嘴?”   班馥闷声笑起来,却还是埋着脸不肯出来。   两人交叠的影子打在窗上,亲昵相依,笑声连连。   *   两日后,杨太医开始着手为班馥去蛊。   痛自然是痛的,但她始终咬紧牙关,不肯出声。   元君白在门外等候,因听不到里头的声响,几度想要夺门而入,但都被楚越劝诫住了:“昭训怕殿下不忍,不让殿下进去,殿下还是再耐心等等。杨太医的医术,殿下应当信得过才是。”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悬心。   这场治疗用了一日的光景,待天将擦黑之际,杨太医才开门而出,对着元君白行礼道:“臣幸不负所托,昭训体内蛊虫已被取出,接下来只需安心静养,清除余毒即可。”   元君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地,匆匆进门去。   杨太医等他进去了,往大门口的石阶上一坐,心有余悸地擦了下脸上的汗。   楚越知他最是端重,忍不住问道:“您老怎么了?可是太累了?”   杨太医回头望了一眼,小声道:“我是从未见过殿下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得亏是把人给救回来了,你是不知,我方才是生怕下错一针,比当年考入太医院还要紧张。”   楚越这样冷峻的人也忍不住笑了下,直呼您老辛苦,唤人扶他回去。   班馥的命捡回来了。   休养了月余,待元君白处理好了陈国战后安抚及重建事宜,便随他回离国。   她没有主动去问秦淞和小皇帝的下落,只间或听底下的人提起,说是他们逃了三个月,最终还是被元君白的人找到。   双方交战,陈国残军不敌,最后两人都死在了乱箭之下。   班馥想着小皇帝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却终究逃不过既定的命运,也为他觉得痛惜。   至于秦淞,她原本以为自己该是怨恨他的,但听到他的死讯,她内心竟也异常的平静。   她这上半生,似风筝一样拴在他手中,不得自由,可也是因了他,她才能有机会重新遇到元君白,回顾往昔,竟也算过得惊心动魄,不枉此生。   半年之后,离国将国都南迁,更利于治理宽阔的疆土。   元君白正式登基,改国号为泰安。   太后旧党早在前期的祸乱中被拔除得七七八八,她自请离宫,入了皇家的一处山庄,终日吃经念佛,再也没有入过国都。   沈拂菱及其母亲,原会因沈父叛国之举被牵连诛杀,但因举国初定,天下大赦,仅被抄没家产,贬为庶民。   离京之际,她托人带话,想再见班馥一面。   可班馥自觉交情疏浅,她们之间唯一的交集点便是元君白。她自认是个小心眼的人,也听不得旁人嘱托她要如何如何,便也没有去,只托人送一匣首饰,略表心意。   沈拂菱收到之时,怔了怔。   许是怕她不肯直接收金银,只送了首饰,但里头的都是足金之物,算不上文雅,但拿去换钱却是够够的了。   邓显为班馥办事,回来说,沈姑娘收下了,对着皇城方向遥遥行了一礼,说对娘娘铭感五内,且对自家妹妹对娘娘行的不义之举致歉。   班馥浇花的手一顿,点了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这日元君白下了朝,却没有穿朝服,只穿了寻常公子的衣裳。   班馥迎出来之际,打量着他,忍不住笑:“殿下这是准备去何处?”   元君白过来牵了她的手,温柔一笑:“今日元宵节,都说是阖家团圆的日子,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们这一路走了两日,元君白也不告诉班馥去何处。   等到了地方,班馥抬头看着门匾,见上头写着“揽一芳”,这才恍然回想起来,此处乃是元君白生母,静端皇后生前最喜欢的别院。   当年,也正是在此处,她发现了元君白的“秘密”。   到了别院,他带着她径直去了别院的后山之处。   竹林幽幽,一座墓碑静静立于其中。   应是常有人打扫,墓碑前的供奉之物十分新鲜,四处亦没有杂草,打理十分妥帖。   元君白和班馥先后上了香。   元君白对着无字墓碑娓娓而道,面含浅浅笑意:“母后,儿臣带她来看您了。您曾言,生于帝王之家,不幸大于幸。过去,儿臣亦这般想,但今日,当儿臣站在云端,身侧有她相伴,却已觉十分知足。于外,天下如今大安,黎民不必饱受战乱之苦,于内,儿臣必不会重蹈前人覆辙,会尽心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班馥的脸腾地红了,小声道:“殿下,什么好父亲,八字还没有一撇。”   元君白笑了笑,见班馥上前跟墓碑恭敬地见礼,絮絮叨叨说个没完,眼中的笑意更深。   见完静端皇后,元君白牵着班馥在竹林中漫步,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方才的墓碑里头只是我母后的衣冠冢,她的尸身早已被一把大火葬送在凤仪宫。”   班馥怔了怔。   元君白的脸色显得十分平静:“当年我母妃乃是太子少傅之女,自小与一个清流文官柳家定下亲事,可因当年还是太子的父皇对母妃一见钟情,便使了手段,恩求天子赐婚。父皇登基后,母妃亦为皇后,十分艰难得我一子。幼时,我便记得,他们二人总是时常争吵,并不如外间所传那般恩爱。父皇视柳家为眼中钉,当年,亦有梁家从中作梗,编出了一出母妃与柳家公子有染的传闻。天家最怕丑闻,天子的威严更是不容触犯,柳家被寻了由头抄家、流放,柳家公子更是死于流放途中。”   “出事那晚,我六岁,只知久居‘揽一芳’的母亲忽然带着我回宫,两人在凤仪宫大吵了一架,我在偏殿睡觉,再醒来之时,是邓显跌跌撞撞跑进来将我抱出。那一夜,凤仪宫火势窜天,我想去救她,可是父皇命人将我死死架着。”   “再后来,下了很大一场雨,”他深深闭了闭眼,“雨砸在身上生疼,我到废墟中找了许久,我找不到她……所有一切尽成焦土……”   他的手紧紧握捏成拳,紧到青筋迸露。   班馥将手放上去,眼里也跟着他蓄了泪水,轻声道:“殿下这些年一直在自责,对么?”   他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恨这个禁锢她的牢笼,但他的责任令他依旧克己奉礼,逐日忍耐。   也许正是如此,物极必反,便催生了另外一个“他”。   班馥抱着他,安抚道:“殿下,这非你之过,若是娘娘尚在,只会希望你平安喜乐。”   安慰的话显得空白无力,但她却不知还能如何宽慰他。   元君白回抱住她,片刻后,方低声道:“我无事,此遭变故,是你让我有机会迫使自己面对,肩上这些责任不是枷锁,若能让天下臣民安泰,换千万人自由,方是大道。往日种种,皆不可追,父皇已逝,他纵有诸多过错,但作为父亲来说,他待我不算差,更遑论尚有生养之恩。”   他似真的看开了许多。   班馥抬头看他,元君白亦回之一笑。   从别院出来,他带着她登临城头。   元宵佳节,街上人流如织,万家灯火,欢声笑语不断。   漆黑的夜空忽然一声诈响,荀灿的烟火朵朵绽放。   他望向她的眼中,有星光倒影,有她无忧笑脸,他忽而低声道:“朕已下诏,命礼部准备皇后加冠事宜,你可愿,做我的妻子,做我唯一的皇后?”   班馥灿然一笑,一下跳到他身上,元君白慌忙托住。   在烟火轰鸣声中,她在他耳边笑吟吟地连声道:“我愿意愿意愿意!”   他紧紧将人抱住,柔声低语:“谢谢你。”   她是他的万家灯火。   是黑暗中踽踽独行唯一见过的星光。   谢谢你,愿意留在我的生命中,长伴此生。   作者有话说:   也谢谢你们,很长一段时间我不敢看评论。   这文我写得太久了,真的很对不起,万幸能完结。   不准备写番外啦,谢谢大家。   以下为预收新坑,请小仙女们点进作者专栏,收藏一下,开坑早知道~鞠躬!   《撷姝》   陆琳琅家道中落,辗转寄养在了云阳侯府老太太跟前。   老太太膝下三子,最小最出色那个,偏偏早早遁入空门,做了得道高僧的弟子。   曾不知多少女子为此心碎。   这一年,他还俗而归,带着满身的传奇色彩,撞入所有人的眼帘。   陆琳琅随家中晚辈一同唤他:“三叔。”   长孙无羁起初并未过分关注这个被母亲养在身边的女孩儿,直至意外发现,她被家中子侄如狼似虎地盯着,一个两个被她迷得非卿不娶。   而她就像是坠入狼窝的兔子,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长孙无羁帮过她一次,她便以为他是救赎。   殊不知,当她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之时,那泪盈于睫、红唇微颤的可怜模样,却叫人更想狠狠欺负了。   这是他默念多少心经,也无法去除的“业障”。   *   后来,老太太为陆琳琅择婿。   长孙无羁在一旁听着,指节扣着桌面,隐忍着满心不耐与烦躁。老太太打发他:“三郎,若是闷了,就出去转转,别杵在这儿了。”   长孙无羁偏不。   陆琳琅对上他眸光深沉的眼,慌乱地低下头。   出了屋,在假山环抱的逼仄角落里,她被人掐着细腰,吮着唇,低声逼问:“再说一次,你喜欢谁?”   求收藏预收~求收藏作者专栏~!谢谢谢谢!   ────────────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